“倪观,给吾整几样小菜。吾待小酌几杯。”
翰林院庶吉士倪元璐下午下班一回家,就神情振奋地对管家倪观说道。
“老爷如此雀跃,可是有喜事临门?”倪观高兴地说道。
在倪观的印象中,自从朝堂上阉党残害忠良之事愈演愈烈,自家老爷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眉宇舒展过。
“吾家未有喜事。然则大明却是有喜事。”倪元璐心情很好地说道。
昨天下午,侵扰大明之倭寇被安东卫陈建军队全歼之捷报进京,很快就被京城官员得知。安东卫陈建的名字自然也传入了官员们耳中。
就在今天,捷报更是传遍了京城民间,一是民间尽皆谈论安东卫陈建。
倪元璐作为翰林院编修(皇帝‘秘书处’之‘秘书’),自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捷报消息,但直到今天下午才看到捷报副本,了解了大体战争情况,由此也确信捷报无虚。
作为忠贞爱国之士(崇祯死难,官至户部尚书的倪元璐举家殉节),倪元璐自然为此事而大感欣慰,深觉此事是大明漫天阴霾之中的一缕阳光。
“老爷诚乃忧国忧民。”
倪观感叹了一下,没有再问,转身准备下去整备酒菜。
“禀告老爷,外面有名为黄文先的秀才求见。他说他来自安东卫虎山口备御所,是虎山口守备军中幕僚。这是他的拜帖和礼单。”
门子进来递上一封拜帖和一份礼单说道。
“安东卫虎山口备御所,可不正是捷报上所言之胜战之军?黄文先?唔,表功人员中确有此人名字。呵呵,进京倒是快。不过他找我这个无职无权之人作甚?想让我在圣上面前代为美言?”
倪元璐心里寻思,一眼看过拜帖,又顺便瞟了一下礼单。
他不希望在礼单上看到现银或其它贵重财物。
好在礼单并不算出格:赣榆胜战缴获之倭寇兵甲两套,倭寇折扇1把,宋人字画两幅,宋代花瓶一个,宋代笔洗1个,端砚一方,徽墨4斤,湖州宣纸8刀。
“有请有功之臣。”
倪元璐将拜帖置于案上,将礼单交给倪观说道。
“山东枣庄秀才黄文先,拜见元璐公!冒昧来访,打扰之处还请恕罪。”
黄文先进屋之后对倪元璐恭敬施礼。
他昨天晚些时候抵京城,今日白天办了一些陈建交待的其它杂事,并打探京城消息,于日暮时分准确地找上了倪元璐。
“文先免礼。文先此次出任虎山胜军之军师,亲临战场大败倭寇,大彰我等文人允文允武之气概,善莫大焉。请坐。”倪元璐谦和地说道。
“谢元璐公赐座。”黄文先小心坐下。
“此次安东卫虎山口陈守备痛歼倭寇,可谓人心大快。倪某只恨未能亲临其境观之。不知文先可否为倪某详述?”
倪观奉茶之后,倪元璐呷了一口茶说道。
“元璐公欲知详情,在下自当一一禀报。前者,有安东卫百户陈建,领守备一职立虎山口备御所......”黄文先当即详细讲述。
倪元璐听得悠然神往。
“陈守备诚乃将才。此大明之福也。然则昨日捷报方进京,今日文先就找上倪某,可是有关节需要倪某代为疏通?须知倪某仅为无职无权之庶吉士。虽得近圣上,却只得建言之利,而无决断之权。”倪元璐听完之后徐徐说道。
“元璐公久负才名,得侍经筵(皇帝讲师顾问),一言一行举足轻重。若果得元璐公美言于圣上,则为天大之喜。然则陈守备之意,却是望元璐公代为引见袁公可立。若袁公不便见在下,则求元璐公代为陈情。”黄文先谨慎地说道。
“你等是想见倪某之老师?”倪元璐顿时惊异。
三年前,倪元璐中进士,得侍班帝师袁可立提拔为翰林院庶吉士(约等于中、央社会科学院博士后),从此以袁可立为师。
他虽是东林一党,但既受袁可立保护,又是皇帝秘书,加上不掌握实权,虽遭到阉党排挤,但也没有受到迫害。
他先以为黄文先找到他是想要为他的主家陈建以及他自己跑官,那样他大可顺水推舟地为这帮有功之臣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谁知道人家的主要目的却并不在于此,而是要通过他去结识袁可立。
这下可就把倪元璐搞得有点不会了。
他的老师虽然威望甚高,但现在也是无职无权,且正受阉党打压,能帮得上他们什么忙?
“吾师眼下闲居......”倪元璐沉吟说道。
“元璐公可能有所误会。陈守备此次着在下进京,固然是为活动而来。毕竟人皆有上进之心。然则陈守备主旨却是着在下拜蔼袁公。盖因陈守备深以袁公之‘海陆并重’策略为然,欲得袁公深入提点,以强固大明海防。”黄文先字斟句酌地说道。
黄文先这话的意思是,他这次进京确实要跑官,但又不是主要跑官,而是要向被朝廷闲置的一代军事家袁可立请教国防策略。
这格局一下子就上去了。
“原来如此!”倪元璐欣然点头。
倪元璐极为佩服和爱戴老师袁可立。他见陈建如此尊崇他已经失去权势的老师,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陈守备尊崇吾师,自是正理,却终究对你等求上进无甚助益。求上进一事,你等何不他求实权诸公?”倪元璐眼珠子转了一下,又试探性地问道。
“元璐公不必试探在下以及陈守备。陈守备虽是武人,却也深明大义,知晓何为忠奸。在下虽屡试不第,却也有秀才功名,食国家廪米,更能分清正邪。在下临行前,陈守备曾明告在下,求上进一事,宁往直中取,勿往曲中求,成固欣然败亦可喜。毕竟他甘冒奇险,率农夫军队抗击凶残倭寇之初衷非为个人名利,而是忠于大明救民水火。”黄文先看似词句铿锵实则内容含糊,却又大义凛然地说道。
黄文先临行前,陈建明确告诉他,此行跑官,最忌结交阉党走阉党门路。哪怕官来得小一点,甚至是不得官位(这基本不可能),都必须要在东林党人倪元璐面前留下一个良好印象。
要不然他的官通过阉党升得再高(限于年龄和家世也高不到哪里去),两年后形势反转,崇祯帝搞死魏忠贤,他马上就会陷入重新掌握朝政大权,又掌握了舆论阵地的东林党人口诛笔伐之中。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崇祯那二愣子耳根子软,又信东林党那一套。到时候东林党撺掇崇祯给他来个‘君要臣死’,他岂不是就要被逼举旗?
要知道东林党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假借皇权党同伐异。
这就会大大违背他平稳发展的初衷。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哄着东林党至少五六年时间,让他顺利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
这其中,未来东林党领袖人物之一——倪元璐对他的观感尤为重要。
事实上陈建在交待黄文先这一节时,是要求黄文先在倪元璐面前大骂魏忠贤,进行明确表态的。但黄文先出于谨慎,用语就有点含糊,一点都不激烈。
毕竟阉党势力这个时候真的强大得无以复加。
饶是如此,黄文先的这番话听在切齿痛恨阉党的倪元璐耳朵里,却还是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倪元璐自动脑补出了陈建的意思:我陈建冒险率领农夫军队出战,不是为了个人名利,而是上为国家下为黎民。我是希望上进,但却不愿逢迎掌握了朝堂大权的奸党(阉党)。给我升官,我肯定高兴。不给我升官,我无所谓。
“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陈守备及文先果真明辨忠奸大义分明。”倪元璐既感动又欣慰地慨叹一声。
这一刻倪元璐心里暗下决定,既要把黄文先引荐给老师袁可立,让老师提点与他观点相同的武将陈建,又要找机会帮陈建和黄文先在天启帝面前说好话。
“文先虽屡试不第,不过凭此次亲临战阵大胜倭寇之功,得圣上恩赐一个同进士出身应该不难。但不知陈守备本人之志若何?”倪元璐一边思考一边缓声说道。
你黄文先差不多就是得到一个‘同进士出身’的功名,实职是不要想了。至于你的主家陈建,他是想要什么官?
“禀元璐公,陈守备之意,官阶可随缘,惟愿得安东海防游击司之职务。此游击司应隶属山东都指挥使司。如此,陈守备乃有自由巡视大明海疆,自由驱逐倭寇及海盗之权。必要时陈守备之水师还可跨渤海击建奴。”黄文先顺势说出陈建核心诉求。
“嘶,陈守备果然赤心为国,却也志向惊人。”倪元璐轻‘嘶’一声。
陈建所求,不为官,只为职,且是为靖清大明海疆,甚至还要攻击大明心腹大患——女真建奴的重职。
倪元璐不由得想起了内阁和兵部传出的天启帝看了捷报之后所说‘陈建既出世,朕无虑海防’之言。
“陈守备所愿之职暗合上意,或许不难。此事难就难在国家财力枯竭。设立一个游击司,哪怕是千户级游击司,其所耗军资......”倪元璐忽然又轻皱眉头说道。
“若仅为军资计,元璐公大可无虑。陈守备之意,只需朝廷授予此职,让他有建立水师以靖清大明海防,并协战辽东之大义。陈守备深知眼下国事艰难,愿自筹粮饷尽力而为。”黄文先心中一喜,连忙说道。
“果然如此,则此事成矣。只是委屈了陈守备。”倪元璐松了一口气说道。
陈建这种‘自带干粮为国打仗’的行为绝对符合东林党人的普世价值观。如果陈建要的是陆上军队番号,哪怕他是自筹粮饷,这事也或许会有几分疑难。但他要的却是海上部队番号。
大明并不在意大海,陈建可以随便去搞。
更重要的是,倪元璐心知肚明,东林党现在真没有力量去为陈建谋取多高的官阶。但东林党却又想要笼络住陈建这个立下大功的基层武将。
帮助陈建弄到这个粮饷自筹的海上部队番号既无难度,也可满足陈建的主要诉求,正是两全其美。
“为国尽忠,并无委屈。”黄文先立即表态。
“既如此,此时天色尚早,吾这就带你前往吾师处。既拜蔼吾师,也可与吾师合计陈守备之事。陈守备所愿其实也是吾师所愿,吾师定会大力促成。吾师眼下虽无职,然奉旨‘入赞戎枢,授策海外’,此事正宜吾师向圣上建言。”倪元璐立即站起说道。
“如此就劳烦元璐公。”
黄文先拱手致谢,跟着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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