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瑛瑛在第二天就带着巡查组离开了南京城,他们取陆路,只要一天一夜就能够赶到铅山。
李家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想要消除一切隐患,确实非常困难,着实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为此李家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应付检查,另外一边,他们还准备了一笔大礼。他就不信这个巡查组就真的油盐不进了。
王政道已经准备好将自己给摘出来,才不会管李家太多,也不会告诉李善营,这位巡查组的组长是个什么来历。
苏达也知道杨瑛瑛要过来,他一直绷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开始专心投入到带领百姓补插秧苗的工作中。
鹅湖乡溪后生产大队第二生产小组,葛二熊的家中此时正一片缟素。
葛二熊是在矿场冲突中唯一一个牺牲的民兵。
简陋的灵堂中,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跪伏在地上。
妇人一直在哭泣,前来拜祭的相邻上了分子之后,也只能摇摇头便离开,正值农忙时节,每家的事情都不少。
“哎呀,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二熊啊,你怎么就这样抛下我们呀。”
妇人的哭声传出了老远。
便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带着四个穿着家丁服装的壮汉走了进来。
这人名叫汪大容,乃是李家的管事之一。
汪大容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走进灵堂之后对着棺材鞠了一躬。
“汪大容!你们李家的人还敢过来?”说话的人是葛大熊,一个粗壮的汉子,正是葛二熊的哥哥。
“大熊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汪大容一脸从容。这光天化日的,对方难道还跟跟他动手?
“这难道不是你李家造的孽?”葛大熊反问道。
汪大容苦笑道:“都是误会,矿上的护矿队也是忠于职守,要是山匪攻破了矿山,不知道要死多少矿工,他们背后也都是一个个家庭。”
“二熊兄弟不在了,但是家里的妇人还在还要生活,你们看政府也不管这个事情,他们送来一分钱了吗?我们老爷听说了这个事情之后,特意自掏腰包,拿出二十华元,作为补偿。”
听到二十华元,连那个妇人都停止了哭泣。二熊死的不明不白的,他是民兵不错,但是这次并非是出任务,上面的人说还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村子里已经有好几个民兵被警察厅抓走了。
“哼……二十华元就想买我兄弟的命吗?”大熊倒是有几分硬气。
“葛大熊,我刚才已经说了,二熊的死不是我李家的责任,官府已经给了定论,他们拿着枪冲击矿场,形同土匪。这笔钱是我李家出于人道给的补偿,你就说要不要吧。”
说完看向跪在地上的妇人道:“葛陈氏,这似乎应该是你说了算,你就说要还是不要吧,不要的话,我可走了,反正我这趟差事是完成了。”
葛陈氏看向自家大哥,眼中有犹豫,也有哀求,她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苏达带着两个乡公所的工作人员,此时也来到了葛家的门外。
这两天苏达一直往返于县城与乡里之间,都还没有空到葛家慰问。
这件事情还没有定性,苏达无法动用乡里的钱慰问葛家。
但是他自己是不缺钱的,出生在富商之家,苏达除了流落在东番岛那段时间,基本上不用为钱发愁。
他自己每月的工资基本上都不需要用,他的个人账户中还有一大笔钱,那是苏文灿老早就帮他存在那里的。
这次松牛大力去福州看病,他取了二百华元让刘干事带着作为盘缠还有手术、住院的费用。
又去取了五十华元准备送给葛二熊家。
在灵堂的外面,苏达就看到了那几个陌生人,山羊胡子此时正拿着一份文件准备让葛陈氏画押。
葛大熊和葛陈氏都不认字,他们被汪大容一阵忽悠,终于决定签下这份谅解书,以换取二十华元。
“等一下。”就在这个时候苏达快步走了进来。
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停声吓了一跳。
葛大熊和葛陈氏一脸惊讶,汪大容则眯着眼睛,一脸厌恶地看向苏达。
“哎呦,这不是苏乡长吗?现在有空来看二熊兄弟啦。”汪大容的脸色瞬间又从厌恶变成和善的微笑。
苏达则直接走到了三人的边上一把扯过汪大容手中的那份文件。
这些乡绅以前总是欺负老百姓,虽然他们明明只是乡村地区的少数人群,但是作为多数人群的普通百姓却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上。
为什么?
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知识。因为掌握了知识,所以就拥有了对道德和礼法的解释权,普通百姓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现在他们还在故技重施。
“葛大熊,你们看了内容了吗?”苏达的脸拉着,眼中带着愤怒。
葛大熊认识苏达。
他支支吾吾地回道:“俺……俺不认字,不过汪先生说只是一份谅解书,二弟走了,以后家中没了劳力,能得到一笔补偿,他们娘三也能熬过难关。”
葛大熊虽然说的含混不清,但是苏达已经明白了原因。
他恶狠狠地看向汪大容:“汪先生,你跟李家不过是雇佣关系,他们给你的俸禄足够你冒着犯罪的危险为他们家做这种事情吗?”
汪大容丝毫没有胆怯,苏达这种小官,几年前也就相当于是个里长,李家人都不屑于去做。
“你情我愿的事情,苏乡长似乎管多了吧,不如将精力放在劝课农桑上面。”
“好,这份文件,我留着了,到时候裁判所要拘传汪先生的时候,先生记得赶过去。”
苏达手上抢过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谅解书,而是一份认罪书。
上面的内容是葛陈氏和葛大的供述,所阐述的是他们听葛二熊说要抄家伙去抢了矿场。
这份供述要是签了字后拿到裁判庭上一定具有非常重大的价值。
“苏乡长,这案子已经定性,我家二爷都已经回来了,苏乡长何必多管闲事呢。”
到了现在汪大容还是没有将苏达放在眼中。
“我是乡长,自然是要为乡民负责,这鹅湖乡可不是你李家的。”
“好,那我们就等着瞧吧。”
汪大容的身后虽然带着四个大汉,但是他并不敢跟苏达动手。华族治下,乡绅还是有所收敛。
汪大容拂袖而去。
葛陈氏看着被带走的二十华元,不禁又哭泣起来,也不顾苏达还在边上。
“葛陈氏,这是乡长给你的慰问,你先拿着。”直到一名工作人员将苏达包的五十华元递了上去,葛陈氏才停止哭泣。
看着手上厚厚的一打钞票。葛陈氏赶紧跪下:“感谢青天大老爷。”
葛大熊道:“苏乡长,这……这怎么使的。”
“大熊兄弟,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上面已经派人下来了,肯定会给二熊兄弟一个交代,到时候还会有抚恤金发下来,不要再理会李家的人,刚才你们要签了这份文书就坐实了二熊兄弟抢劫的罪名。这样不仅仅会让二熊兄弟蒙受不白之冤,还会让其他民兵都受到牵连。”
苏达一直都没有注意到,李家竟然背地里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县里的警察厅长是县长王政道的人,裁判所虽然是独立的单位,经费完全由华族中枢保证。
这是为了保证裁判所的中立性。
但是裁判官们毕竟也生活在县里,他们也有自己需求。
有需求就有被人拉拢的把柄。
而苏达只是一个小小的乡长,他没有能力与整个县城的官僚体系斗争。
这些乡下的民兵是幸运的,因为苏达的上面有人。
要是一个普通的乡长,想要帮他们伸冤估计也很难。
杨瑛瑛不是第一次到铅山县。
她这两年走遍了华族南方几省上百个府县。
皮肤变黑了,身体却变强壮了。杨瑛瑛全身心投入到事业中后,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儿身。
巡查组中有一半的人都是杨瑛瑛自己挑选的。
她毫不客气地将周藤虎挑选的人给换掉了一半。
要是别人的话,周藤虎免不了要去质问一下,但这事情是杨瑛瑛做的,他只能被动接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排的近卫军骑兵跟随着巡查组做好保卫工作,这是董良刻意安排的。
杨瑛瑛之前有一次去广西巡查蒙学的时候,差点被当地的反叛武装给绑走。
从此之后,董良都会派人保护杨瑛瑛。
清晨,一辆黑色的马车驶入了铅山县城,守在门口的县公署工作人员赶紧冲回公署衙门去报信。
不过他们的速度还是没有巡查组的人快。
杨瑛瑛的马车直接停到了警察厅的门前。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腰间系着腰带,头上戴着黑纱做成的冠帽,配上那精致的五官,颇有几分冷面美人的气质。
不过这张精致的脸庞上,此时却又带着几分疲惫,毕竟赶了一晚上的路,
“站住,这里是警察厅。”守门的人看出马车上下来的人不一般,但是他们并没有放行。
因为警察厅长罗永嵩已经交代过了,这几天厅里关了不少民兵,不能轻易让外人进来。
“让开,我是杨瑛瑛。”
门卫并不认识杨瑛瑛,他只认出对方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跑到警察厅来干嘛?
“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们是京城来的巡查组,调查铅矿冲突之事。这位证件。”杨瑛瑛身后的一名男性工人人员走上前去向守卫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可是守卫还不放行。
“我要让人前去通报一声。”守卫说道。
“不需要通报了,让他们有时间准备吗?”杨瑛瑛给马车后面的近卫军使了一个眼色。
两名冷着脸的近卫军直接将枪架到了守卫的脑门上。
这群人根本就不讲道理啊。
守卫只能在心中腹诽,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