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予安过去种种的好就像是河水之下的宝珠,随着骇浪翻上了陆沉珠的脑海。
它们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甚至比她想象中的更美好……
陆沉珠素来不是会生闷气的性子,当晚银烛接小火烛回去时,陆沉珠便一同去了督公府。
柳予安疼爱女儿,在百珍园旁划了一片建琼宇阁,四季皆有美景,春日更甚,踏入其中就仿若踏入了一片似锦繁花里。
等柳予安拖着疲倦的身躯回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花丛中的人儿,以及人儿怀中抱着的、已经睡成小猪仔的女儿。
灯火阑珊,花团锦簇。
都不及她微微上挑的眉眼,以及眸底灿烂若星辰的光芒。
柳予安顿时踌躇起来,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般。
“你来了?”
陆沉珠开门见山道:“这三年里,你为何从来不回我的信?”
柳予安愣在了原地,错愕道:“你……你给我写信了?”
一看柳予安的表情,陆沉珠便晓得了“真相”。
原来并非他不回信,而是他从来不曾收到她的信。
这一刻,陆沉珠心头那种压抑、郁闷的气息一扫而空,似乎连呼吸都轻快了起来,飞扬愉悦,这种前后落差的变化让她自己都惊讶……
原来她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洒脱,认为自己和柳予安的关系无足轻重,随时都能舍弃。
原来她比“想象中”的,更在乎这个人。
在乎这个朋友,在乎这个知己。
陆沉珠唇角不由得上扬,精致绝丽的笑靥在灯火中,美得让柳予安炫目。
“既然你没收到我的信,那我就原谅你了。”她笑着道,坦坦荡荡地将怀中的小猪仔往柳予安怀中一塞,“你们父女好好相处,我先回去了。”
柳予安后知后觉地追了两步,亦步亦趋,她突然转身,就这么轻轻撞入了他的怀中。
馨软入怀,伴随着她独有的淡淡药香。
柳予安耳廓立刻红了,还是陆沉珠挑眉道:“虽然这里面有误会,可有些东西不能少,你可要补上。”
柳予安垂眸一瞬不瞬看着她:“你说,只要我有,只要你要,我一定都给你。”
“噗嗤……”陆沉珠笑了,眉眼儿弯弯,好看得不得了,“那你可要好好准备了,毕竟你欠了小火把不少礼物呢。洗三礼、满月礼、抓周礼还有生辰礼。”
当然,陆沉珠也会慢慢补给小火烛的。
那一段阴差阳错遗失的三年,他们可以一点一点找不回来。
柳予安心软不已,点头道:“我会补上的。”
“嗯,那我走啦。”
“我……我送你……”
“不用。”
陆沉珠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眸道:“对了柳督公,我到底吃了你多少银子?”
柳予安不解:“什么银子?”
陆沉珠掰着手指数:“孔雀、别雉、雪鹿……还有什么?”
柳予安怔了怔,随后笑了起来:“我养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罢了,若能得了你的喜欢,自然就有了价值。”
男人抱着睡得毫无形象的小猪仔,在灯火之中对她笑得十分温柔。
这种温柔,像是细腻的轻雪,一点点覆满了她的心。
可真是个狡猾的男人啊。
“那好,那我省了,告辞,哦,不用送。”
陆沉珠跑得很快,眨眼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柳予安后知后觉看了看怀中的小可爱……
所以,她将孩子给他,还说他们父女好好相处,这是准备留在上京城的意思?
幸运来得太突然,柳予安怔愣许久才敢相信。
他小心翼翼将小火烛放在床榻上,又喊来无痕好好照顾,这才连夜进了皇宫。
……
御书房。
庆武帝望着疾步而来的男人,蹙眉道:“为何深夜要见朕?”
此时柳予安的脸上再无一点笑意,只冷冷问他。
“是不是你?”
虽然柳予安竭力保持理智,但庆武帝还是看到他紧握的拳头,龙目一沉,冷喝道:“白玄璋你放肆!谁准你这样和朕说话的!”
柳予安笑了,眼底寒气更胜:“果然是你,信呢。”
庆武帝不悦道:“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柳予安深吸一口气,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他早该不对他抱有一点幻想。
不是吗?
柳予安平静反问帝王。
“底线?敢问皇上的底线是什么?
是生了双生子后,害怕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说,把次子如同畜生般关押起来?
还是长子横死后,生怕动摇国之根基,让次子伪装成长子,将他囚困于冰冷陵墓之中?
又或者是无人可用之际,将次子磨成了自己手下最锋利的刀,让他在血雨腥风中穿梭?”
庆武帝抄起桌面上的砚台,朝着柳予安狠狠砸了过去。
“逆子!逆子!闭嘴!”
柳予安侧身躲过砚台,淡淡道:“微臣知道皇上在想什么,皇上见微臣对陆沉珠好,便以为微臣和陆沉珠有私情。可微臣的容貌,早就被毁了,是您默许的,您忘记了吗?”
“……”
“微臣而今只是一个废人,何德何能能得到陆沉珠的青睐?这三年她寄来的信您都看了吧?您应该知道微臣和陆小姐并无私情。我们之间乃君子之交,陆琰也并非微臣的血脉,您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微臣这一身肮脏的血液,不会继承下去。”
“……”
他的语气太平静,太缓和,庆武帝甚至没从其中听出嘲讽。
仿佛只是陈述。
陈述一个幼童苦难坎坷的一生。
庆武帝恶狠狠瞪着下方的青年,他突然撩起袍角,单膝跪下道:“还请皇上归还微臣的信件,臣,感激不尽。”
庆武帝沉默,柳予安便不起。
两人就这么久久对峙。
不知道过了多久,庆武帝突然起身,拂袖而去。
柳予安就这么跪在下方,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御书房里也染上了春寒。
一道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
“大人,您说您是何必呢?”穆福海规劝道,“您说这些话,就是往皇上的心上捅刀子啊……您乃皇上的亲子,您以为当年……当年皇上就好过吗?无论您相信不相信,皇上当年真的没想伤害您,只是想让您不要出现在人前罢了。”
柳予安平静道:“多谢穆总管关心,本督公只想要信。”
穆福海叹了口气,转身捧了一个玉盒上来。
盒子里面放的,正是陆沉珠这三年里写来的信。
柳予安小心翼翼将信收好,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连翩跹的袍角似乎都写着“亟不可待”。
穆福海躬身回到内殿,庆武帝正负手站在一尊鎏金龟鹤香鼎前面,盯着鼎中缭绕的青烟,神情莫测。
“皇上,督公拿着信走了。”
庆武帝依旧沉默,穆福海浑身紧绷,面上看似平静,里衣早就被冷汗浸透了。
终于,庆武帝开口了:“你说,他对陆沉珠是何意?”
穆福海心中哀嚎,还是老老实实道:“自然是……欢喜的。”
若不是欢喜,怎会冒着和皇帝老子撕破脸的危险,就是为了要回那些信?
那些信不仅庆武帝看了,穆福海也看了。
陆沉珠的字里行间的确对柳予安充满了歉意,还有无法形容的亲昵,但却不是男女之情。
里面也写了两个孩子的事情,坦坦荡荡,不难看出,这两个孩子的确与柳予安无关。
可庆武帝还是扣下了信,还是让两人三年不见。
只因庆武帝怕,怕柳予安对陆沉珠“情根深种”,怕柳予安会想要得到陆沉珠……
他身为“不祥厄星”,不该有子嗣留下来。
而看到“陆琰”的瞬间,庆武帝陷入了震撼中!
那个孩子和太子太像了!
可太子早已横死。
要么是巧合,要么那个孩子必然是柳予安的骨肉,但是两人的信件来玩又毫无端倪,而方才,听柳予安平静叙述他的过往……
庆武帝突然有些气郁。
他,到底对不起这个儿子。
可从他出生开始,他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怪不得任何人。
庆武帝轻轻闭上双眼,微叹道:“那就给陆沉珠赐婚吧。”
无论孩子和柳予安有没有关系,幸而他们一个是女孩,一个天生体弱多病,都不足为据。
只要将柳予安和陆沉珠“分开”,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穆福海大骇,连忙跪地道:“皇上,使不得啊皇上,县主她是我大盛朝的恩人,多少百姓都惦记着她,若是贸然逼迫,怕是不妥。”
庆武帝冷哼道:“陆沉珠一个失身于流民的残花败柳,还生了两个生父不详的孩子,朕选的天之骄子们难道还会委屈了她不成?雷霆雨露皆君恩,无论她想不想要,她都必须要!”
“这……这……”
“等等早朝之后,你去把陆相请过来,朕亲自和他说。”
穆福海无奈,只能应是。
早朝过后,陆学屹来了御书房,神色平静。
“参见吾皇。”
庆武帝眯眼道:“你可知道你的女儿给你生了两个外孙?”
陆学屹当然知道,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心急如焚。
想看孩子,又怕惹得陆沉珠不快。
犹犹豫豫的,丝毫不敢靠近。
“回禀皇上,微臣知道。”
“哼,未婚生育,伤风败俗,看在陆沉珠救了幽云城百姓的份上,朕就赏她一个体面,你去物色一些还未成婚的世家子弟,朕亲自给陆沉珠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