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沙沙而落,打在夜里的屋檐上,继又淌落窗台。
些微水丝溅入杯中,融入酒中,依稀带来夜的清凉。
凌逍喝完了一壶酒,又叫了一壶。
“我讨厌等待。”
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
可他不得不等待。
因为等待,正是刺杀的一环。
更因为杀劳豫,比杀许三通,还要难。
劳豫是炼气九重修为的符修,虽曾败于玄机子手下,可实力绝不弱于许三通。
另外,这儿是黄松城,这儿是劳家堡门口!
凌逍只有一击的机会,一击不成,便意味着失败,甚至连自身都会陷入危险。
纵然困难重重,凌逍却并不觉得颓丧,反而有跃跃欲试之感。
热血,在他体内汹涌着。
于是他更低眉,更垂眸,将眼中的杀意,藏得更深了。
既然想起了许三通,凌逍便顺着想下去了。
当时许三通人间蒸发,确实引发了黄松城乃至松山剑派的一系列动荡,甚至引起了各方势力的猜疑。
可无论松山剑派侦骑四出,也无法找到许三通的下落。
那段时间的黄松城,算是最紧张的时期,夜夜宵禁,耳目遍地。
偏不赶巧,不久后发生了清风观覆亡一案,震惊整个北梁国,导致许三通的死,再也无人过问了。
曾经的临风城第一散修,似乎从未存在过。
凌逍收回思绪,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悲凉。
修仙之路逆天而行,失败者,从此碾落成泥,无人问津,或许就是老天的惩罚吧。
不要失败。
不要死。
但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做到真正的逆天而起,与天齐位?
就在凌逍胡思乱想之时,一道遁光,陡然从天而降!
凌逍手一抖,杯中酒洒落。
然后他一饮而尽。
……
遁光大摇大摆地降落在劳家堡门口。
遁光敛尽,显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肥头大耳,肉山一般的劳豫。
在劳豫的映衬下,旁边的紫衣女子,显得更娇小可人、妩媚靓丽。
时至深夜,修士们大多聚集在黄松城的中心地带,似劳家堡这个偏僻处,街上并无多少人了。
不过,零散的修士看到劳豫后,仍是一惊,快步离去,不敢在此逗留。
清风观灭亡后,不仅劳家堡趁机飞速扩张地盘,就连劳豫在松山剑派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如今,劳豫脸上,却并未显露多少鸡犬升天的得意,反而阴沉着脸,心情不佳的样子。
紫衣女子挽着他手,柔声道:“义父,萧平生不过是萧家的傀儡,他狂妄自大,日后必食恶果,您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依我看,索性晾他几天,到时候他势必乖乖上门,找爹爹合作的。”
劳豫哼了一声,道:“话虽如此,可老夫偏偏看不得那小子得意,我呸!”
紫衣女子咯咯一笑,轻抚劳豫后背,柔声道:“这话说到奴家心里了!萧平生四五十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小白脸,惺惺作态的,真令人犯呕!他恐怕一辈子,也学不到爹爹这般英雄气概了!”
劳豫脸上总算露出笑意,抓过紫衣女子的手,轻抚道:“小紫,待会你跟小丽一起到我房里来,她刚入府,你得多教教她。”
紫衣女子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娇声道:“哎哟,爹爹今晚以一敌二,英雄气概又要发作啦!”
“哈哈哈……”
劳豫仰天大笑,震落檐上水滴。
雨势,陡然间大了。
瓢泼的雨,一遍遍冲刷着天地。
劳豫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脸色蓦然阴沉,一把将紫衣女子拉到身后,肥肉下的三角眼,射出悚厉的光芒,穿透深沉的雨幕,定格在一个人影身上。
小紫探头来看,也吃了一惊。
这是个浑身包裹在白光之中的人,雨中看不清面容,唯有阴冷到极致的气息扑面而来,只消看上一眼,便教人心中难安!
“汝是何人?”劳豫冷冷问。
堂而皇之在劳家堡门口,展示阴冷气息,来者不善!
不过,劳豫并不怎么担心。
白影透露的气息,不过是炼气七重左右,这种人,没资格在他面前放肆!
“取你命的人。”
白影的声音,穿过雨幕,缥缈而来,似真似幻。
劳豫怒极反笑。
多少年,没听过这种狂悖之语了?
记不清了。
“谁叫你来的?”劳豫一字一顿,问。
小紫浑身一僵。
她能感觉到,劳豫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杀意,显然白影的话,挑衅了劳豫的尊严。
不自量力。
小紫摇了摇头。
炼气七重,也敢来放肆,实在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爹爹,您要小心啊……”小紫赶紧说,语气柔弱,夹杂着深深的担忧。
是了。
白影唯一的作用,恐怕就是给小紫一个关心劳豫的机会了,她得好好把握。
“放心,嘿嘿……”
劳豫冷笑着,不知不觉间,他掌心已扣住两张符箓,随时可以激发!
“劳豫,你抢我女人,我要杀了你。”
白影忽然说道。
劳豫不由一怔。
他这辈子抢过的女人太多了,还没等他想明白是哪个,就见白影骤然而动,身法快若惊雷,已然高高跃起,借苍鹰搏兔之力,奋力扑来!
“找死!”
劳豫狞笑。
想不起来了。
不想了。
杀了就是了。
两张符箓瞬间激发,刹那间,极霜严寒喷涌,整个天地如同冻结,漫天雨丝,化作了无数锋利的冰针,齐齐倒卷而上!
雨中,他的冰之符法,更如虎添翼!
只需要一瞬间,就能杀了这胆大包天的家伙。
劳豫狞笑。
半空中,白影果真在冰霜之中冻结,难以挣脱,刹那间,漫天冰针齐齐穿透,将此人扎成了马蜂窝!
“咦?”
本在等看血色烟花的劳豫愣住了。
白影被穿透之后,竟不见任何血液迸溅,委实诡异!
惊变,也在这一瞬间发生。
小紫的身边,忽忽然多了一个人。
他戴着滑稽的狐狸面具,彩绘的纹路在雨中模糊不清,只看得见他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是一爿湖面,深邃而悠远。
小紫没看到他的眼睛,但她看到了,一把刀。
那是一把很美的刀,在雨中更美了,像是艺术品。
可在未来永恒的岁月里,这把刀都将成为小紫午夜梦回里的,那一声尖叫梦魇。
只见这把刀轻而易举突破劳豫的护体灵光,刺入后背,大量的血喷到小紫的脸上,热热的,粘粘的。
她透过鲜红的世界,看见了这把刀又抽了出来。
刀尖,挑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