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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零章 突敌阵子龙拌雄风(上)

花中秀——

这个名字,关索说出来容易。

可事实上,要从出入成都的人员名册,酒肆、农庄登记的住户名册中查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面对这厚厚的纸张、竹简。

杨仪特地寻来蒋琬,两人与关索开始了密集的寻觅。

油灯已经残了,灰白的晨光稍稍透进来,关索、杨仪、蒋琬三人经过一夜的奋战,精神都有些委顿。

蒋琬还能正襟危坐,聚精会神,杨仪已经点儿顶不住了,用密密麻麻写满字眼的纸张遮着脸假寐。

关索早已睡着了,六、七日的急行,星夜兼程,就是他这年轻的身子骨也扛不住了,在检查过两、三张名册后,双手一趴…就趴着桌子睡熟了。

杨仪还将自己的衣衫退下盖在他的身上,预防受凉…

想想关索为了他这四哥的任务如此不要命,杨仪也不知道该说他是执着还是单纯了

“成都来来往往的汉人还没有其他族群的多,即便知道蛮人肤色稍黑一些,可氐族人、賨人,还有各式各样族群,他们的像貌差别不大,就凭着一个名字‘花中秀’就要去寻到蛮王派来的眼睛,怕是不容易吧!”

蒋琬强睁着睡眼,又拿来一卷竹简,竹简被白绢包着,这是成都郊外几处山庄登记的新入住的名册。

因为多事之秋,要防范细作,也因为商贾悉数在商务署的统筹之下。

故而,每一个前来成都,无论是否为汉人,无论住在哪里,是做什么事儿,都需要登记在册。

几日以来,这个名册登记的数目还是太多了。

“唉,至少…”杨仪叹出口气,“至少这名字是关四公子提出的,虽然不知道是何种原因,但这种事情,他算准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务之急…南蛮兵临边界,即便是诸葛军师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何况这次——”

说到后面,杨仪的目光再度转向关索,他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何况这次,关四公子派来的还是他关系最为要好的弟弟,多半不会是无的放矢…”

提到关索,目光转向关索。

这时的关索睡的正香,梦中呓语也不时的传出,“三娘,你过来…桃儿你也过来,悦儿,还有你…你们一道叠起来…”

听着关索的话,看着他那突然擎天的一幕,杨仪不由得摇头,“蒋兄,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呀!”

蒋琬老实人,因为关索的梦呓之语还顿了一下,然后反问,“叠起来杨长史,这位关五公子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能叠起来”

这下杨仪惊愕的望向蒋琬,心里琢磨着,小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的他索性一摊手,“这都是现在年轻人玩的,我哪知道”

正直这时,也许是巧合,也是大量的查阅,终于迎来的结果,攀谈之余…蒋琬突然注意到眼前竹简登记的名册中出现了一个“花”字。

他的精神忽然稍稍振作了下,举起竹简,贴近了几许眼眶,不由得仔细看。

然后,他的神情从不可思议到震惊,再到亢奋,连握着竹简的手都不由得颤抖…

天已经亮了,他还专门将灯挪进,灯油烫了手,他也顾不得擦,只是抖了抖手,惊喜的呼喊道:“找到了,这‘花中秀’的名字找到了,怪不得此前一直没有发现他,原来她是住在城郊——”

蒋琬的声音迅速引起杨仪的注意,就连在梦境中叠罗汉的关索也条件反射似的“咻”的一下站起。

是的,都立起来了…

他们迅速的围到蒋琬的身边,目光炯炯的望向那竹简。

倒是因为蒋琬的指头点住了那“花中秀”的名字,当先映入关索眼帘的是“花中秀”上面的两个名字,同样住在城郊的两个汉人名字。

其中一个名叫——张玉兰;

另外一个则是叫做——张琪瑛。

当然,现在看起来,这两个名字或许并不重要,甚至不如那“花中秀”名字重要程度的万分之一。

但,就在十日之后,这三个名字连同另外一个名字。

她们将与关索名字的距离,在同一个时辰内一齐变成负数——

这是…多么耐人寻味的负数啊!

荆州,襄阳城。

与前线的紧张与迫切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里,有一方阔绰的府邸,爱写的王粲与爱拍戏剧的阮瑀正在聊着一个话本。

话本自是关麟写给他们,让他们编排出一场大戏的,名字乃是:

——突敌阵子龙拌雄风!

说起来,如今这戏剧在荆襄与江南,乃至于中原,可谓是大盛。

前有“荀彧之死”这出大戏引发的民心相悖,如今…诚如这“突敌阵子龙拌雄风”的名字一般,如今编排的这一场戏是一场“武斗大戏”…

而这样的大戏往往在三军中,在城郡中上演,是可以激奋三军士气,也可以提振所有百姓的信心。

故而,王粲与阮瑀十分看重。

说起来,他们编排这出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武戏编排的难度远远要比文戏更难,也更繁琐。

更何况,这出戏要想彻底的表现出来,那对演员,特别是扮演常山赵子龙的这个演员要求极高!

只听得,台上饰演赵子龙的演员已经开嗓,“关营门干什么”

饰演张翼的演员则是回道:“关上都不稳当哪…曹操的人马太多了,说不定就把咱那营寨给取了!”

却听得饰演赵云手中龙胆亮银枪一立,他目露寒芒,“且听我说,把营门打开,偃旗息息息一一鼓!”

这一句脱口…

“停,停,停…”对艺术有着极致追求的阮瑀连忙喊停。

他直接上台指导这演员,“跟你讲了多少遍了,这出戏,是赵子龙只有数百人却要面对曹魏三万大军进击时拍的,正是如此这般,才能表现出他视曹魏大军于无物,气定神闲,自信满满的难以置信的行为与心情…你这嗓音,怎么未战…自己却先怯了呢还息息息一一鼓!一点气场都没有怎么演常山赵子龙”

随着阮瑀的话。

这演员露出为难之色,“先生…几百人面对数万人这…这就是曾经在百万曹军中七进七出的常山赵子龙也该有些许胆怯吧你说的这等无畏、勇猛…我…我单单是联想这个画面也想不出来,发声时不可避免的会露怯…这…”

“不能露怯!因为…这是四公子笔下一身是胆的常山赵子龙!”

阮瑀把手搭在这演员的肩上,像是在鼓舞他,他的眼睛则是望向了台本,“你跟我念,学我的语气…”

说着话,阮瑀用坚决、笃信、无畏、藐视的语气当先吟道:“张翼将军,这有何妨当年长坂坡前曹操雄兵百万,我赵云尚且不惧,何况今日这么一堆曹子儿啊,我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你赶快给我闪开,是按令而行——”

言及此处…

情绪所致…

那饰演“张翼”的演员也极是配合,大喝一声,“遵命——”

巴山山脚,汉水之畔。

此时的这一处营盘已是风声鹤唳。

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声,到处都是议论声,当然,伤兵的呜咽声与叹气声也时不时的响起。

“将军,我们…”一名马超的亲卫询问尚且躺在床上的马超,“将军,我们能战的不足千人,却有数千重伤兵卒,眼看魏军三万将至,赵子龙将军怕是…怕是…”

呼…

面对亲卫的话,马超心头气血翻涌,恨不得提起那虎头湛金枪就与那常山赵子龙并肩而战,龙胆亮银枪能杀一百个,虎头湛金枪也能杀五十双。

说起来,马超与曹操是死仇,对于他来说,双方之间是不死不休的,绝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既活不下去,那权且多带走一个算一个。

只是…

如今的马超,他也只剩下气血翻涌,方才想要用力,那浑身伤口处的剧痛感下意识的传来,这使得他有一种百爪挠心的痛感。

这种痛感,他若真的上战场,怕是都比不得一员小卒的战斗力,会成为全军巨大的负担!

“可恶——”

用仅存的力气,马超握紧拳头狠狠的砸在床上,此时此刻,充斥在他心头的唯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副将能体会到马超的心情,不由得眉头紧锁,过得片刻,方才吟道:“现在,我们也只能相信赵子龙将军了——”

就在这时…

“报——”

一名信使进入此间帐篷,“子龙将军有令,营门打开,所有的帐门也悉数洞开,蜀军悉数隐匿于帐中,听令行事…”

这…

突然传来的军令使得马超与副将均是一怔。

说起来,这副将名唤任夔(kui),也是一号蜀军中叫得上名号的猛将,若非是因为也负伤,断然不会待在这里…

可现在…

营门洞开,帐门洞开,这是要作甚

正直任夔想要吟出自己心头的疑惑之际,马超像是恍然想到了什么。

没错,他想到了《云别传》,想到了赵子龙与他们其它几将一道分享过的《云别传》,其中就有一个章回与现在的局势一般无二!

只是,只是似乎…这汉中一战的顺序被打乱了!

“我知道了…”

想到这儿,马超突然发声。

“将军知道什么了”任夔连忙去问。

马超却是并不正面回答任夔,只是眯着眼,喃喃吟道:“子龙要做的…这是一步险棋啊!”

说罢,他不由得转头,隔着门帘望向窗外。

此时,正直黄昏,昏暗的天色将整个营盘覆盖,视线并不怎么清晰,而《云别传》中那“赵子龙一身是胆”章回中的天色,可不就是与现在一般无二么

“这难道…是天意!”

“咚咚咚——”

“咚咚咚——”

山道上传来万马奔腾的马蹄声,很难想象,为了剿灭这支山下的蜀军阵营,魏军竟是在山地战中出动了骑兵。

很显然,夏侯渊是打算利用骑兵的俯冲,最大程度的加强骑兵的战斗力,一招克敌,一举至胜——

而这等“隆隆”的万马奔腾的声响,无异于给与了蜀阵中巨大的压力。

“咕咚”一声,赵云的副将张翼颤巍巍的禀报道:“已经按照将军所言,所有寨门洞开,所有帐门也悉数打开,能战的兵士藏匿于前排的军帐之中…”

“好!”

赵云回应一声,提起了龙胆亮银枪,走出大营,翻身骑跨上他的坐骑“照夜玉狮子”,银枪、白马,披风冉冉,面色冷峻。

而与此同时。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汉水沿岸那“啪啪”的声响也近了…

看着赵云骑在马上一步步的踏向寨门,张翼连忙追上,“将军,这不妥吧”

却见得赵云勒马,他没有回头,只是龙胆亮银枪横摆了一下就止住了张翼要追出来的步伐。

然后传出的是赵云冷峻且坚定的声音。

“张翼将军,这有何妨”

“当年长坂坡前曹操雄兵百万,我赵云尚且不惧,何况今日不过是区区几万兵卒,我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你速速藏于账内,按令而行——”

咚…

张翼只觉得脑门被敲击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赵子龙这声音的霸道与英武,还是他过往那闪耀夺萃的战绩,一时间,张翼的脚步不由得停住了,就这么木讷的、本能的去按照赵云的吩咐去做。

这时…

昏黄的日光洒满大地,整个大寨一片静谧,唯独赵云赵子龙银枪白马立于门前。

他什么也没说,却仿佛大家都听到一句话:

——吾乃常山赵子龙!

“哒哒哒——”

三万魏军在夏侯威与夏侯荣的率领下如期而至。

原本该是从山道上直冲而下,趁着这黄昏之下,一举攻寨,诛杀赵云、马超,立下这震撼九州的功勋。

可…就在魏军距离蜀军军寨仅仅只剩下千步之遥时,夏侯威挥手示意,所有的魏军骁骑悉数勒马,整个大军停下了脚步。

因为…

太安静了,蜀军阵营所有的旌旗卷起,所有的寨门、帐门洞开,但整个大帐中却无一兵一卒,这太诡异了,诡异到让夏侯威有一种浓郁的畏惧与担忧!

“四哥怎么了”

夏侯荣连忙询问夏侯威…

“有古怪!不能冒进…”夏侯威一如既往的凝着眼,仔细观察着整个蜀军的大营。

被兄长这么一提醒,夏侯荣也察觉到了几分诡异。

诚如兄长说的,有古怪,太静了!

要知道,战场上有动有静,动静结合,但静与静是不同的,说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固然是一种静谧!

可现在,一方是张牙舞爪,一方鸦雀无声。

这怎么回事这就有点诡异了吧

等等

那是什么

突然间,夏侯威与夏侯荣注意到那寨门前的一个人影。

哪怕只有百步,可出于谨慎,夏侯威与夏侯荣连忙拿出千里望。

是赵云!

是常山赵子龙!

红日西沉,一抹微光,照着这大地…

营门前的赵云提着枪在马上一坐,气定神闲,两个眼睛瞪起,就这么直勾勾的瞅着这三万魏军!

那给人的眼神,就好像是一句话!

你们三万人已经被我一个给包围了——

再加上,就在几日前,定军山脚,那六万魏军被几千蜀军埋伏,一个都没有逃出。

这事儿在军中本就越传越是诡异,就好像蜀军有什么特殊的妖法…能够旦夕间覆灭数万人马!

按照这个思路,再联想到这边…

这一刻。

无论是夏侯威还是夏侯荣,他们不由得迟疑了。

这就好像是两人对弈,其中一个人第一手直接下到了天元(棋盘的最中间),另外一个人根本没法下了!

最优的选择…好像是,转头就走——

也得亏是夏侯威与夏侯荣有几分胆气。

夏侯荣道:“都这时候,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若然临阵退却…那传出去,整个巴山魏军的士气就全丢了。”

夏侯威心一狠,“你殿后,我去——”

当即,他朝传令兵使了个眼色,传令兵立刻挥舞军旗,一万军上前,两万军在后接应。

“哒哒——”

马蹄声再响…

只有百步,一万骑兵的马蹄声震耳欲聋,他们离蜀军的营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距离赵云,距离那营门不足一箭之地。

这时的夏侯威已是连赵云的面庞都看的一清二楚。

也正因为如此。

——『不可能啊!』

——『一万人朝他冲来,他为何动都不动,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

——『不对…不对…定然有诈,有诈…』

就在距离赵云一箭之地处,夏侯威像是猛然醒转,他浑身打了个冷颤,越来越多不祥的预感来临。

“撤…撤——”

夏侯威直接下令…他则是跑再最前。

登时,数以万计的魏军骁骑齐齐勒马,以为将军是发现了什么,纷纷调转马头,仓皇逃窜…夏侯荣看见夏侯威如此,只以为果然有埋伏。

心头暗道:『果然,阳平关那六万人就是这么死的!』

他连忙下令:“快退,快退——”

这下,三万大军细细勒马回转,从哪里来,直往哪里逃窜而去。

整个魏军…把旗子给扔了,有的把兵器也撇了,枪也甩了…撒丫子就往回挠。

可三万人的军队,后边的这些军校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

还敲着鼓、喊着杀,面朝敌营打算往前冲呢…

怎么突然间前面跑回来了啊

到底是进呢还是退呀

——“哎呦!”

——“怎么回事”

——“啊呀…”

一时间,人挤人、人碰人、人撞人,因为是山道…自相践踏,这支魏军不知死伤多少。

直到跑出五里,迎面撞上另一支魏军,方才停住脚步。

而这支来的魏军乃是徐晃与李典的队伍。

徐晃见眼前军队惶惶逃窜,以为是中了埋伏,急问:“两位夏侯公子,大王派我们来接应你们,你们怎生如此狼狈”

呼,呼…

夏侯荣跑在前面,他迎上徐晃的目光,可这问题…他却回答不出。

茫然的眼芒中真的很茫然,沉吟了半天,他方才吟出一声,“狼狈撤军…我…我不造啊!我不造啊——”

一时间,因为紧张,这纯正的谯沛口音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