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方士现身之际,华发老者的眼角禁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阴恻恻道:“皇甫洵,这个蛊惑我族,胆大包天的人族,难道是你守夜人出来的?”
皇甫洵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此人与我守夜人毫无关系,晚辈出手,只是看在同族之情罢了。”
华发老者冷笑:“区区金丹,也配承你的情?”
皇甫洵不为所动,反道:“既是区区金丹,前辈又何必为难?”
华发老者听得讥讽,不由大怒。
“你再动他一下,我日后必当自绝,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六月突然道,她的语气莫名恢复了冷静,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森冷决绝。
中年方士哈哈一笑,道:“青龙前辈,忘了跟你说了,这丫头是海外来的。要是她自我了断,纵然受圣帝仙荫,涅盘重生,也是重生在海外,你怕是难再找到她了。况且,这样的天才平白浪费了涅盘的机会,她那一族的老祖岂会善罢甘休?”
华发老者怒火织烧,声色俱厉:“愚昧丫头,何至于此?!”
回答他的,却是六月决绝的沉默,她只是看着凌逍倒下的碎石堆,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悔恨与担忧之色。
当初武霄山上,那种预感出现的时候,她就该离开凌逍的。
只因自己一时贪恋,害他至此。
中年方士见状,当即微微一笑,道:“小丫头,你放心,有我皇甫洵在,定叫青龙前辈动不得这小子。”
华发老者更怒,眼中闪动寒光,狞笑:“阁下真是重情重义,别以为本座不知,你救那小子,只是为了这丫头承你的情!”
被当场戳穿心事,皇甫洵亦是坦然,笑道:“我与这小丫头很是投缘,助她一助又有何妨?”
无论是中年方士,还是华发老者,看中的皆是六月携带的圣帝传承,看中的皆是她那无穷的潜力,看中的皆是她广阔的未来。
龙族中兴需要她,守夜人也愿结一场善缘。
华发老者既杀不了凌逍,又怕六月自尽涅盘,眼下也唯有妥协。
“走罢,小丫头!”
华发老者不再多言,瞪了皇甫洵一眼,腾空而起。
狂风席卷,六月亦难控制自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风带去了远方。
她只能饮恨含泪,对皇甫洵用请求般的语气说道:“别告诉他我去了哪里!”
狂风落尽。
皇甫洵这才收回目光,摇摇头道:“可惜,可惜,这龙族动作也太快了……”
要是再慢点,守夜人说不定能拉拢到六月的。
接着,皇甫洵轻挑竹杖,登时碎石翻飞,重新露出了掩埋之下的凌逍。
华发老者那一击,不可谓不重,直接将凌逍打得重伤垂死,徘徊于鬼门关前。
皇甫洵盯着生死一线的凌逍,犹豫了很久。
“这小子连龙女都能蛊惑,也是挺猛的。留他一命,未来再跟那丫头拉拉扯扯,青龙老鬼说不定会因此迁怒我守夜人。”
“不留……又如何跟那丫头交代?”
皇甫洵自言自语,好一会儿后,他哑然失笑。
“是了,那丫头亲眼见我拦下青龙老鬼,目的已成。”
戏,只需要演给现场观众就够了。
谁管你散场之后的事?
“看在你守护万魔古森三十年的份上,老夫就不落井下石了。至于你是死是活,全凭造化吧!”
“而且,我遵守约定了,没告诉你她去了哪里。”
皇甫洵冷笑一声,再不看凌逍,悠然而去。
草原的风,痴痴地吹过大地,一片寂静。
好戏散场了,却是谁也不知道,散场之后的事情。
【可恶的龙族,竟敢抢走六月!】
【道貌岸然的皇甫洵,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告诉你们,你们惹错人了!】
【等着吧!】
无人听见的怒吼声中,那个垂死之人身上,亮起晶莹的光华。
……
今天的风,格外吵闹。
草原上,乱石中,凌逍默默坐着,凝视着远方,仿佛在寻找她离去的身影。
好多年前的那场雨,似乎又一次,落在了他身上。
“原来金丹,也这么渺小啊……”
他轻声道。
青龙,龙族。
皇甫洵,守夜人。
任何一个,任何一方,都是他无法违逆的存在。
一如当年的萧家。
一如当年的鹰九川。
凌逍突然笑了,拍拍屁股站起来。
“小树,谢谢你救我一命。”
【不要这样说。我们是好兄弟,我岂会放你不管?】
【接下来怎么办,杀到龙族去,把六月抢回来吗?你放心,我们都会帮你,就算我不成,还有庥哥、千哥……】
“不,我们要等。”
凌逍肃然道。
“龙族,我们现在还招惹不起。”
“总有一天,我会亲至龙族,把她接回来,一起回北冥岛!”
他蓦然仰天长啸。
三百六十一枚碧影,伴随着他的长啸声直上高空,激荡风云,廓清天地!
“六月,等我。”
“等我们。”
移形换影。
他重回洞天福地。
田地之间,小瓜正在栽种新的秧苗,动作坚定而有力。
她知道她走了,她知道她是怎么走的了。
泪已干。
小瓜回过身来,远远看着药园里的凌逍,二人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坚定,那是一种无言的信念。
小瓜笑了,轻声道:“主人,我们一起加油。”
【对,一起加油!】
【居然敢惹哭我们小瓜,迟早弄死那帮臭龙!】
【姓凌的,你要是不帮小瓜报这个仇,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药园里,众草高声叫骂,同仇敌忾。
就连赤月狸,也是尖叫连连,在碧青树上来回蹦跳。
凌逍微微颔首,然后来到碧青树下,坐定。
【加油吧,小子。敌人是永远杀不干净的,想要活下去,想要不被欺负,就得变得更强,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庥神花冷冷说道。
身上隐隐作痛了。
青龙带给自己的伤势,早已愈合,又似乎不会再愈合。
凌逍知道,未来很长时间,他都将带着这股痛,生活下去。
于是他坚定而有力地抬手。
“此痛,吾必奉还。”
一支笔,落入他指尖,倏然落向下方的玉质符箓。
田间,小瓜似有所感,微微偏过头,看着凌逍专心致志的身影,随后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秧苗。
“你们,惹错人了!”她暗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