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五代墓葬惊现新的的僵尸王旱魃, 墓葬中各方势力迅速的从各种渠道得知了消息,并为之震惊。
邢铭当年是踏着十万大型王朝士兵的枯骨, 登上了鬼道巅峰之位。因为他的横空出世, 大型王朝至今每百年一逢天灾大旱。
而今, 新的僵尸王出世,又是在何地何时, 蚕食了多少魂灵?几经风雨的大行王朝, 还经得起两只旱魃所带来的天灾么?
邢铭匆匆的叮嘱了杨夕,一道黑白眩光之后,跟来报信的释少阳一起御剑飞上了主峰顶。
杨夕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并不会御剑。发生了这等大事, 也没人顾得上她。只能自己撅着屁股往上爬, 修仙这么多年依然不会正经飞, 这真是想一想就令人觉得心酸得忍不住。
杨夕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程家姐妹被一群修士围攻。
那几个修士三男一女,看衣着打扮似乎是大行王朝的散修,法宝不少, 面貌年轻,很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杨夕眉头一跳。
程家的?
程十四一眼看见了路过的杨夕, 连忙呼救:“杨夕, 救命!”
刚好此时对面一个舞着斗篷很像跳大神儿的修士,一斗篷招呼过来, 直奔着程十四的后背。
眼看就要把人兜进去盖住。
这斗篷杨夕刚刚看着程十九的手臂中了一招, 不知道是哪路邪修的阴损宝贝, 程十九的手臂当场就抬不起来了。
程十四这一下要是被罩实了,还不要没了小命?
杨夕一个瞬身开过去,直接切入战场的正中,正对着那猩红的斗篷,释放了剑意。
一道极细的黑线从杨夕的眼前『射』出,无人得见。
众人看到的只是那斗篷从正中开始,被撕裂成了两半,落在了杨夕的左右两边。
跳大神的修士刚才还气势汹汹,现在却整个人怔住。反应过来之后惨嚎一声:“我的锦罗袈|裟!我跟你拼了!”
然而他喊得虽然凶,人却并没有真的冲上来。
而杨夕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那地面上的啥子袈\裟,眉头一动。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杨夕面对那四人,手中攒好一个将发未发的天罗绞杀阵,谨慎的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半片袈|裟。
一入手,便觉手感粗糙得惊人,甚至不如她自己织的锦。
杨夕眉头一皱,拈住一根线头,用力一拉,只听“咯吱——”一声,这半片儿袈裟又当场裂成了两半。
袈裟的主人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你这个变态,连半片袈|裟都不放过!”
杨夕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把剩下的半片袈裟撕成了十片儿。
袈|裟主人:“……畜生。”
杨夕:“你们程家也实在是没品,杀人灭口也不派几个像样的人来,就你们这样儿的,”杨夕伸手,指了指对面,“我一个人儿撂倒一百个。”
杨夕手里攥着一把红布条,面上虽绷着,心中却是忍不住发笑了。
生死线上走得久了,自己这是快忘了正常世界是什么『摸』样。蜀山邪修掠夺生机的手段,哪里是随随便就会现世的。那袈裟不过是个消耗人灵力的普通法宝,而且效率还不怎么样,程十九中了一招,便抬不起手臂,盖因他本身身体就有损伤。
抬头望一眼天空中白云苍驹,时间竟然有如此魔力。可以完全洗刷掉一个人心中原本的世界,和原本的自己。
以如今的眼睛来看,曾经仙来镇的她所经历的所谓争斗,不过是一些有意无意的小打小闹。仅有的两次接近死亡,一次来自于旱灾,一次来自于翡翠的死去。
昆仑和战争,把价值二钱银子的小丫头,打磨成了另外一个人。冷静,沉着,警惕,越来越少的喜怒,和越来越多的思考。或许有人把这叫做成熟,但杨夕以为,这应该叫伤痕。
不曾想,就在杨夕发笑的时候,对面围攻程家姐妹的四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程家?什么程家?”
杨夕一愣,回头去看程家姐俩儿。
程十九羞愧解释道:“杨夕你误会了,昆仑在山上,程家就是有心,也不敢在这儿对我们下杀手。”
杨夕更加不解:“那为何战斗?”
程十四抢上前一步,半跪于地上一株葱翠的灵草前。
“这里有一株快要成型的培元草,是我们先发现的。但是他们非要说见面分一半,硬要我们分几片叶子给他们,还要现在就铲草。”
杨夕又愣住:“草?”
培元草杨夕知道,是治疗境界掉落,修为损毁的修士之神『药』,与程十九在北部雪山抗怪所受的损伤刚刚对症。甚至对杨夕的状况,也不能说毫无裨益。
昆仑刑堂的高堂主,因为那双趟过黄泉的“老寒腿”,每个月都要敷上小几百根。
但此神『药』之神,是建立在巨大的用量,和些微提取物的基础之上。区区几根培元草的话,对程十九的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
杨夕不敢置信的看着程十九:“你也答应?峰顶僵尸王出世,你们还在这蹲草?”
程家姐妹还没出声,对面三男一女四个散修上下打量了杨夕一番,颇为不耐得开了口。
“哪来的黄『毛』丫头,这是初出茅庐还没见识过修真怎么修吧?真把话本上先天下之忧而忧给当真了?”
四人哈哈一顿哄笑,其中的女修士弯下腰来开口笑:“旱魃还是旱灾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昆仑掌门,也没那个本事去打旱魃。哪里比得上一根灵草来得实在呢?”
杨夕眉头紧皱:“五代墓葬万年才开,你们进来一次,就为了薅几根灵草?”
另一个男修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看笑话似的看着杨夕。
“不然呢?打僵尸,做英雄么?小妹妹你多大了啊!”
“黄『毛』的"杨夕看着四个修士有点发懵,不论在昆仑、在南海,甚至在天羽帝国和卫明阳的夜城,她的生命自从常与灾难相交,多少年没见过这种闭目塞听的人。
“你们就不怕,昆仑剑修败了,跑都来不及?”
结果四人互相看看,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唯一的女修士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弹了弹脸颊:“昆仑怎么会败?花绍棠不是千古剑修第一人么?再说,现在不是和平年代了么,新大陆的天羽都被分出去了……”
杨夕不敢置信的望着几人,南海叛『乱』之时,抗怪联盟三巨头一夜倾覆,历历在目,恍然如昨。
不到十年,竟然就有人一脸懵懂地问她:昆仑怎么会败?
北部雪山,南部沿海,海怪未退且杀之不绝。
哪里来的和平?
纵使看起来和平,炎山秘境杀神出世之前,又有谁想到整片大陆有一天会一分为二?
昆仑在山上不假,可昆仑大规模放弃底层修士难道是第一次么?
开闸泄怪,引海怪入南疆十六州一次;南海大撤退,一天散尽,前线没退下来的和一路上丢下的数目,比先前死在海怪口中的都多;还有炎山秘境,所有人都是代价……
杨夕低骂了一句,鼠目寸光。
回头扯起程十四的手:“跟我走,不要理他们。”
对面的四个散修却不干了:“哎哎?要走可以,东西放下!要么接着打!”
还不等杨夕回头搭话,手中程十四纤细柔韧的手腕,却忽然一抖,溜出了杨夕握紧的手。
杨夕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蓦然回头。
看见程十九用一种,极陌生的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程十九特有的,近于钢质的声音响起来:“杨夕,你带我们上山,我很感谢你。我也知道你现在是好意,但我觉得你可能没意识到。我们跟你,所处的环境是不一样的。你如今是昆仑的高徒,即便离开昆仑,还有天羽帝国奉你为上宾,引你为利器……”
杨夕锐利的看了程十九一眼,那眼神里几乎透着血腥。
程十九垂下眼皮,语气却一点也没有缓和:“我知道这话儿你不爱听,但它是事实。你从天羽回来,估计没什么人敢在你面前提那段事情吧。我知道,你身边的人估计,都觉得昆仑内陆一万修士被你封印的事情,讳莫如深,要么觉得你可恨,要么觉得你可怜。但是你知道么杨夕,我第一次听见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震惊,第二个反应是羡慕。”
杨夕从齿缝里冰冷的吐出一句:“羡慕什么?”
程十九道:“我没有那样的力量,也掀不起那么大的风浪。十年仙途,我即使再不甘心也终于要承认,自己就是个平庸的小人物。恐怕即便投靠了蜀山,连诛邪榜都上不去……不,或许拜师磕头的时候,就在哪个洞府里被来诛邪的昆仑剑修砍了也说不定。”
程十九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镶嵌在苍白病弱的脸庞上。杨夕忽然发现,十年前那里面熊熊燃烧的某种火焰,不知在何时已经熄灭了。
杨夕眉头一动:“你信命?”
程十九摇头:“不,我不信。你如今的一切结果都来自于你曾经的全部选择,这个道理我懂。只不过,在昆仑山上被逐出门墙之后,在北部雪山上海怪的獠牙刺穿腰骨之后,我终于明白人要面对现实。眼前的,才是最好的。那些遥远的梦想,随时可能被路上的意外一把掐断,还要补一脚,把你踹进深渊。”程十九抬起头,无光的眼神令人想起冬天雪地覆盖下,来不及冬眠的蛇。
“如何好好的活下去,是摆在我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我没有你的力量,背后也没有昆仑,所谓轰轰烈烈的人生,我负担不起……”
杨夕盯着程十九绷紧的侧脸半晌,轻轻地吐出一口凉气。
就像战争和昆仑,把杨夕打磨成了一个失眠多梦的小可怜儿一样;战场和飘零的生活,只花了十年就,磨平了她与生俱来的全部锐角。
情感上,杨夕其实是不记得程十九的,在那些充满心魔的梦境中,杨夕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眼前这个有点像男孩的姑娘,满身是血,断了一只手臂的趴在程家船头的甲板上,撕心裂肺地一声“杨夕——”
那时候,她们刚刚在浓雾中面对了一个,两人合力无法战胜的死变态,可即使那时刻,程十九飞扬跋扈的眼角,也依然是上挑的。
杨夕:“你还记得,那年从仙来镇到昆仑的宝船上,你跟我一起,对阵那个亡客盟的变态修士……”
程十九一片死寂的眼神,阻止了杨夕继续往下讲。
她金属质地的嗓音,嗡鸣像夜半寒山寺里的最后一道洪钟:“那时候,我还太年轻……”
年轻到,以为自己此生应该能做一个英雄。
山林间的清风呼呼从杨夕的耳畔刮过,恍然冷醒起来的头脑忽然意识到,她和程十九说得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
她想对程十九以及在场的修士说的,是大浪来袭危机当头,昆仑靠不住,旁人靠不住,山有倾颓,海有干涸,唯有把危机暴『露』于眼前,亲手握住命运的舵盘方有可能在绝境中,永远捏住那一线生机。
这是非常,非常现实的一个问题。
而程十九跟她讲的,似乎却是此生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追求何种境界的,一个哲学问题。
这两个问题绞咬在一起,以人类苍白的语言似乎又根本没办法把它彻底拆开。
而他们竟然还觉得自己很现实?
杨夕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一语,邓远之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夏虫,不可语冰。”
杨夕感觉她和程家姐妹之间忽然就竖起了一座万仞高山,山顶厚厚的积雪,半山陡峭如凿。
彼此都翻不过去。
杨夕仰起头,望着那物质世界中并不真实存在的峰顶,急了。
“你怎么就不能明白呢?这根本就不是你‘想不想’当英雄的问题,仙途坎坷,大道争锋,没有攀山赴岳的勇气,你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活都活不下去!”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你有昆仑罩着自然凡事敢往前冲。我如今比一个无根无脉的散修也没有区别,不安分守己,难道重蹈雪山覆辙,凑上去送死吗?再说这世上九城凡人,一成修士,那么多凡人躲在修士的翅膀下头,这么些年不也过得好好的?杨夕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这么羡慕凡人,那你废了一身修为回去做凡人呐?你不是不愿意么?有多少本事就要但多大风险。别老觉得这世上就你们姐俩儿可怜,凄风苦雨的可劲儿造。我告诉你,风雨本来就在那里的,并不是你没了爹,别人特意跑来针对你!你说凡人活得好?那你告诉我南疆十六州的凡人又怎么算?”
“南疆十六州的凡人还不是你们昆仑祸害的?再说你凡事往前就有好下场了么?天羽境内被一刀割喉的到底是谁?那个没灵根的凡人,不就是因为没那个命却非强出头,凑在修士堆里最后才被你杀了的吗!”
话一出口,程十九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相当长一段时间,空气中安静得针落可闻。
就好像两个小孩子在争抢一只图画本,挣着挣着忽然就图穷匕见了。
程十九不是故意拿匕首的。
可杨夕还是还是被割伤了。
过了很久,杨夕慢慢地才开口:“啊,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程十九低着头,牢牢的盯住了脚边一颗毫无特『色』的石头。
“天羽那边放出来的消息,现在整个大陆,稍微关注一点的都知道了。云家似乎是铁了心的弄死你,凡人剑侠的义举,在整个内陆都很有人气。”
杨夕点了点头,半晌才道:“好吧,看来我们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程十九心头一紧,撕裂般的钝痛从心头炸开,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杨夕。
“杨夕!”
杨夕却道:“十九小姐……”
这一声时隔多年的称呼,直喊得程玉琼恍如隔世。
筋脉毁伤,修为难进的程十九,早已经忘记了当年程家大院儿里,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心情。
杨夕轻缓的语调,缓缓撕开了陈年时光的一角:“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到你们程家,你姐姐指着卖身契上的红手印,言之凿凿的质问我,卖了身怎么能不听话呢?这不是耍赖吗?程玉瑶,你还能想起当时我是怎么回答你的么?”
程十四想了又想,最终摇了摇头。
“我对你说,小姐,你爹爹没骗过你么?”
杨夕走了。
程家姐妹的面前,那颗盈盈欲滴的培元草,抽展开了成熟的叶片。
程十九到最后也没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与杨夕,道不同,不相为谋。
继续爬向山峰的后半程,杨夕看见无数趁着山顶打架,撅着屁股在地上挖石头薅草,闷声发财的修士。
有大行王朝的散修,也有昆仑。
倒退十年杨夕也许会与他们做一样的选择,然而战火和昆仑真的给了她一场彻头彻尾的洗礼,把她变成了一个不会为一根灵草驻足的人。
老人们常说,上过战场的人,总是能看开许多东西。
现如今,后知后觉的,她终于信了。
也许程十九没错,是她变得与众不同,变成了一个异类。
情感上,杨夕其实是不记得程十九的。
那些被心魔统治的梦境中,杨夕对程十九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断了一只手臂,满身是血的趴在一艘船的甲板上,撕心裂肺的喊着:“杨夕——”
那是,那本是与程十九并无干系的一场战斗。
杨夕以为,她们应该算是朋友。
可是如今看来,程十九似乎并不这样想。即便曾经这样想过,如今恐怕你,也不再这样想了。
令她心凉的不是程十九提到楚久的死,而是程十九知道她被一刀割喉。
但是,她一声都没有问过,自己是怎样死里逃生,现在还有没有事……
而当杨夕挤到顶峰围观的人群中,利用离火眸的优势,终于看清了那个跟邢师叔隔空对峙的另一个旱魃。
这只旱魃身边坐拥行尸无数,相比邢铭的苍白高瘦,它显得很美丽。
一样的披头散发黑眼圈,嘴唇指甲漆黑,可人家即使缺了一条手臂,看起来也比昆仑自己的那只,唔,水灵一点。
杨夕拍着脑门想了许久,终于从记忆的最深处,挖出了这位五代墓葬守关大将的身份。
那分明是失踪多年的程思成,程十四和程十九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