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彤面圣的心愿在玄宗的盼望中顺利实现。其实,萧彤回老家侍奉双亲只是一个假托,萧彤真正去的地方是敦煌月牙泉畔的梅隐园,目的是侍候病中的窦太后,这皇宫里只有玄宗一人知道。接到窦太后要萧彤速回宫的飞鸽传书后,玄宗立刻传令唐死士护送。忠诚、保密是唐死士们的首要天职,所以萧彤的来去在隐秘中极为安全。
萧彤在御书房秘密觐见皇上,玄宗问过太后的病情后,便问太后急遣其回宫之因。萧彤先将窦太后为玄宗缝的夹袄献上,折叠整齐的夹袄上放了一封信。萧彤说:“太后对圣上的牵心和体己话都在一针一线缝制的衣服和一字一句写的书信里。”
玄宗接过夹袄和书信,不禁潸然泪下。病中的母亲竟还惦记着为自己缝制衣服,熟悉的针线和绣图,使他想起了一件件刻在心里的温暖往事。
“……知子莫若母,与儿心心相印、琴瑟和鸣者唯梅妃也。虽未曾谋面,但她却早已是娘心中的好儿媳。若儿生在平常人家,便可与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身为帝王,注定不能拥有常人的幸福。但无论发生什么,娘都希望三郎牢记:这世间能以纯白生命和纯净之心待儿者唯闽中江氏采萍也……。”母亲与梅妃辞信的落款都用了“采萍”而非“采苹”,是巧合还是暗合天意?玄宗无法知晓,但却让他有一种仿佛要失去心中至宝的心困和落寂。母亲信中的“梅妃”是对此事知晓的表达,也是深深理解自己无奈的体现,更是对已成实事的“梅妃”之事不必纠结的告诫。母亲对采苹的喜欢和认同,如同一盏黑夜中的明灯,照亮了他的心空,使他不再有孤军奋战的悲凉。母亲的用心令他温暖而感动,眼泪竟在来不及避萧彤的感动感恩中夺眶而出。
“有烦萧姑姑替太后和朕好生照顾梅妃了。”
“圣上不必担心,这是萧彤应尽之责,得皇上信任,为皇上和太后尽忠是奴婢累世所修之福也。”萧彤说完,叩拜谢恩后退出。
萧彤秘谒圣上之事,很快便被几个王爷和玄都观的两位公主知晓,他们合计指使李林甫写了条关于严禁宫人秘见圣上的宫规奏章,李林甫直接到御书房秘呈皇上,玄宗看后哈哈一笑撕了奏折说:“堂堂李唐王朝的宰相,竟无聊到如此地步,有辱我堂堂大唐宰相之尊贵也。”
李林甫碰了一鼻子灰后悻悻而去。玄宗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就因萧彤是采苹身边的人,便会无端生出这无聊之事来,可见采苹要面对多少暗礁和风雨。
宸妃的位子一时成了王公大臣和后宫聚焦的热点,李林甫碰了一鼻子灰后便不敢再自告奋勇。梅妃因入宫的起心动念不同于旁人,所以对过去、现在、未来自己的位置并不看重,只一心挂念着圣上的安康和大唐江山的昌平。尽管从正日廿三到将近清明的时日里,皇上从未踏进“梅沁宫”半步,但她知道皇上的心从未离开自己半步,梦中琴箫契合奏、对弈会心笑、默写《心经》赛书法的一幕幕清晰如现实。每天带着梦中的温馨在晨钟暮鼓中诵经祈福竟让生命绽放丰盈的清欢之花。
清明节的前一天,玄都观传来消息,太真道姑羽化。玄宗与贤淑妃并两位出家公主商量要坐缸还是棺葬,杨太真(玉环)修行虽非上乘,但她毕竟是皇室王妃出家,葬礼还需细斟酌。最后,因其出家时间短,加之出家后常怀忧思、心不清净,便决定棺葬。并定了王室宗亲和后宫各主位正好在参加祭祖大典后再参加杨太真的葬礼。圣旨下,宫中皆为杨玉环离世之日恰能享荣此遇而感叹,都说杨玉环活着时三灾八难,死后却能显耀身后,也算是老天厚佑。
清明这天,后宫除了梅妃因身体不适没有去大慈恩和玄都观外,后宫中所有嫔妃都去了,她们的潜意识都似乎是要通过参加玄都观的活动而打击一下自以为是的江采苹。
大慈恩寺的活动结束后已是午时,吃过斋饭即奔玄都观,玄都观祭祖仪式结束后杨太真的葬礼紧接着开始。尽管之前金仙、玉真公主吩咐过所有前来之人不得有哭声,这样会影响太真魂归碧落。但那些心中有怨气的后宫主儿们,偏借着这个茬儿悲悲切切地哭起自己的不如意来,贤淑妃冷眼看了看这些寿王府出事时避之不及、今天却比去了自己的亲娘还伤感的嫔妃们,心中极不舒服,竟脱口说了句:“你们还嫌添乱不够吗?”此语一出,嫔妃们渐渐收了哭声,这时却听到两个嫔妃哭着说:“与其在后宫冷冷清清,还不如随了寿王妃去,也好互相做个伴。”说着就要头触棺身。
“不怕连累了尔等的娘家人就请便吧!”贤淑妃铁青着脸一字一句地说。两人似乎想起了嫔妃自尽乃株连娘家之大罪的律条,便赶紧止住了哭,定定跪着不敢再造次。
葬礼结束后,玄宗一行人吃了玄都观精心准备的斋饭便准备启程回宫,问及,后宫并无一人愿留在玄都观守灵。日落之后,大道场《破玉》《招魂》在京城几大道观主持各率众弟子的浩大声势中举行,这打通观门内外的道场,引来附近众多百姓观看。
玄宗正在御书房里批奏折,却见高力士慌谎张张跑进来忙跪倒在面前。
“何事惊慌?起来慢慢讲。”玄宗边看奏折,边扬右手示意高力士站起来。
“圣上,圣上,玄都观派人捎口信过来了。”高力士的神情极为急切。
“朕刚从玄都观回来,还要捎什么口信,玄都观越发不清净了。”玄宗的神情充满不屑。
“奇怪!奇怪!真奇怪!让捎信人给圣上讲吧!”
玄宗抬起头放下奏折,忽然对高力士的神情和话语有了兴趣,含笑望着惊魂未定的高力士说:“传!”。
“拜见陛下!”来人进门便匍匐在地,低头长跪深拜。
“近前说话。”玄宗望着这个长跪不抬头的捎信人温和地说。
来人跪行到御书桌前,依然低着头。
“抬起头来!”随着玄宗话落,来人慢慢抬起了头。玄宗吃惊地看了一眼来人说:“怎么是你,事情很重要吗?”
来人望着玄宗连连点头。玄宗想来真有大事,两位公主再任性也不敢因小事而启动这条传信线。
来人名常忠,本是唐死士中的一员,以御林军神秘人的身份行走在玄宗与玄都观之间,重要任务是保护两位公主的安全。当初玄宗对两位公主有交代,自己让御林军中武功最高强者保护玄都观,有了重大事情如不方便尽可通过此人传信。
“所传信事为何?”
“惠妃娘娘借寿王妃之尸还魂了。”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玄宗站起身手扶着桌子身子前倾着急切地问。
“惠妃娘娘借寿王妃杨玉环之尸还魂了,口口声声要见圣上。”
“启禀陛下,贤淑妃觐见!”正在此刻,高力士在门口躬报。
“快传!”玄宗立刻意识到贤淑妃觐见定与此事有关。
“臣妾叩见皇上!”
“梓潼平身!”玄宗从未这样称呼过贤淑妃,此语一出,令贤淑妃十分感动,令在场者也很是意外。
“想必皇上已得到玄都观的消息了吧?”
玄宗摆摆手示意常忠、高力士及左右退下后问道:“梓潼如何看此事?”
“借尸还魂之事臣妾从戏文里看过,也听过民间传说,但从未见过,不敢断定是真是假,来臣妾宫中报信的人说宁、申二位王爷在现场,从棺中起来的寿王妃说话的声音、神情动作跟惠妃一模一样。”
玄宗的神情一片茫然。贤淑妃非常清楚玄宗的心思,之所以今天连称自己梓潼,是因内心怕失去梅妃的一种深深的恐惧,他不想让任何的意外打破现状。有自己对皇上和梅妃感情的理解和支持;有自己对梅妃的呵护和保护,皇上心中的真情绿洲就不会被风刀霜剑侵蚀成无助的荒园。
“荒唐,荒唐,真荒唐!怎么会冒出这等事来?”玄宗起身背着手不停踱着步说。
“臣妾愚钝,但却深信解决任何问题最好的办法是面对。”
“朕心里很乱,脑子理不出个头绪来,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或许会理出个头绪来。”玄宗说完便脱了外套和朝靴准备开始打坐。
贤淑妃叮嘱高力士几句便告辞退出。
次日一大早,一宿未眠到了天亮才有睡意的玄宗被门外的人声吵醒,正要责怪高力士两句,却听到高力说:“圣上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刚刚睡去,请王爷、公主念在圣上为国事家事日夜操劳的份上先回去,等圣上醒了老奴第一时间禀告。”
“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是至亲手足,自然比旁人更心疼圣上,不需奴才在此聒噪。”
玄宗听到高力士与宁王、玉真公主的对话,睡意全无,忙起身提高声音说:“高力士,宣!”
随着“奴才遵命”之声的落下,宁王和玉真急急进了御书房。看到披着外衣坐在龙床上眼眶发青的玄宗,宁王忙上前跪拜道:“不是为兄和玄玄小妹不心疼陛下,实是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耽搁。不知此时当讲否?”
“但讲无妨!”玄宗单盘了腿,将披在身上的外衣往上拽拽说。
“惠妃娘娘借尸还魂之事想必陛下已听说了。”
“皇室接二连三发生一些怪异之事,朕以为是祖上责怪吾辈不够同心共护李唐江山所致!”
“急急见陛下,正为此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来真是血亲相连,手足心通啊!说来朕听听。”玄宗用一种抛开亲情的帝王的威严表情直视着宁王说。
“惠妃娘娘还魂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宁王抬眼望了望玄宗,又看了看身边的玉真公主,欲言又止。
“该让你说话的时候,为何要吞吞吐吐?”
“梅精惑主,家国不安,此妖不除,后患无穷。”半跪在一旁的玉真公主高声说。
玄宗神色大变,用一种异乎寻常的眼神望望宁王又盯盯玉真公主,过了良久说:“如此说来,朕便成了无道的昏君?你们此来是要逼宫?”宁王和玉真第一次感受到玄宗眼神和话语的犀利,那犀利中的寒光令他们头皮发麻。两人被突如其来的玄宗的神情吓得不由哆嗦了一下,遂低下头不再说话。
“高力士!”玄宗提高声音喊了一嗓子,那一嗓子里有着一种无助中的依赖。
“老奴侍候。”高力士小跑着从门外进来忙跪倒。
“传旨玄都观,道姑杨太真羽化登仙之时因尘缘未了,魂兮复归。望斩断尘缘,潜心修道。自此,杨太真与李唐皇族再无任何瓜葛。”玄宗说完便开始整衣下床,对跪在面前的两人视而不见。
“祝圣安,臣等告辞。”宁王声音哆嗦着叩拜道。
“请便!”玄宗自顾着低头穿朝靴淡淡说了两个字。
“看来皇上对这江氏是死心塌地要护着,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眼神,那眼光像是两道利剑的寒光,想想都后怕。”
“传旨玄都观,却对我看都不看一眼,仿佛玄都观与我无任何相干似的。”
“重亲情虽是他的秉性,但帝王的龙威是不可冒犯的。看来,我们是触碰他的底线了。”
兄妹二人小心翼翼走出御书房后便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正走着,迎面碰到申王与李林甫急急向御书房走来。
“看来你们是碰了一鼻子灰出来的。”申王施一礼说。
“奉劝二位别再去自讨没趣,龙心已大怒了。”宁王摆着手说。
“惠妃娘娘言,若端午之前梅精不除,宫中将灾难不断,国必有大难,我拼了一死也要面圣奏明。”李林甫一声惠妃娘娘叫得在场者都有点晕乎。
“看来今天不是时候,我们还是伺机而动吧!”申王对李林甫说。
却说玄宗下了龙床,在高力士和小太监们的伺候下边洗漱边回想采苹进宫来的一幕幕,在紫宸宫两人更多的是对弈、琴箫合奏、谈经论道、比书画、说体己话儿,世俗夫妻间的男欢女爱却很少,端庄典雅、心纯如水的采苹怎会与妖精扯上关系?这其中必有缘由。是哪股歪风要置采苹与死地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心事重重,早膳进食极少。“这世上,唯有梅妃与张丞相能解圣上的心解,老奴只能看着圣上难过,却无能为力呀!”高力士说着竟提袖拭泪。一股暖意从玄宗心头冉冉升起,他笑着拍拍高力士的肩说:“高公公陪朕的时间最多,没有高公公,朕如断了一条腿。”
宁王四人因为觐见与否反复斟酌着,到玄宗用过早膳时还站在一起辩论着。玄宗上朝的辇轿从四人身旁走过时视若无人,四人低头行礼时眼神快速进行了一番会意的交流。
“今日皇上上朝时间早,我等不可迟了,要赶在前头。”说着,宁、申二王和李林甫丢下玉真小跑着向金銮宝殿奔去,玉真哼了一声便回玄都观了。
“臣有要事相奏。”刚一上朝,李林甫就迫不及待地跪上前来上奏。玄宗看了看宁、申二王的表情,立刻明白李林甫要说什么,便皱了皱眉直视着李林甫问:“今年北方春旱严重,丞相可是上奏赈灾之事?”
“这,圣上,臣要奏的事与春旱有关,却比这个更重要。”
“堂堂大唐丞相,对赈灾这么大的事不上心,对朕挂心的民生疾苦避而不谈,口口声声说有要事相奏,难道你比朕治国理政的才干更高?”
“臣不敢!臣对李唐王朝和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臣确有要事相奏,宁、申两位王爷可以作证。”
李林甫话音刚落,宁、申二王便上前跪拜道:“李丞相所奏之事与大唐兴衰有关,请皇上准其上奏。”
“请皇上准!”几个大臣也跪下来请求。
没等玄宗应允,李林甫便将要奏之事侃侃而谈,虽然短短时间,但这传言已在宫中和达官之间飞走,朝臣们听李林甫侃奏此事毫不诧异的表情,让玄宗明白了此事的传播力,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正在此时,太监来报宫中两位老太妃薨了。玄宗刚安顿好两位太妃的葬礼,又有太监来奏冷宫起火殃及附近两个宫院,冷宫中两位嫔妃和两个殃及宫院中的嫔妃和她们的宫人全部葬身火海。
“皇上,请准了李丞相的奏,将梅妃先打入冷宫,先安抚了人心,再做斟酌。”文武两班大臣们跪了一大半跟着宁王说。
“今天朕有点累了,先退朝吧!”
“报!”玄宗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急报。
“启奏陛下,福建发生水灾,死伤百姓千余人。”
“请陛下顺天意早做圣断!”跪着的大臣们接着急报大臣的话齐呼。
“李林甫身为宰相,对天下民情心中无数,擅长者唯结党营私、拨弄是非。实为我大唐立朝以来最失职、最薄德垢重之宰相,忝为重臣,辜负朝廷,辱没祖宗,今革职贬为庶民,羁押兵部等候查办。退朝!”玄宗情绪之激动、言辞之严厉令朝臣们大为惊诧。乔欣带兵部一干人下了李林甫朝服,李林甫跪地大喊冤枉,宁王跪上前准备求情,玄宗厉声说:“若有求情者,与其同罪。”
宁王没敢开口,所有的大臣也吓得不敢抬头。玄宗起身退出,跪者皆吓出了一身冷汗,哆嗦着站起来随众朝臣走出了金銮宝殿。
玄宗回到御书房闷闷不乐,不禁又想起贤相张九龄,遂命高力士传乔欣。
乔欣走进御书房时,玄宗已写好书信一封,命乔欣亲将书信交于辞官归隐曲江的张九龄。
又一个清晨如期而至,一夜未眠的玄宗,简单用了早膳便去上朝,金銮宝殿外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玄宗的亲手足全在,宗族里颐养天年的长者大多在,长安城里稍有头脸的王公大臣!都在。
“为李唐江山,请皇上赦免李林甫,将梅妃移居上阳东宫。”异口同声的请愿声似排练过无数次,玄宗不禁“佩服”自己的这些亲兄弟热姐妹们的能量和执着。
当日下午,高力士传旨到梅沁宫,梅妃暂移居上阳东宫,萧彤姑姑暂到慧贤宫,按宫规,梅沁宫内一切不能带入冷宫,文房四宝更不能带,只能带简单的换洗衣服。萧彤死活不肯去慧贤宫,横了一条心要跟梅妃到上阳东宫。高力士心里窃喜,因为有了萧彤,冷宫的待遇不会太差。
“朕真是无用,所有发生的事情,为何要让一个弱女子去承担?而且她偏是朕深爱的无辜善良的女子。”当缀着星星的夜的帷缦高挂天空,晚膳不曾吃一口的玄宗十分伤感地对高力士说。
“皇上刚小憩时,贤淑妃娘娘来过了,娘娘请皇上放心,有她和萧彤姑梅妃不会受罪的。”
“多亏这宫中还有她,公公走一趟慧贤宫,让贤淑妃转告梅妃,朕知道梅妃是无辜的,朕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朕会亲迎宸妃到紫宸宫。”
宸妃、紫宸宫,高力士感觉到了皇上要为梅花绽放于云开日出之时决战的决心,不禁笑容满面地施了一礼。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