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战小盆友一脸懵『逼』地看着,说想要发掘灵魂的秘密, 于是决定死到地府里看看的穆大佬。
看起来似乎有点理解不能:“所以……您是能飞升, 但是不飞?”
穆君泽迟疑了一下:“也不能这样讲, 因为我没做飞升的准备。我只是做好了准备把命魂留在阳间, 真要是认真飞升的话……也可能天雷到来的时候,我反抗也没有什么用。”
“可是,不都说灵修修行困难,真正渡劫的时候, 其实很简单的吗?”有人问道。
穆君泽摇摇头:“并没有, 我渡劫的时候,一道雷下来劈死了, 大概……我有点讨嫌吧。”
沙里飞『毛』茸茸地趴在穆君泽胸口:“讨谁的嫌?”
穆君泽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天道。”
松鼠的脸『露』出敬仰的神『色』:“不愧是大神!”
飞贼沙里飞,生前也是个讨人嫌的角『色』,但是讨厌他的对象只是被偷了宝物的普通失主, 虽然数量群体十分庞大, 可是听起来没有这么高大了。
昆仑小八迟疑了片刻,弱弱地问:“为什么……不飞升呢?去了界,也许也能知道轮回的真相吧。”
穆君泽温和地遥遥头:“我在这个世界出生, 我的门派也在这个世界里,我为什么要去另一个的世界呢?尽管我找不到它了, 但留在这这个世界, 毕竟离它近一点, 我发现了什么, 也还跟它有关系。关键是, 传说的另一个世界,只有单程票可以卖,去了回不来了嘛。”
小八怔了怔,张了张嘴:“穆前辈,您后悔过离开门派,出来看世界吗?”
穆君泽道:“其实,没有后悔过。世界很大,真的很好看。知道它这么有意思之后,我会觉得,其实我没出来过才会后悔。我真正觉得遗憾的只是,我当时要是再机灵一点,问问门派的名字好了……”
『毛』茸茸的红松鼠忽然全身的容貌都站起来,蓬松地灵机一动:“大神,您是不是……是不是非常喜欢这个世界啊?”
穆君泽闻言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是真正开心的样子。
他说:“嗯,我喜欢这个花花世界,非常喜欢!”
“所以如果它坏掉了,我想试着修理好……”
穆君泽抬起头,眼睛发亮地望着前方的山顶。
有人声,有灯火,排成长长一线的队伍,终于攀了那座魂火汇聚的山峰。
仰头看去,六『色』星河铺满整片天空,漫天魂火如流,汹涌闪耀着灌入山顶洞口。
回首眺望,十几座微芒闪烁的灰石牌坊,如十几道灰『色』的大锁,锁住了他们来时的路。
近乡情怯。
酆都城流连的魂魄,无人不整日望着这座魂魄飞流的终点的山峰。然而真的行到此处,队伍的排头却忽然悄无声息的停滞了下来,仿佛对那魂魄一生的终点,忽然有些不敢直视。
“我们去吧。”穆君泽说。
穆大佬灵修属『性』,直面世间一切的卑劣与苦难。坦然承认自己的爱好虚荣,不回避自己讨人嫌。
有他迈出了第一步,酆都地府的修士们终于缓缓地登了山峰。
尚未看清火山口内的情形,强大的吸力先从洞口袭来。
魂火虚弱的修士立刻有些战立不稳,沙里飞魂火虚弱,被倒卷的吸力直接卷向了火山口深处。
“松鼠!”一同登山的其他魂魄惊叫起来。因为沙里飞一直不肯报名,他们知道这是个松鼠。
只见穆君泽忽然一个旋身,凝成形体的点点星辉猛然被吸进体内。重化成一朵冰蓝魂火,迅速膨胀,猛地一吸。
“啊啊啊——”沙里飞惊叫着倒飞回来,被冰蓝魂火装进了肚里。
“没事了。”穆君泽镇定地说。
“谢谢大神……”沙里飞弱弱地道谢,又弱小,又无助,又可怜。
长长的队伍依次向后传话,魂魄虚弱虚弱的成员在山下等待,不要山。
昆仑小八扯着一位前辈的袖子,小心地迈火山口。身形稳稳当当,并没有太强的吸力。
小八愣了愣:“松鼠前辈,是什么境界死的?”
沙里飞在冰蓝魂火的内部闪了闪,闷声闷气道:“反虚期呢,我仇家多,下来以后,每次被认出来都会莫名其妙打一场,现在不行了……”
小八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其实贸然问这个,是有点愣的。
回过味儿来,只有把眼睛转到火山口里,转移注意力。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使劲眨了眨眼,终于逐渐适应了面前闪瞎狗眼的五彩炫光。
巨大火山口,里面是流动的光,那光的质感介于『液』体与透明的固体之间,整座火山口看起来像一座彩『色』的温泉天池。“啵啵”发出气泡破碎的声音。
内里的湖水光滑粘稠,流动迟缓,好像一整块巨大接近凝固的“冻”。
昆仑小八张大了眼睛使劲儿看。
六『色』的魂火河流,粗细其实是不均匀的。
黄『色』的河流,浩浩汤汤如瀑布飞流直下,且其魂火密密麻麻拥挤交融,像世间人类一样拥挤如『潮』。
红『色』的光流也算壮硕,粗粗的一道灌进湖面,但看粗细,是黄『色』魂火的十分之一左右,其光点略为稀疏。若按粗细较,这例似乎阳间实际现世的妖修例要高。
绿『色』的光流红『色』细一些,但相差不多。
紫『色』与蓝『色』的光流则要更细得多,大概一半的直径,换算魂火的数量,四五分之一的样子。
最为稀薄的,是代表鬼修的青『色』魂火——淅淅沥沥的光点甚至连不成线,虽然有时候甚至要隔许久,才能落下来一颗靛青的魂魄。
不管什么颜『色』的魂魄,汇入平整的山顶天池湖面,溜溜圆好似气泡般坚持一会儿,便发出“啵啵”的破碎声。内里流出彩『色』的魂光,六『色』光芒水□□融,渐渐全部化成透明的『色』泽,泛着茫茫的白光。
昆仑小八抓着身边前辈的袖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形猛地摇晃了一下。好似魂不守舍。
“穆前辈,那气泡碎了,代表了什么?”
山顶的身形越聚越多,尚有力量抵抗吸力的酆都城鬼魂渐渐地都来了。所有人都很沉默,只有气泡的“啵啵”声响,连绵不绝。
“代表着,我们以为的那种轮回,其实从来没有存在过吧……”穆君泽轻轻地说。
小八一脸木愣地抬起头来,看着那团镇定燃烧的冰蓝『色』魂火。
冰蓝魂火的身旁,红的,绿的,青的,各『色』魂火静静地燃烧。更有数不清的,面貌各异,服饰风格迥然的修士各自安静地站着。倒卷的吸力掀起他们的衣衫,这场面有些莫名的……
悲凉。
“什么证据?”小八呆呆地问。
“这一次,没有证据,只是一种直觉。”穆君泽沧桑地开口,“我一直觉得,人也有灵,灵也有灵,禽兽有灵,草木也有灵。”
它轻轻呼出一口气,渐渐化身成白衣玉簪的男人,“人也是人,灵也是人,妖修也是人,精修也是人,鬼也是人。”
“是不同的经历,造了彼此。
“灵修灵智初开之时,不会动,不会说,在一张桌子,一案茶几,一座多宝阁,一呆几百年。难免喜静,避世,因其生命漫长,自然执着,因为凡他执着的事情,总有漫长的时间去实现。且灵修没有父母亲人,自然人情不懂,世故不通。能让他心心念念的事情越少,值得他动情的事物,他当然更专心。可是你看我,因为我是船,我生来能行,我在桌子柜子更广阔的水域里长大,于是我喜爱风浪,喜欢花花世界。
“禽兽的世界里,从出生便是弱肉强食。力量的强大,超越智慧的价值,根植于他们的内心。在草原,在群山,在江河里,在长空,它出生是弱小的物种,则一生都强拗不过强大的天敌。危机面前,稍有犹豫和迟疑,便是丧命的代价。
“所以妖修冲动,好战,对强者唯命是从,惧而欺下。但是妖修通常又很努力,因为在野外,不论羚羊还是雄狮,从每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要开始奔跑。羊跑得慢了要被狮子吃掉,狮子跑得慢了要饿死。
“精修低调,懦弱而胆小。生长在大地的『性』灵,当然是厚重而低调的。在它们还不能化形离开土壤的时候,它们是六道当最弱小的,刀剑可以伤害它们,禽兽可以伤害它们,甚至年幼的人类也可以伤害它们。随便是谁,只要想可以伤害它们,开了灵智如此长大,它们怎么能不胆小?
“还有魔,说它们是六道之最难理解的。其实又有什么难理解,它们靠吞噬合体来留存记忆,学习知识,既然被吃掉不会消失,为什么还要害怕被吃掉?这世只有它一个种族如此,它们自然要扎堆,要聚集,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兴趣。
“再有鬼……如今大家都见过了,鬼修眼的世界,一片灰白。连美都没有,又谈什么审美?灵魂『裸』『露』于世,看得见彼此的情绪的颜『色』,这是最直观的被感染。所以鬼修聚在一起特别容易盲从……”
穆君泽转过头来,澄澈的黑眼睛望着昆仑的年轻女修。
“所以你告诉我,六道之别,到底有什么是不能用经历和环境解释的?”
田战瞠目结舌的望着穆君泽。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讲过。
穆君泽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依次拨弄过六『色』的星河:
“不同的经历,给我们的灵魂染了不同的『色』彩。死后的这里,一切的『色』彩都被褪尽,回归最初的清澈。”
他的指尖点了点其一个正在破裂的青『色』魂魄,那属于鬼修的魂魄因为稀少而格外显眼。
“这里没有个体,灵魂之间曾经的边界都会消失,相融,然后重新分配——所以你看,没有我们曾经期待的那种,保持独立个体的轮回。轮回的灵魂体量不变,但是曾经的你我,早已经消失了……”
呼啸的山风,吹拂着穆君泽的发梢。裹挟着他淡泊的话音远去。
许久之后,才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响起。
不知道是说了一句,“虽然早有预料,可能没有转世投胎这回事,但是没有亲眼看见,还是有点侥幸的……”
幻境之外。
算师门地宫的旁观者亦神情凝重地望着那块巨大的“冻”状物。
花绍棠忽问了一句:“佛修是怎么检测,他们的人轮回转世的?每一代转世的活佛,如果也这样……溶解了,是靠什么找到?”
邢铭手拈着一串念珠:“我联系了苦禅寺那边,清尘的师弟很快过来。”
花绍棠点了点头。
邢小二一向是最靠谱的。
苏不言忽然感叹了一声:“如果我能站在这个轮回坑边,一定要跳下去试试,感受一下跟别人相容是个什么感觉。是死也值了……”
地宫里所有的人、妖、精、鬼一起转过头,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这个小破孩儿。
苏不言:“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高胜寒用一种很不顺眼的目光盯着苏不言,冷笑一声:“呵呵!你跳下去,直接被那块皮冻洗成一个白痴,然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跳下去……”
苏不言顺着高堂主的预测想了下,然后蓦地打了一个冷战。
这真是个可怕的故事!
苏不言惊恐地望向高胜寒,发觉昆仑的刑堂堂主实在是世界最可怕的人!
心魔幻境里。
昆仑的刺猬头老七,也跟着司梦生、萧白龙爬了山顶。他们站在与穆君泽相对较远的一端。
看清眼前的情景,司梦生忽然惨笑了一声:
“如果不是觉得自己会消失,那些生前威名赫赫的前辈,怎么会被『逼』到那样的程度……”
“『逼』到什么程度?”老七有些懵『逼』地问。
“昆仑的小崽子,你不是想知道没有灵气会发生什么吗?”萧白龙的声音忽然从老七的头顶响起来,
“我告诉你。你脚下的这片地儿,的确是没有灵气的,但是酆都城里,却并非完全没有灵气的来源。”
“来……来源于?”老七惊讶地问。
只见萧白龙不知什么时候,爬了火山口最靠近天池的边缘。但凡稍稍往前一步,会坠入其。
他穿着一身『骚』包极致的衣衫,忽然转过头来,危险地背对着天池。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萧白龙平静得近乎诡异。
“我看见……什么……”老七诧异地看看平静的萧白龙,又看看惨笑司梦生,忽有所感。
猛然回头望向漫山遍野的魂火!
丰富的『色』彩,和庞大的数量,看起来好像,取之不尽。
昆仑的青年骇然嘶声:“天呐……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