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苑之战,如果高欢稍微谨慎一点,完全有可能灭掉宇文泰的。可惜历史不容假设,此战之后,高欢一生再也没有踏足过关中这片土地,反而是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这不,宇文泰找到了自信的感觉:原来我也是可以打败高欢的嘛!那还躲着干嘛,为了证明自己的西魏才是大魏的正统,那就必须要消灭东边的乱臣贼子,干他!
1.韩雄带路
西魏派出宫景寿带兵进攻洛阳。洛阳城中的大土豪韩雄看到了机会,他认为宇文泰的崛起势不可挡,果断利用家族优势搞事情,分分钟就聚集了几千人,以作为宫景寿的内应。
东魏的洛州刺史韩贤感受到了压力,他急忙向慕容绍宗求救,二位合兵一处,加上本土作战,不仅打跑了宫景寿,还抓住了韩雄的妻儿老小。
“木兰(韩雄字木兰),你投降吧,我知道你是一时鬼迷心窍,没有看清楚局势。只要你放下武器,我相信高王依旧会接纳你的。”韩贤找人给韩雄带话。
既然选择了造反,那还能回头么?当然不能。韩雄用重金收买了该使者,让他回去给亲戚朋友传话,自己诈降韩贤,后面再找机会搞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韩贤打心底就不信任这种土着,他对派去的使者本来就不放心,很快就识破了韩雄的计谋。等韩雄一来,韩贤就火力全开,韩雄的部队及妻儿老小全部被杀,韩雄身受重伤,只身逃往关中。
韩贤是一个事必躬亲的人,他喜欢亲自去核实检查敌人究竟有没有死透,如果还在动,那么就补一刀。戏剧性的转折来了,韩雄的士兵之中还真有一个没死透的,他看到韩贤慢慢靠近后,捡起身旁的刀往韩贤的小腿上那么一砍。
韩贤疼得嗷嗷直叫,在倒地之前用剑刺死了这个士兵,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死。高欢这位早期的盟友就这样窝囊地死去了,老子英雄儿好汉,高欢让韩贤的儿子韩凤继承了爵位,让元湛去洛阳当了新任刺史。
韩雄背负着国仇家恨来到了长安,他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叫韩擒虎。
韩雄心急地对宇文泰说:“丞相,现在洛阳空虚,只要大兵杀到,洛阳城必破。”宇文泰也不管韩雄是否报仇心切,既然一个地头蛇都这样说了,那还是值得冒险一试的。
宇文泰从来不轻易放过一次机会,他不像高欢那么保守谨慎,富贵险中求才是自己的本色。不仅要进攻洛阳,还要全面开花,要给高欢一点颜色瞧瞧,我黑獭也是要咬人的。
10月中旬,宇文泰派出了三路大军对东魏进行全面反攻:北路,贺拔胜、李弼率领1万人进攻蒲坂;中路,独孤信、王思政、宇文贵、韦孝宽等率领2万人进攻洛阳,韩雄为先锋;南路,洛州刺史李显带1万人进攻东魏荆州。
沙苑之战后的宇文泰,家底也厚了起来,之前派出的大军都是几千人,现在已经上升到了几万人。
2.空城计
先说北路。贺拔胜、李弼在沙苑之战中就曾经追击到黄河边,他们自然知道蒲坂敬祥兄弟的英雄事迹,大军一开到蒲坂,敬祥、敬珍二位就争先恐后带着十几万户百姓归属了西魏。
那可是十几万户哇,绝对不是小数目!可以说,蒲坂城及其周边县区的人口都被掏空了。可想而知,当时的大贵族对民心的影响力和操控力。
此时负责守卫蒲坂的是东魏秦州刺史薛崇礼,这也是响当当的河东薛氏,和薛修义是同宗。在元修西迁的时候,薛崇礼就是被薛修义劝降的。
面对这种局势,薛善坐不住了,他对薛崇礼说:“哥,高欢犯下逐君的罪名,咱们薛家世代享受国恩,应当报效皇帝,正义之师已经来了,我们再替高欢守城,城破被俘就会成为乱臣贼子。现在弃暗投明为时不晚,你别再犹豫了。”
薛善的说辞跟敬珍的一样,可薛崇礼有自己的想法:“当初孝武帝入关中的时候,你也没去跟随哇,你还不是跟我一起投靠了高欢?如今,大敌压境你就怂了?”薛善可不管你这一套,他和副将高子信商量好后,杀死了看门人,开城投靠了贺拔胜。
生米做成了熟饭,薛崇礼也只好投靠了西魏。贺拔胜、李弼乘胜进军,拿下了汾州(隰县)、绛州(新绛县)二地,把国土推进了山西的临汾盆地,直接威胁晋州州城平阳(临汾市)。
高欢真的慌了,他赶紧下令把晋州一带的人口全部迁移到并州(太原,高欢高欢大本营),以此避开西魏军的锋芒。薛修义对此表示反对:“丞相,如果晋州失守,那并州也就危险了。”
高欢怒了:“你们薛家辜负了我,我只能如此。”薛修义觉得很尴尬,他知道高欢其实是指桑骂槐,为了证明自己和薛崇礼不一样,他发誓说:“让我去防守,如果晋州失守,请诛杀我。”
这年头谁能信得过?斛律金低声对高欢说:“欢哥,我建议把他的妻子儿女抓起来做人质,再答应他的请求。”高欢觉得可行,扭头对他说:“既然你这么想表忠心,那就留下你的妻儿当人质吧?”
“好!如果不能击退强敌,那就诛杀我全家!”薛修义倔强起来,谁都不怕,想当初,他连尔朱荣都不放在眼里。
前往平阳的路上,薛修义遇到了晋州刺史封祖业,还以为是来接自己的,定睛一看不对劲,封祖业还拖家带口。
薛修义一问才知道,这位爷是在逃跑!“你这样一走了之,你对得起高王的栽培?封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薛修义也是暴脾气,直接开骂。
封祖业才不管那些,逃命要紧,本来这个刺史职位就是靠着老哥封隆之才得到的,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再走关系换一个就是。
薛修义也不敢多和他纠缠,而是赶紧去平阳搞城防工作。薛修义前脚达到平阳,西魏军的前锋长孙子彦就来到了城下。
平阳一带早已人心惶惶,而且封祖业给他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守城的士兵都是些东倒西歪的老弱病残,而敌人却个个如狼似虎。
自己既然发过誓,没有兵也得死扛,反正横竖都是死。薛修义对大家说:“只要胆子大,敌人不可怕,我不要求你们去送死,只需要在原地继续躺着就行。”
那些大兵们莫名其妙?什么玩意?继续躺着?等着西魏军来收割人头么?不过,除了摆烂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薛修义一声令下,平阳城城门大开,里面稀稀拉拉地立着几个大兵,更多地是躺在地上,像是久病不起的病人。
薛修义在城头嘴角露出浅笑,他在观看长孙子彦的反应。
面对薛修义的空城计,长孙子彦是该相信呢还是怀疑?这无疑是一场赌博。赌桌上如果没有庄家操盘,那就是全靠运气,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平阳城中那些士兵本来就面黄肌瘦没吃饱饭,都是本色出演,长孙子彦为难了。他在思考一个问题,西魏军现在深入敌境几百里了,难道真的是势不可挡要一统天下了?薛修义这种行为会不会是诱敌深入?
长孙子彦不敢冒险,他怕在阴沟里翻船,怕把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全部吐出来,更怕丢了他爹长孙稚的脸。打赢了好说,打败了很可能就全军覆没,他们长孙家就危险了。
正当他在头脑风暴的时候,只听到薛修义咳嗽了一声,他以为这是什么信号,赶紧下令:“快撤,敌人有埋伏!”
长孙子彦带着八千人开始调头,薛修义下令射箭,于是,撤退变成了大逃亡。就这样,西魏在北路的进攻势头被薛修义的空城计挡住了。
3.席卷河南
再来看看中路的独孤信。有韩雄这个带路党,再加上西魏的两万胜利之师,独孤信刚到洛阳市新安县,高昂就带兵撤到黄河以北了。高昂不是天下无敌么,跑什么呢?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谁又比谁强?独孤信不是一般人,而且西魏士兵刚在沙苑取胜,人数也不少,如果硬拼,高敖曹能捡到便宜么?况且洛阳这种四战之地,西魏军拿过去也不一定守得住。
可以说,此刻的高欢在下一盘大棋,他也想来一次诱敌深入。
看到高敖曹都跑了,刺史元湛也弃城逃走,独孤信的大军兵不血刃就进入了洛阳。占领洛阳容易,消化洛阳难,这也是独孤信的当务之急。贵族出身的他,自然知道怎么拉拢当地的豪强贵族。
独孤信派出王思政去挨家拜访河东柳氏、裴氏,把柳虬、裴诹之二人请到洛阳来当高官,以此来表明自己不是来革贵族的命的,而是来和贵族老爷们合作共赢的。
军事确实是政治的延续。独孤信派宇文贵、王思政、韦孝宽等人前往附近的州郡,到处传播“革命思想”,煽动各地的大土豪们造他高欢的反,不得不说,这一招真好使,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在颍州(河南长葛市),长史贺若统有点心动,但一直犹豫未决,在和刺史田迄来往过程中表现出了一些异常举动。“父亲,这样可不行,如果不果断行动,恐怕迟早要被发现。”儿子贺若敦劝说道。
果然,田迄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并且派来了几个刺客要暗杀他。当天夜里,贺若敦和他爹一起谋划到深夜,17岁的贺若敦一听不对劲,一个人冲出房门把那七八个刺客全宰了,看得贺若统胆战心惊。
这时候,他的侍卫才赶过来。贺若统大为叹服,对侍卫们说:“我出身将门世家,从小历经战阵无数,像他这样这样勇猛的,还从未见过。这小子一定能成为国之栋梁。”
经过查验才知道,这些刺客都是田迄的手下。贺若统也知道,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立刻采取了行动。田迄正在美滋滋地等着好消息呢,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怒气冲冲的贺若统父子,二人齐心协力,把田迄活捉了献给独孤信。独孤信让都督梁迥去接管了颍州。
颍川郡(治所阳翟,河南禹州市)的土豪赵继宗,听说上司贺若统在颍州发动政变,赶紧响应,也投靠了西魏。赵继宗上次在孝武帝西迁、独孤信东征荆州的时候,就已经搞事情了,不过随即就被尧雄给扑灭。
然而他内心的革命烈焰从未熄灭过,这不,听说革命导师独孤信又来了,他立刻就响应西魏的号召,扔掉了高欢的旗帜。
自从胡太后的宠臣郑俨被杀,郑先护惨败于尔朱仲远后,荥阳郑氏一直默默无闻。这一次,在陈留(开封市陈留镇)隐居的郑伟(郑先护的儿子)嗅到了机会,他也决定召集乡里搞事情,刷刷存在感。
贵族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郑伟很快集合了一万余人,轻松攻破梁州(开封市),活捉刺史鹿永吉投降了西魏。
清河崔氏崔彦穆拿下荥阳、弘农刘氏刘志拿下广州(河南鲁山县),二人先后投靠了西魏。黄河以南大部地区人心惶惶,如果高欢再不出手,恐怕真来不及了。
在这几个州郡之中,颍州地处颍河之上,是重要交通枢纽,是洛阳、荥阳等地的锁钥,思来想去,高欢决定先从颍州下手。11月,任祥带着四万人向颍州颍川郡进军,尧雄、赵育、是云宝三人担任先锋,带兵两万,东魏这次共动员六万军队,势必要拿下颍州一带。
独孤信立刻做出回应,他派出宇文贵、怡峰、韦孝宽等去拦截尧雄一行。宇文贵带了多少人呢?两千骑兵。
这两千骑兵先于东魏军来到了颍川郡城阳翟,见到宇文贵后,赵继宗报告了东魏军的进展情况:尧雄距离阳翟还有不到三十公里!不久,宇文贵又收到了贺若统的求救信。
怡峰有点焦虑:“两万人太多了,大将军,敌众我寡,这仗还怎么打?”韦孝宽也没有信心。
在战场上,带兵越多,需要的供给也越多,管理的成本也越高;人越少,调头、指挥也越容易,但容易被吃掉。但战争的胜负往往不取决于人数这一个条件,真实的战争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系统,就看主帅怎么利用各种优势,在局部上以强胜弱。
宇文贵就是这样的主帅。
看到大家都没有信心,宇文贵耐心地说:“用兵之道,不可以按常理来推论。古人以少胜多,都是提前谋划好的,并不是以卵击石。我虽然不懂怎么打胜仗,但我觉得现在进兵和贺若统汇合,这才是当务之急,否则颍州势必失而复得,民心尽失,那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呢?现在都不敢出击,等任祥和尧雄汇合,那就根本没有机会了。”
“我会全力支持宇文将军。”赵继宗表了态,不支持不行,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如果城破,第一个死的就是他。宇文贵下令一千人背城列阵,让怡峰带五百人埋伏起来,让赵继宗在城头弯弓搭箭,迎接着尧雄的到来。
如宇文贵料想的那样,尧雄确实没有想到宇文贵竟然会主动进攻自己,加上自己又是远道而来,还没有喘口气,两万人的队伍就被西魏军横冲直撞给冲散了。尧雄大败而逃,赵育投降,宇文贵俘虏了一万多人,只是缴获了他们的物资和装备,人全都释放了。
为什么要释放呢?东魏那种没有战斗力的乌合之众,要来又有何用?宇文贵这两千人,那可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呀。
是云宝带来了尧雄兵败的消息,任祥听说后便在路上停了下来。宇文贵根本不给东魏军任何机会,竟然带着两千人又来追击任祥,贺若统父子听说后,也出兵进攻任祥。
任祥正准备严阵以待,忽然听说是云宝临阵倒戈了。这仗还怎么打?任祥的四万兵马在敌人的里应外合之下,迅速崩溃,宇文贵大获全胜,取得了颍川保卫战的胜利。
韦孝宽、赵继宗二人继续扩大战果,攻陷东魏的豫州(河南汝南县)。
南路的李显在东魏的三荆地区也是战果辉煌,除了东荆州的慕容俨,其他地方全部投降。北魏置荆州于穰县(河南邓州市),置南荆州于安昌(河南确山县),置东荆州于泚阳(河南泌阳县),这就是三荆地区。
宇文泰的这次大反攻非常成功,拔掉河东蒲坂这个东魏重要的军事据点,以及拿下整个河南地区(东荆州除外),关中的战略缓冲地扩大了许多。
任祥、尧雄战败,让高欢意识到,这一次宇文泰不是开玩笑的,是来掰手腕的。面对河南的沦陷,高欢并没有狗急跳墙,他这回老实了,开始脚踏实地从自身寻找原因了。
高欢在忙什么呢?一方面他让侯景、高敖曹继续在虎牢练兵,另一方面他调集人力物力在河阳重建北城、中潬城、南城。河桥三城,这是洛阳北上的交通要道,只要河桥还在,宇文泰、独孤信想进攻河北就不那么容易,想把河南大地和关中连成一片就不那么容易。
制约着古代战争最重要的就是交通,就是补给。没有控制好交通补给线,宇文泰哪怕控制了整个河南也没用,你消化不了呀,只不过是暂时给高欢保管罢了。
水路运输要比陆路运输成本低得多。
虽然陕城被西魏控制,但河阳还在高欢手中,陕城的粮食宇文泰无法通过黄河顺流而下去补给解放区,只能走陆路。也就是说,虽然河南沦陷,但生命线依然在高欢手里;那么,反攻河南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独孤信在河南大展拳脚,还没等高欢做出回应,济州(山东茌平县)刺史高季式坐不住了。
4.季式忠勇
先是是濮阳的土豪杜灵椿攻城略地,席卷了近万人,声威很大;接着是,阳平郡(河北大名县)的地主路叔文搞革命,据城自守;后来,南河郡一带也有人作乱响应西魏。
这些地方已经是东魏统治的心腹地带了,隔着首都邺城不远,是皇帝的直辖地。高季式立刻准备行动,手下的马仔却有不同看法:“濮阳、阳平是王畿之地,皇帝也没有给你下命令,这些乱贼也没入侵济州地界,为啥要私自行动出远门作战?万一失败了,那就是大罪呀!”
高季式不以为然,大义凛然地说:“你这说的是什么不忠不义的话!我吃着国家给的饭,哪里有看到乱贼却不讨伐的道理?况且乱贼跟你想的一样,不会预料到外地的州郡会来救援,根本毫无防备,我们取胜是必然的。兵贵神速,不能拖延,哪怕是获罪,我也无怨无悔。”
对高季式来说,这些造反的人都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没什么可怕的,他亲自带着一千骑兵依次收拾杜灵椿、路叔文以及南河郡,稳定了首都一带的军心民心。
元善见听说后,对高季式大加赞赏,还写信给高欢称赞高季式的忠勇。“有高家兄弟这样的人辅助我,我还担心什么呢?”高欢得知后,对身边的邢邵、杜弼等人夸耀。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转过年来,高欢准备就绪后,开始对宇文泰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