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绍棠杀上经世门的时候, 沈从容正在经世门里逗弄苏不言。
经世门是一个极学术化的门派,安静又疯狂, 充满了油墨香。似乎汇集了全世界的好奇心,每个人都安静地忙着自己的,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格外客气。
也可以说,冷漠。
他们更多关心的是古籍上的文字,碑文上的阵法, 丹『药』中的成分。
至于人,他们关心你的结构, 多过于关心你的想法。
耐不住寂寞,做不得学问。
自从十年前,被时占机从南海地下捞出来。沈从容这十年在经世门里,生活过得非常顺心。
生长于算师门的地宫里,沈从容虽然有一副好脾气,也在修真界有着丰富的人脉,但本质上,他其实是一个享受孤独的人。
一副龟甲,九根算筹。
推衍生前身后,五千年的兴衰。
几乎每一个认识的人都会问他,你这道统, 终年不见天日, 毕生无法筑基, 寿元不满百, 不悔吗?
呵呵, 凡夫俗子啊,脑子里装的都是水。
六道众生,归根结底,都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江山再美,谁也带不走;金银闪亮,谁也吃不掉。
如花美眷,终有老丑;儿孙满堂,总会离巢。
睁眼花红柳绿,盛世长安,高朋满座,斗酒文章;闭眼不过,大梦流年。
人这辈子,不过是活一份经历,一份过程。
看到的,才是你的,知道的,才是满足。
凡夫俗子一生挣扎求活,能看见多少年世故?
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而他算师一门,坐于一间温暖馨香的斗室里,就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如果他愿意,并且有足够时间,他还可以知道别人的五百年。
如果天赋足够,因缘际会,他甚至能跳过几万年,去推演更前或更后的某个五百年。
寻常人不理解这个,沈从容也懒得跟他们讲。
但苏不言是个知音。
经世门的这个小掌门,在沈从容眼里,是很有点意思的。
如果说经世门汇集了全世界的好奇心,苏小门主恐怕是这些好奇心修成的精。
“沈先生,你说龟甲可以用来占卜,是因为它们能呼应天上星辰。可是星星就是芥子石,已经在云层之上证明了,它们是没有占卜之力的。你说有没有可能,龟甲呼应的不是星星,而是天幕本身?”
沈从容曲起手指,挠挠经世门掌门人尊贵的下巴:
“怎么?刚下完地狱,你又想上天?”
苏不言被挠得直眯眼睛,咬字含糊地道:“没有,我就是想学占卜!特别神奇的样子。”
“你没学占卜,都混得只能跟我一起呆在地下室里。怎的,三年呆不够,非得一辈子?”
沈从容脚尖敲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地下三十丈的密室,出入靠传送阵,空气靠秘法,十个以上的修士专门维持这间密室的生存条件,防火、防震、防水。造价算下来,真正的寸土寸金。
这是经世门为沈从容提供的居室。
因为,沈从容值。
但是三年前,苏不言被塞进来跟他作伴。
他跟沈从容不同,并不是见光死。
他是自从昆仑回来,因为身负天道秘辛,就总是忍不住嘴贱想作死,一个看不住,就要折腾个新办法把他的秘密说出来。
单纯的自己作死也没什么,关键是他带来的天劫,声势太大!最严重一次,经世门的护山大阵险些直接被劈碎,主阵的瑶光星君当场就吐了血。
于是,苏不言就被长老会集体投票,塞进来跟沈从容作了伴。
但是这小东西一头扎进来,又『迷』上了占卜。眼看就有欺师灭祖的倾向……
沈从容点点他的脑袋:
“我高看你三分,就敢往我茶叶里下。你这样儿的,我还真不敢收。”沈从容摆摆手,“我倒不怕你欺师灭祖,我怕我前脚闭眼,你后脚就把我师门道统玩儿断喽。”
苏不言眨眨眼:“那收什么样儿的?”
沈从容往椅背上一靠,颇自傲地笑道:“清风朗月,目下无尘,心如赤子,胸有乾坤……”
话正说到这,忽然沈从容背后凭空出现一个黑洞。
花绍棠一脚迈出来,剑风扫得整个密室里飞沙走石,但是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沈从容顶着一头一脸的碎石尘土,懵『逼』兮兮趴在地上:
“花掌门?”
就见花绍棠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透出一丝隐约的阴沉。
开口便是:“天下有所需,苍生有所扰,沈从容,我以昆仑当代掌门的身份问你一句,算师一门敢死否?”
沈从容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算师一脉蛰伏地下三千年,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若果真使命所驱,别说沈某一条残命,就是一门道统祭了苍生,又有何妨?”
苏不言目瞪口呆地看着沈从容。
觉得大人果然都是两面三刀的骗子!
花绍棠精神一振:“好!你随我走!”
忽然一顿,后知后觉地看一眼地上的沈从容:“额,你趴在地上干什么?不必如此多礼。”
沈从容眼角一抽:“花掌门,我是被您从椅子上踹下来的。”
花绍棠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碎裂的椅子已经尸骨无存,只剩下满地木削狼藉,证明这世界它来过。
“抱歉!”
沈从容自负聪明,从来不跟一个妖修计较。
不是因为妖修笨。
而是自己从来打不过妖修。
而聪明人绝不跟打不过的东西计较……
一弹指的功夫。
沈从容已经趴在了杨夕面前的地上。
杨夕当时正在跟身旁的邢首座说话:
“我当时没有办法,整座秘境里只剩下冼掌门有望进阶。四十几名修士,生生在芥子石里老死了八个。可是我不能让冼江先送他们出来,他们先出来了,我就出不来了。我答应过的……”
邢铭拍拍她肩,并不言语。
沈从容落地噗通一声,一屋子人都听到了。
杨夕转过头来看着他,沙哑地道:
“沈先生趴在地上做什么?不必如此多礼。”
沈从容眼角一抽,昆仑都特么一丘之貉!
我明明是被花掌门扔过来的!
随即又敛起神『色』,疑道:“你认识我?”
眼前之人,听声音是个女人。
麻鞋沾尘,披一件宽大的昆仑战部法袍,袍角绣着一座青山一柄小剑,想是昆仑没错。只脸戴面具,看不清真容,满头华发应是年岁不小。
沈从容打眼一扫。
冥冥烛火下,长满青苔的密室里,只见昆仑八位隐世不出的长老齐聚,苏兰舟、江如令、邢铭、高胜寒等人同在,众星拱月一般围坐这个女人身边。
这么大面子?
可昆仑作为当世第一光棍剑派,还活着的高层里面根本就没有女人。
新加入昆仑的哪方高人?
沈从容飞快地回忆着自己这辈子见过的女『性』高人,感觉哪个都不像。于是越发不解了,要知道,虽然算师一门因逆天之能声明在外,但其传承者受困地下,真正见过他们的人其实极少。
算师一脉又都是不能筑基的短命鬼,百年一换人,根本无所谓久闻大名之类。
花绍棠这时候才从密室中央虚空裂缝里跨出来,看也不看一眼腿上多出来的人形挂件——不过一看苏不言那死皮赖脸的样子,在场众人倒是都知道,他回来得比沈算师慢这么多,到底是去撕什么了。
“那是杨夕。”
沈从容一怔,不可置信地打量面前椅子上的白发女修。
“哪个杨夕?”
杨夕一笑:“当日沈先生拖我把三位妖修护卫带回昆仑,交给花掌门。我做到了,所以先生当算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杨夕有事麻烦先生,不知先生肯不肯帮?”
沈从容心下一沉,真是南海那个丫头。
可是这满头白发一根黑丝也无,看起来竟是比自己还年老些,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沈从容问。
杨夕道:“我要去算师门地宫。”
沈从容大惊,条件反『射』道:“不行!”
地宫所在,乃是算师一脉之根本,从未有外人涉足。沈从容即便平日待客,都是传送到一处掩护的所在。
而杨夕这个意思,显然不会是去那个掩护之所。
一屋子人半点声音也没有。
沈从容惊了又片刻,才叹道:
“你总要告诉我,你要去地宫干嘛?”
杨夕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口。
与此同时昆仑所有人抬头去看天,一个矮胖矮胖圆墩墩干巴巴的老头子忽然出声:“地火上来了。”
杨夕于是闭了口。
过了约一息的时间,矮胖圆墩干巴老头方道:“下去了。”
而从始至终,沈从容没感觉到任何东西。
沈从容皱眉:“我知我境界低微,有些异象查知不到。可你这样子,让我如何将门派传承根基借于你使用?算师一门历来战力低弱,又因为尽知一切,容易横遭灾祸,之所以能传承至今,便是因着狡兔三窟,无人能『摸』到最终的老巢。”
沈从容停了一停,先是看向杨夕,继而扫视众人:“就算我信你杨夕的品『性』,可看你这意思,也定然不是你一个人要去?”
杨夕看向昆仑诸长老。
苏兰舟道:“没有定位,破碎虚空也到不了指定地点。世界之大,的确无人到过算师本部,合道也不能。”
杨夕沉默片刻,对沈从容深鞠一躬,足足过了三息才直起来:
“地宫我必须去,但理由我不能讲。”
沈从容:“你这是『逼』我灭门。”
花绍棠眼神一动,『摸』向手中的剑。
沈从容头也没回,声音高了八度。
“花掌门大可以试试,沈从容的脖子够不够硬!我说过,我不是不能灭门!但我总要灭个明白,知道我算师一脉豁出了家底,到底值是不值。”
江如令忽然开口:
“也未必就有灭门那么严重,沈算师广交天下,纵然战力低弱,相信愿意提供庇护的人也不少。至少昆仑、经世门……”
沈从容一笑:
“江长老说得好轻松,先不说是否每代算师都有我这么合群。就说到时我算师门是叫算师门呢?还是叫昆仑算师堂?经世门算师阁?”
江如令冷哼一声。
邢铭忽然开口:“沈算师,贵派地宫都有哪些特别之处?”
沈从容挑眉:“邢首座什么意思?”
邢铭:“杨夕知道的,算师地宫的独特之处,定然不全。”
沈从容一愣。
隧望向杨夕,自己开口跟她说过的,似乎只有……算师门地宫能规避天劫!
邢铭道:“沈算师想想,杨夕不能说,又必须去到贵派地宫。所为应是何事?”
其实邢铭根本不知道杨夕所为应是何事,也不知道沈从容跟杨夕如何描述过那神秘的地宫。但他打惯了机锋,熟悉如何绕过天道。
沈从容定了定神,抬眼看向杨夕,同样是一生与天道斗智斗勇的个中高手。
隧问杨夕:“你可敢为之殉死?”
杨夕果断道:“死不足惜。”
沈从容又问:“事涉千百万人生死?”
杨夕道:“千百万不止,天下苍生。”
沈从容沉默片刻又问:“若不为当如何?”
杨夕道:“苍生混沌,一世蠹蟊。”
沈从容这次沉默得又久了一些:“可是非算师门不可?”
杨夕沉『吟』片刻,却是摇头:“未必,但杨夕浅薄,并不知旁的办法。且我时间不多,其实算师门地宫是否有用,也并不知道。”
沈从容这一次却点了点头:
“花掌门,我答应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
阔大的地宫,半圆顶壁倒扣在宽广的地面上。
顶、底皆为璀璨金黄,地表以芥子石连绵镶嵌成极荒古的图腾纹样。
天顶中一闪一闪,镶嵌成诸天星图。
整座大殿只有中央一根银白筑基撑起。
立于殿内,可以隐隐地听见,宫殿外地下水流潺潺的声响。
——奢靡辉煌,前所未见,随便哪里切下来一寸,都够一个小镇子的所有凡人衣食无忧。
花绍棠心神一动:“这大殿的格局……”
事已至此,沈从容也不藏私。
“仿世界格局,天圆地方,四周海水。中间那根是天藤。”
高胜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北面墙壁下一排雪白台阶,玉石打造。
“北部冰原?”
苏兰舟叹道:“巧夺天工,神来之笔。”
邢铭挺实在地问:“这样有用?是骗天道这是一个小世界,小秘境?”
沈从容道:“我亦不知,算师一脉道统传承至今,最初的纪录已是十三万年前。但我师门断嗣的次数比你们昆仑还多,且每次也断得更久。”
邢铭凝立半晌,方道:“我以为算师门是万年内兴起的门派。”
沈从容笑了笑,回身指着中央的银白承重柱。
“一种合金,成分已不可考。强导电,天雷劈下来通过它全导入地下。”
一群人遂略带敬仰地望向那根引雷神针。
沈从容又指了指地面上,巧妙融于图腾之中的,细不可查的孔洞。
“凡苦雨落地,皆可由此孔洞排出。”
一众人纷纷蹲下瞻仰。
那个矮墩墩、胖乎乎,却奇异地很干巴的昆仑长老,忽然开口:“此间图腾,囊括上古几千种草木禽兽,只怕没有一块地砖重样。”
沈从容从来不知这地面图腾都是何物,花草还隐约能看出来一点,图腾里变形的禽兽基本看着都差不多。
连忙躬身一礼:“长老如何称呼?”
黑矮胖丑的昆仑隐世长老摆摆手:“叫我土豆就行,小崽子们都这么叫。”
沈从容愣是绷住了脸『色』没变,躬身一礼:“土豆长老。长老渊博,沈某受教了。”
黑矮胖丑的土豆长老又四下里望望:“地火的防范,是靠外面的流水?”
沈从容道:“乃是一处地下冷泉。”
土豆长老摇了摇又圆又黑又干巴的脑袋:“未必扛得住。想是你们一脉的弟子,淡泊寡欲,才相安无事。”
地火于天劫中,向来主欲。
土豆长老敲了敲地砖,叹气:“地火我倒有些粗浅办法,但你这地堡建得固若金汤,潜不下去呐。”
苏兰舟老脸一甩:“无事,一会儿我带你穿下去。”
土豆长老飞了他一眼:“你老行不行,别把自己烧熟喽!”
苏兰舟瞪眼:“熟了也比你香!”
土豆长老看起来特别地不乐意。
似乎作为一颗土豆,被否定了作为食物的价值,格外地不肯服气。
靠着强抱花掌门大腿,才得以混进来的经世门苏不言,在一群高手大能中间缩头缩脑,悄悄绕到沈算师身后。
“沈先生,你们好郑重啊?”
沈从容看他一眼:“如果杨夕不是在演狼来了,那这就是在对付天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修士郑重?”
苏不言『摸』『摸』头,一脸傻白甜地看着沈从容。
忽然花绍棠身上亮起一道白光。
所有人向他望过去。
只见花绍棠从腰间解下来一把折扇,银箔扇面,白玉扇骨,似乎十分名贵。
花绍棠扇子一展:“干嘛?”
经世门瑶光星君的脸在扇子上浮现出来,涨红了整张脸愤怒咆哮:“花绍棠!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别以为你灵剑三转我就不敢骂你!偷『摸』上我山门劫走沈从容就算了,你把我派掌门带走做什么???”
花绍棠干脆地把扇子转向苏不言。
苏不言尴尬地挠挠头,老老实实道:“那个……瑶光星君,是我抱住花掌门的大腿,非要跟来的。他撕了我好几次,但是我没有让他撕掉。”
瑶光星君的脸『色』看起来像生吞了一坨翔。
“师门不幸……”
苏不言眼睛贼溜溜一转:
“他们要对付天道,我想着,我说不出来的东西,是不是也能顺便?”
瑶光星君眼神一凝,然后立刻嗓子便破了音:
“什么?!!!”
花绍棠又把扇子撤回来对着自己:“对付天道,想不想来嘛?”
瑶光星君一双老眼,立刻闪出了金『色』的小星星:
“真的?”
花绍棠回头问杨夕:“有什么用得上的么?尽管狮子大开口,敲诈勒索的机会到了。”
杨夕想了想,却还是摇头:“经世门我不熟,真的用不上。”
花绍棠于是转头对着扇子道:“假的。”
“……”瑶光星君愣了好半晌才回过味来,花绍棠这是打算当面把自己当傻子了,“不是!你们对话我可听得见!”
花绍棠果断地合上扇子,掏出一颗芥子石把扇子丢进去,然后把芥子石交给了邢铭保管。
邢铭顺水推舟地给芥子石上了个封印。
苏兰舟身亮起了一道白光!
苏兰舟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扇子,然后直接递给了邢铭。
邢铭用同样地方法给处理了……
苏不言:“我说……”
花绍棠果断开口:“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苏不言望了一眼邢首座熟练给芥子石上封印的样子,觉得有点理解,门内几位星君为什么辣么讨厌昆仑了。
但是他们已经丢掉了现场座位,我可要把近距离对抗天道的特等席保住了!
苏不言把自己怀里的小扇子也掏出来递给了邢铭。
邢铭微笑着点点头:“有前途。”
白允浪蹲在杨夕面前,『摸』着杨夕满头的华发,一脸忧『色』。
“还需要什么?你先别急着开口,仔细想想,想得谨慎一点。天道无处不在,我们也许根本没有第二次尝试的机会,一旦出错,你就没命了。”
杨夕垂着眼睛点头:“我知道。”
一众高手能人静默无声地等着杨夕思考。
这件事上,没有人能代替她,也没有人敢代替她。
毕竟,到现在为止,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许久之后,杨夕终于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离幻天现在修为最高的是谁?”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邢首座。
邢铭一愣,而后才道:“非离幻天不可?”
杨夕看着他,一句话也不多说。
所有人都看着他,没人说话。
邢铭抹了把脸,长叹一息:“行,我知道了。”
邢铭从芥子石里取出了一把双面镜,闪了几下之后很快联通。
双面镜另一侧,『露』出仙灵宫主方沉鱼的脸来。
方沉鱼妩媚一笑:“邢首座,这可有三年没联系了,有事儿求我?”
邢铭:“夏千紫在东海吗?”
方沉鱼的眉『毛』微微升高了一点:“哟!我以为你真是铁石心肠呢?”
邢铭忽略了方沉鱼的调侃,直接道:“昆仑惊鸿剑半个时辰后到仙灵宫,你带上夏千紫,来昆仑,办大事儿。”
苏不言噫了一声,低声道:“我们明明在算师门地宫……”
却看见沈从容对他摇了摇头。
苏不言恍然地闭了嘴,是了,我们是在对抗天道。
天道无处不在!
嗷嗷嗷,好刺激的样子!
双面镜那边的方沉鱼敏锐地眯了眯眼,细细瞧着邢铭身后的布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你直接跟夏千紫说不是更好?”
邢铭抬手,挤了挤眉心:“我跟她已经有十年没联系了。”
这话音一落,明显地宫中为之一静。
方沉鱼无语半晌:“你还真是心硬啊?一千多年哎……”
邢铭只是不言语。
但脑门上显然已经被贴了一个“渣”字。
方沉鱼想了想又道:“你说的大事儿……”
邢铭这次答得到快:“不能问,不能说。亲眼看见才知道的那种大事。”
方沉鱼眸中一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等着苏前辈。”
邢铭关掉双了双面镜,对着大长老一点头,大长老两手一撑,破开虚空而去。
高胜寒却仍有点不太放心:“方沉鱼知道怎么回事了?”
邢铭捏着镜子道:“放心,女诸葛不是白叫的。”
高胜寒:“话说你真的……”
邢铭:“闭嘴!”
高胜寒难得的,在相爱相杀的二师兄面前噤了声。
半个时辰后,方沉鱼牵着离幻天长老夏千紫的手到了。
仙灵宫一同被送过来的还有两位长老,方沉鱼一到便对着昆仑几位长老级的隐世前辈福了一福,笑道:“我想着兴许能帮上忙,就多带了些人来。”
而夏千紫这边,三十几名元婴,一名反虚。
各自手拿着一大把储物袋,储物镯,储物项链。
离幻天仅剩的那点高手竟然全来了,看他们手上的东西,看起来是把离幻天全部的家底都带来了!
苏不言唏嘘了一声:“真是人活久了成精,这帮老家伙也太聪明了。”
沈从容树了根手指:“嘘——”
苏不言一愣:“这也会被天道抓?”
沈从容:“不是,会被老女人抓。”
离幻天修士一到,哗啦啦把储物袋中的所有东西铺了一地。
夏千紫半跪在地上,头也不抬:“要哪个?”
不等有人回答,她又垂着眼睛补了一句:“离幻天现在家产不丰,只能借不能给。”
花绍棠开口唤了一声:“杨夕。”
夏千紫抬起头,只见一个鬼面华发,从头到脚遮在斗篷里的小老太太越众而出。
这人……好像没见过。
筑基都不到,昆仑广招各派,扬言办大事。莫非就着落在这个小老太太身上?
杨夕直接道:“通灵破魔术,你会么?”
夏千紫脸『色』一变:
“你从何处听说此术?”
杨夕沉『吟』片刻,实话实说道:“叶清和。”
夏千紫整张脸都黑了!
狸猫一族的背叛对离幻天来说绝对是落井下石。夏千紫就是碰不着叶清和,不然一掌劈死他是轻的!
夏千紫银牙紧咬,沉声道:“会,但此术乃是我离幻天秘术……”
沈从容忽然接过话:“夏长老,你现在踩的地,乃是我门中圣地。”
夏千紫:“那如何能一样?”
江如令道:“沈先生是算师门传人。”
夏千紫立时闭上嘴,看了看沈从容。
她没见过沈从容,离幻天完好的时候,与算师门接头轮不到她一个垫底的长老。南海之战后,离幻天衰微,没那个资格求上算师门。
但算师门地宫,天下无人知。
她还是听说过的。
夏千紫咬了咬嘴唇:“当真如此重要?”
杨夕道:“至少这一次,离幻天不能独善其身。”
夏千紫一跺脚:“算了,反正叶清和那个叛徒早晚也要张扬出去。”
杨夕深鞠一躬,足足过了三息才直起身来:“多谢夏长老。”
花绍棠忽道:
“昆仑不能保证叶清和不说,但我可以保证昆仑不把此项秘术放在课堂上。”
夏千紫勉强点头:“我信花掌门。”
白允浪见离幻天搞定了,又问杨夕:“还有么?”
杨夕把头转向了苏不言:
“苏不笑是你什么人?”
苏不言脸『色』顿时黑掉了。
他感觉到了邢首座刚才被众人『逼』迫的尴尬。
期期艾艾半晌,粗声道:“我爹。”
“什么?”
这一声有男有女,整齐划一,发自不同的嘴巴。
具体有谁,不大可考。
高胜寒两条眉『毛』几乎拧起来:“不是,有父子俩起名儿跟哥俩儿似的吗?”
苏不言躲在沈从容身后叫道:“字儿是你们家的?”
高胜寒:“你这兔崽子,你知不知你现在是身在敌营?”
苏不言滋溜一声窜到花绍棠身后。
抱住花绍棠的大腿:“花掌门,他凶我!”
高胜寒:“……”
花绍棠:“……”嗯,这是苏不笑那碎怂亲生的,没跑儿。
杨夕盯着苏不言:“引魔香,你会吗?”
苏不言迟疑片刻:“我跟他关系不大好,没学过做。但我偷过他几根。”
杨夕伸手。
苏不言挺小心地,从储物袋了拿了一小截线香出来。
杨夕蹲在地上:“怎么用?”
苏不言:“把灵力注进去,自己能点着。”
杨夕头也不抬:“睡着了也能用吧?”
苏不言一呆:“没试过,但想来,想来是能的吧?”
杨夕于是捏着那把香,转回头面对众人。
“我需要睡觉,才有心魔。但我现在睡不着……”
方沉鱼抬手弹了颗『药』给她,笑道:“来一趟,怎么也要做点贡献。够你睡三天。”
杨夕点点头:“那么我开始了。”
抬手把方沉鱼给的『药』服了进去。
过了大约一息的时间,便闭上眼沉沉睡去。
又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只见杨夕的眼皮开始缓缓地跳动。
而她手中的那一缕线香,终于缓缓地燃了起来。
在场众人见状,纷纷上前一步。
香气飘渺,闻香者皆入其梦。
昔年杨夕于昆仑比斗台上,疯狂连胜半月之久,小小的自以为是最后终结于苏不笑之手。这一手拉人入自己心魔的引魔香,杨夕印象深刻。
而今天,杨夕便是用这印象深刻的线香,来规避天道的感应。
头顶倒悬着一汪清澈得过分的湖水,透过湖水,隐约可见朗日青空。
脚下一片血『色』红土,一条浊黄的窄河静静流过。河的两岸,大片大片鲜红莹蓝的花朵绽开,妖异得不似人间。
高胜寒一脚踏上这片土地,熟悉的感觉便令他惊呼出声:“这是……”
“忘川水,黄泉路。高堂主你还记得吗?”杨夕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
高胜寒怔了很久,方道:“这是我带他们走上的死路,如何能不记得……”
他已经隐约知道,杨夕带出来的消息,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