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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夕等人一下马车, 迎面见到的是一大家子, 浩浩汤汤近百人前来迎接。

逍遥王爷景天享一头白发, 高大挺拔, 站在人群的打头很是显眼。

景王爷是个三十出头的面貌, 仍是年富力强的修士, 却到底是带了几分已经隐约窥见了仙途末路的郁色。

逍遥王爷一动不动, 他身后就没有一个人敢打晃。即便六七岁的小娃娃被抱在怀里,也知道自己捂着嘴巴,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马车上下来的人。

杨夕被这阵势震了一下。

不是没见过这么多人, 而是这只是小王爷例行回家而已,权贵人家也太正式了。

景天享的目光在车上下来的三人脸上扫过一圈,在杨夕脸上略停, 半点没在意谭文靖, 最终对景中秀道:

“邢帅呢?”

景中秀刚要回答,谭文靖拽了他一把。

“随后就到, 最近的大事也是挺多的, 邢首座忙得很。”谭文静说。

景天享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 杨夕好像感觉到在场的大几百人忽然集体松了一口气。只有景天享负手而立的姿势, 标枪般纹丝不动。

一个衣着清雅素淡, 像是大家闺秀样的年轻女人抽出了帕子,

“哎呦,我的哥儿,你师父不回来你怎么不早说?这一大早儿给我们等的。”

景天享看了她一眼, 女人立刻乖顺地转换了话题。

转过身对着后面挥了挥帕子:“都散了吧, 散了吧啊!世子自己带朋友回来的,一会儿王爷叫吃饭我让人去招呼你们。”

杨夕凑头问景中秀:“这谁?”

景中秀也低声道:“我小阿姨。”

杨夕对这个新鲜的用词儿,琢磨了半天:“你娘的姐妹?”

景中秀:“……不是。”

杨夕还是没整明白这是谁,但是接下来她就懂了。因为那个年轻女人从身后拽出来一个小姑娘,十三四,大眼白嫩双环髻,要多萌有多萌,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大哥!”

景中秀直接就递出去一个红包:“乖,买首饰。”

杨夕微妙地站在景中秀背后:“妾就是妾么,什么叫小阿姨……”

景中秀却像被雷到了似的:“我靠,你不要说出来!”

他穿过来二三十年了,还是对这个世界二奶养家里这件事儿分外不适应。

总是在王妃出现的场合,下意识想帮景天享把巧夫人藏起来……

是了,他这个小妈叫巧夫人,景天享没有给她请封。理论上只能算他爹的通房丫头,因为生了个女儿,所以王府里的人都叫她巧夫人。

逍遥王府的小千金给大哥见过礼之后,那些同住王府的旁亲,姓景的不姓景的小伙子小姑娘们也纷纷来给景中秀行礼。有几个看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但大约是辈分地,还给景中秀磕了头。

景中秀一脸被糊了屎的神情,同手同脚地把红包递出去。

谭文靖在旁边儿看着,觉得怪怪的。

他原以为景中秀好脾气,以至于王府里下人都瞧不起他,甚至连带着都敢当面踩昆仑。

但看他这些堂表兄弟,甚至是亲妹妹,都还很敬重仰慕这个大哥的样子。这才是对劲儿的,昆仑小阎王的手段按得住天下三百多间昆仑书院分院,没道理按不住几个王府下人。

看来是就那老家伙刺儿头,仗着跟过小主子的爹就拿大装诤臣,这种事在富贵人家也是有的。

等到其他人纷纷给世子见过礼了依次散去,景中秀便走上前去拱手给景天享和王妃拱手鞠了个躬。

“儿子不孝,给父王母妃请安。”

杨夕和谭文靖眼皮同时一跳。

谭文靖低声道:“这景家请安的顺序有点不对吧,按理应该是秀秀先拜爹妈,然后别人再拜世子吧?”

杨夕却忽道:“景中秀跪过邢铭吗?”

“昂?”谭文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缓缓地嘶了一声:“跪过吧……至少公开场合是跪过的吧,但是私下……”

杨夕道:“从来没有,是不是?他只有各种仪式大殿的时候才象征性跪一下。”

谭文靖很是不可思议地抬头:“不是……没发现哎?小王爷膝盖底下挺值钱呢?”

杨夕摇摇头:“你猜景中秀跪过他爹娘没有?”

谭文靖:“你什么意思?”

杨夕道:“我觉着,我知道为什么逍遥王爷亲近的下人不喜欢这个世子了。”

“因为他不敬双亲?”谭文靖愣了半天,也只能想到这个。

但是杨夕却摇头,目光望着前方,弯腰鞠躬,但是膝盖笔直的景中秀。

“小王爷第一次见我,就没避讳过他是异世来的。整个修真界,众所周知是异世穿越的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百里欢歌,一个是景中秀。我也是才刚刚意识到,小王爷他挺刚啊……”

逍遥王府的后院极大,二门子下车的地方距离逍遥王夫妇站的位置还有不短的距离。杨夕和谭文靖的对话,景天享夫妻是听不见的。

景天享神情看着景中秀,深沉地一点头:

“回来了。”

景中秀软软地笑:“嗯,给父亲母亲带了些礼物,在马车里。父亲其实不必派白泽去接我,传送阵离逍遥王府也没多远,我们走着,或者租个马车就回来了。”

一旁的王妃露出难忍的神情,欲言又止道:“那不像话……”

景中秀沉默片刻,又笑:“昆仑没有白泽,也没有马车。邢铭都是用腿走的,我怎的就不行?”

王妃蓦然捂住了胸口,脸色都白了白。

相比逍遥王景天享,景中秀其实长得更像王妃。

细眉细眼的王妃,个子不算很高大,十分消瘦,两个婢女一直稳稳扶着她的胳膊。书香门第的斯文气蕴在目光里,眉梢隐隐有些哀愁。

乍一看很有气质的贵妇,细看之下却比景王爷更显老。她是个凡人,即便脸上精雕细琢过的妆容,也已经掩藏不住皮肤的松弛和暗沉。

景天享一把揽住了王妃肩膀,目光越过景中秀的肩,往后扫了扫:

“女的那个是梁夕?”

景中秀应了一声:“她现在叫杨夕,因为先前的经历,实际年龄和骨龄不太一样。”

“我知道。”景天享点点头,神情平静:“毕竟我也是修士,修真界的事儿我也没有那么落伍。”

景中秀拱手应了声:“是。”

然后站在一起的三个人就完全没话说了。

半晌,景天享道:“去招待你的师兄弟吧,你娘身子不好,我送她回房。晚上的家宴记得来,世子回府,来的亲友挺多的。”

景中秀又应了一声:“是。”

“去吧。”景天享说。

景中秀于是做了个揖,转身走了。谭文靖这边儿等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介绍给老王爷。三人换了小车一路往景中秀的院子驶去,谭文靖悄声问景中秀:

“你平时管老王爷叫爹么?”

景中秀顿了顿,头也没回:“叫的。”

杨夕躺在车上,拿本书盖着脸:“你还不如不叫。”

景中秀的回应只是一声苦笑。

有些事情,远远不是外人想得那样简单,在他还是个团子的时候真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人奶。等到大一点儿,也实在是接受不了王公贵胄那种走哪儿身后都带着数十人的尾巴,甚至男女在床头办事儿都有人在屋里等着伺候。他想过自己大概,并不是接受不了多了一对父母,他可能只是天生的没有富贵命,接受不了这辈子的身份。

毕竟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妃,曾经在他不喝奶的时候变着法儿的给他做汤,做粥。毕竟大行王朝的最强修士景天享,曾经花十年时间,用指尖血喂出了被驯服的白泽给血脉相连的儿子当坐骑。等到景中秀上了昆仑,自己开始学驭兽的时候,才知道那有多疼。

恰逢其会,恰逢其时,谁也不想是今天这个结果。但不管怎么说,他觉得自己欠这辈子的父母一个儿子。他希望他们开心一点,愿意把他们当干爹干娘,甚至彩衣娱亲的事情也是干过的。

但效果……

逍遥王妃一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就开始发抖。

逍遥王爷景天享扶着她,从桌上端了一碗尚热的茶汤:“你缓缓,你身子不好,别激动……”

王妃一把推开茶汤,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水花飞溅。

“我身子不好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你听见了么?听见了么?他又说那些东西。”王妃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牙关都在哆嗦,“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生了这么个怪物?我造了什么孽才嫁给你……”

景天享垂着眼睛,盯着地上流淌的茶汤。

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讲。

只是道:“你休息,我去宫里一趟。”

说着,他转身就走了,直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回头看了一眼。

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一点黯淡。

进宫的路上,景天享没有骑马,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精神头不太好,还是坐车比较好。他把头靠在车厢的厢壁上,望着车窗外繁华盛世一般热闹的京城。

他已经是景氏的第三代逍遥王了。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虽然是王爷,但因为逍遥王府历代总是生出有灵根的孩子来。所以三妻四妾子孙满堂是不要想的,有一个喜欢的女子,生一个继承人,然后为了景氏王朝撑起一面帝国的铜墙铁壁,这就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的人生。

修士是不能造反的。

因为修士活得太长了,凡俗权力握在手上,就有可能变成第二个天羽。这世界的规矩,就是修士不能当皇帝。

不造反的王爷,又拥有漫长的生命和强大的武力,难免就要被皇权猜忌。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放弃这个王爷的身份,放弃世俗的权力,干干脆脆地去做一个修士。

他其实是有过这个机会的。

在景中秀之前,云想游之前,在景天享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邢铭问过他要不要拜到自己门下。

他是真的很动心的。

武将世家出身的大行青年,怎么可能不崇拜传说中的军神呢?

何况那个军神走下神坛,走到人面前的时候,又是那么的真实可亲,一往无前。是真的想过就跟着他走了,去干一场翻天覆地的大事业。

可他终究,舍不下这个大行。

景天享也说不清自己舍不下的是什么。

是人?

是权?

还是景家天下?

祖宗威名?

他只记得邢铭等了他一年,等了他两年,终于等到身边有了天羽帝国出身的云想游。一样的行伍出身,年轻锐意,聪明机敏。

而他自己,则找到了一个心爱的凡人女子,由当时的皇帝钦定。

成婚,袭爵,成了又一代被束缚在这片土地上的逍遥王。

逍遥王从不逍遥,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修士,斩不断凡尘俗世,一生挣扎于红尘泥泞。

而逍遥王府备受瞩目的继承人景中秀出生之后,景天享的婚姻也变得泥泞起来。有一个生而知之的儿子,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上辈子花一千年修来的福气。就连景天享自己,最初也是带着这样一种惊喜的心情,迎接这个孩子的。

可是养下来才知道,那个孩子花了多少年,才愿意开口叫一声父亲。那个孩子又是花了多大精力,从会走路起就处心积虑地逃离逍遥王府。

他不要花生糖,不要拨浪鼓,不穿虎头鞋,甚至也不要小弓小马,拒绝仆人伺候他穿衣起居,不肯让亲生母亲抱他,硬要带一个人魔混血的侍卫回府同吃同住。他说很多旁人听不懂的话,他发自内心地反感这个家。

昔日知书达礼、温柔体贴的王妃越来越神经质。

甚至景天享自己,在四下无人的深夜里,也越来越久的徘徊在池塘边。

我大概是上辈子造了一千年的孽吧……

景天享沉默无言地坐在马车里,腰背挺直,想一杆被雪藏等待出鞘的枪。

“王爷,宫门到了。”门外传来车夫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