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内心是忐忑的,特别是听完柳予安宣读的圣旨后。
如果那个被他赶走的小神医的确是皇上派遣来的,那么现在他恐怕不会绕过他。
但在看到陆沉珠后,王珂心中的不安和焦躁却一下沉淀了下来。
王珂自认是懂得识人的,否则也不可能将这幽云城管理得像个铁通,滴水不漏。
这小神医看他的眼神十分平静,丝毫被囚困的愤怒都没有,眸子澄澈又清亮,像极了寒夜里启明的星辰。
王珂心中有了结论:这是个单纯的少年郎。
也是,依照“他”的身型看来,不过是十七、八的模样,医术又如此高超,只怕所有的精力、心力都花在了医术上吧?
“小大夫可曾用了膳?本府让人……”
“不用了。”陆沉珠打断他,语气冷漠,“我不在乎你和他人之间如何博弈,我愿意接受皇命来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小神医请说。”
“扬名立万。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逍遥门的声誉。我逍遥门明明天下医术第一,但现在人们提起神医,想起的是魏南何家,是沐林北家,甚至是阜南陈家。比起我逍遥门,他们算什么?”
王珂被陆沉珠的直白和孩子气逗笑了,陆沉珠蹙眉问:“你笑什么?”
“本府没笑,本府只是十分认同小神医的话。”
“方子我可以给你,但药物我可不能免费给你,但你若将这件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让天下人都盛赞我逍遥门,药物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自然自然,不知道小神医……”
“就收你三百万两吧。”
王珂:“???”
王珂听完,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您说什么?三……三百万两?”
不是三万也不是三十万,而是三百万两啊!
他怎么敢开这个口?!
“怎么?你想说你没钱?”陆沉珠目露鄙夷,“你因为一己私欲耽误了疫情,于情于理,这笔钱都该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幽云知府又何止十万?再加上你手下那些蛇鼠之辈,什么庄子票子的,凑一凑肯定有。你们若是拿不出钱也没关系,我去找皇上报账。那你们的脑袋……”
“有!我有!当然有!”
王珂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什么眼神干净?
什么单纯的少年郎?
这根本就是个贪得无厌,名声钱财都想要的渣滓,也不知道皇上从何处找了这么个五毒俱全的家伙。
“那就去凑钱。”陆沉珠幽幽道,“记住了,名声和三百万两,少一个子都不成,有一句坏话也不成。青衣巷里面的百姓已经康复了,得过一次伤寒(1)的人不会得第二次,你把墙壁砸开,让他们出来。”
王珂恨得咬牙切齿,可柳予安的大军就在城门外,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碰她一根就手指头。
“好的,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了。”陆沉珠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什么,顿足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个瘟疫不仅可以通过呼吸、飞沫传播,还可以通过水源传播,就连接触死者的尸体里都能传染,所以幽云城中的染病者才会越来越多,并且无法控制,大人可要小心了,您现在身受重伤,万一感染了,怕是神仙难救。”
王珂半晌没回神,就这么呆呆傻傻地看着陆沉珠的背影,就连手脚的痛都慢慢变得迟钝。
许久后,他突然喊来了唐建秋,大喝:“快!快!命令衙门所有人都带上面罩!还有,让人将死者尸体都收集起来,一起焚烧掉!”
唐建秋惊恐道:“使不得啊大人!”
都说死者为大。
在大盛朝,没有人会侮辱死者的尸体。
但大人却要……要……烧掉?!
“你懂什么,那些都是传染瘟疫的源头!快去!”
陆沉珠没说谎,尸体、被污染的水源都会传染时疫。
那她为何没让青衣巷的百姓们烧了家人的尸体,是因为青衣巷中能感染的人都感染了,这么做没意义。
不如在绝望中,给他们留下一点念想。
但幽云城可是个有着三十万人口的大城,时疫还远远未抵达巅峰。
想要在它彻底爆发前控制住时疫,阻止更多的百姓感染,拯救更多的性命,这步必须进行。
那这个“恶人”就让王珂来做好了。
她不怕王珂不做。
因为她临走时故意加了一句“大人可要小心了,您现在身受重伤,万一感染了,怕是神仙难救”。
以王珂自私怕死,一定会排除万难,将时疫控制住。
陆沉珠离开府衙后,径直回了自己在幽云城的医馆,发现不知何时何记淮竟然回来了。
自从那日陆沉珠有孕的消息暴露后,他就离开了陆沉珠。
这些时日,陆沉珠一个人忙着所有的事情,幸好无痕他们也能帮忙。
“你不是走了?”
何记淮的确走了。
他是魏南何家的继承人,将来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大夫。
没必要在陆沉珠如此厌恶他的情况下,还对陆沉珠……如此死缠烂打。
以陆沉珠如此果决的性格,竟然愿意留着这个孩子,就表示她一定……很爱那个男子吧?
既然深爱,那他就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可走了之后,他心中的压抑和沉闷非但没舒缓开阔起来,还如同一块泡在冰泉中的石头,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冷得他浑身都痛。
短短几日,何记淮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眼下有着浓浓的淤青。
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就知道,他失败了……
他无法做到潇洒转身,也无法不担心陆沉珠。
何记淮深吸一口气,哑声道:“陆……大夫,你准备何时嫁人?”
陆沉珠不解:“你问这个作甚?”
何记淮望着她,哭笑出声:“无论如何,未婚先孕会对你的名声不利。”
她是他放在记忆中珍藏了多年的小人儿,他已经给她带来了不少的痛苦,他不想她再遭受那些流言蜚语。
见陆沉珠眼神逐渐冷凝,何记淮心中一慌,磕绊解释。
“我……何家祖上有一种秘法,可以暂且遮掩、改变身孕的脉象,瞒过大夫,我想……你或许用得上。”
“不用,用不上。”
何记淮以为陆沉珠不相信自己的医术,忙道:“这个对你的身体没有损害的,我哪怕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你,而且这么做对孩子也好,你看……”
陆沉珠蹙眉道:“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我不会嫁人,也不会有人议论这个孩子的出生,他们会有堂堂正正的出生,你的好意多谢了。”
陆沉珠说她不会嫁人?
到底是什么情况,让陆沉珠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却不愿意嫁人?
难道说……
何记淮怒从心中起:“孩子的父亲已经成亲了?他是个人渣?他要你做妾?”
陆沉珠嘴角微微抽搐:“过奖了,我以为只有你这样的才会被称为人渣。”
不是啊……
何记淮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另一种可能——
——难道说,孩子的父亲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