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司昱从寝殿走到正殿,行色匆匆:“桃叶绝非有意为之,况且儿臣并无大碍,请母后不要责罚她!”
孟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只不过质问了桃叶两句,司昱就已经这么紧张了,若是真依了司姚之意,让桃叶死在宫中,恐怕他们母子就要翻脸成仇人了。
“是不是以后所有宫人犯错,只要是无心之失,就都不必罚了?”孟太后似笑非笑,望着司昱。
司昱没敢应声,若任何宫人犯错都可以免于受罚,那宫里还不乱了套?
孟太后又追问:“她先是伺候公主足浴,竟把公主的脚给烫得体无完肤!给皇帝奉个茶,也能把皇帝给撞到湖里?下一次,是不是就该轮到哀家出事了?”
“儿臣……儿臣会叫张才人看好她……”司昱的袒护太明显,难免心虚。
孟太后不由得笑了出来:“她是个三岁小孩儿吗?还得找人看着她?”
司昱无法答话,身上心里都是不自在。
桃叶更是深埋着头,好像被人看见脸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这时,张小宛带着几个婢女进殿来,先向太后请了安,又端起身后婢女手中的姜汤,亲自奉与司昱:“官家喝点姜汤,好驱一驱方才的寒气。”
盛情难却,司昱只好接过喝了。
太后注视着小宛,满意地点点头:“皇儿,你身边能有张才人这般心细的可人,肯为你奋不顾身,是你的福气!你可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母后所言极是,儿臣已经决定,晋封张才人为淑媛。”司昱勉强笑笑,瞥向孟太后,目光和声调中都带着点讨好的韵味。
小宛忙跪拜谢恩。
连司姚都能看得出,司昱这般示好,无非就是希望能庇护桃叶逃避处罚而已。
但是,孟太后不买账,反而对司昱进行了谆谆教导:“有功者,理应得到嘉奖,有过者,当然也就该有所惩处!一个圣明的君主,首先应该做到的就是赏罚分明!不然,何以治国?”
司昱无法反驳,因为太后确实言之有理。
不过,他很快想出了一个能从轻发落桃叶的办法,仍继续微笑附和太后:“母后教训的是,朕以治国为重,也不该多理会宫中这些琐碎小事!桃叶如今是张淑媛的人,要怎么罚,就交给张淑媛做主吧!”
话音落,司昱也随即递与小宛一个眼色。
太后既然乐意抬举张小宛,当然不会轻易反对这种说法。
小宛踌躇着,她本心上从来不愿意处罚桃叶,更何况桃叶还是为了自己?
可当着太后的面,不罚是不行的,她也只能是轻罚了:“桃叶犯错,臣妾也难辞其咎,求太后、官家赏臣妾一个薄面,就罚她今夜不得回屋休息,在院中静思己过吧?”
孟太后点点头:“既然张淑媛这么说,那就这么着吧!”
司姚简直大失所望,忍不住跟太后抱骚起来:“她推下水的可是一国之君!仅仅思过一夜,这处罚未免也太轻了吧?”
孟太后瞟了司姚一眼,淡淡一笑:“张淑媛是救君的功臣,也是桃叶的主子,她有权做这个主,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可是……”
“好了!”孟太后打住了司姚的话,站起离开座椅,笑向司昱和小宛交待道:“皇儿受了凉,还是多休息为好,有张淑媛服侍,哀家和公主就不打扰了。”
司昱、小宛等遂向太后行恭送礼。
司姚心有不甘,也来不及表达什么,就被孟太后强行给拉了出去。
出门后,司姚又向太后低声叨叨:“我们专程跑来一趟,就为了给这么点惩罚吗?那个张小宛,老早就是跟桃叶称姐道妹的,肯定巴不得处罚越轻越好,让她去做主,跟放过桃叶有什么区别?想当初,她们不过都是我的丫鬟,现在一个个都能骑到我头上了!”
孟太后只是笑着,一直等司姚唠叨完,才轻声说了句:“你放心,张小宛和桃叶就快要翻脸了。到时候,压根用不上你动手。”
按照宫中旧例,小宛晋封,司昱此夜应当留宿。
司昱也确实留下了,一半由着惯例,一半是出于人情。
夜色降临,桃叶必须服从所谓的惩罚,站在院中静思己过——其实不过是忍着瞌睡、受冻一夜罢了。
在接受惩罚之前,小宛已经悄悄让人给桃叶送去了厚厚的棉衣,便于桃叶夜里在院中保暖。
可是,不曾想,刚刚亥时,天空竟渐渐下起雪来。
夜很安静,只有雪声。
古代空气洁净,连雪花都没有机会掺杂质,桃叶伫立在夜幕之中,抬头仰望着漫天飘舞的雪花,陪衬在一望无际的黑色天空下,倒是别样的心情。
大片大片的雪花自空中飘落,很快一地亮白,雪景因宫殿的宽敞而显得壮观,若非要受罚,她一定会错过这个赏雪的绝佳机会!
美中不足的,只是有点冷罢了。
桃叶闭上眼睛,感受着雪的美妙,不知不觉轻轻哼唱起来:“我慢慢地听,雪落下的声音,闭着眼睛幻想它不会停……”
“你居然还有心思唱歌?”有人打破了幻想中的意境。
桃叶睁开眼睛,看到了采薇。
采薇撇着嘴、瞪着眼,那样子看起来倒比受罚的人更显委屈。
桃叶忍不住一笑:“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桃叶知道,采薇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呢,可她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平,反而安慰采薇:“我没你想得那么傻,我只是不想欠人情罢了!过了今夜,我就再也不欠她了……”
“你欠了谁的人情?”采薇好像不太明白。
桃叶轻声叹气:“你们明明都知道,小宛……我是说张淑媛,她是为了我才入宫的。当我得知她不受官家待见时,我满心愧疚,我真的很怕她在宫中虚度青春、孤独终老,那样我的罪过太大了!现在这样挺好……她有所得,我心安了……”
话音落,桃叶也嘴角微扬。
“天呐……”采薇想笑,又笑不出:“你还觉得自己不傻?全天下大约也只有你会认为她是为了你才入宫的吧?”
“?”桃叶望着采薇,脑袋里有点疑惑。
采薇无奈地笑着:“你就没有想过?她有可能是在利用你?利用你获得入宫的机会、利用你获得官家的宠爱?”
桃叶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想,你可能误会她了……你有所不知……”
说到此处,桃叶有点难以启齿,于是放低了声音:“你可能不知道,小宛其实原先是有心上人的,她真的是为了我,放弃了她原本的感情……”
“我怎么不知道?你说的不就是先驸马陈二公子吗?”
桃叶一脸惊愕:“你……你居然知道?”
采薇很不屑,也更哭笑不得:“桃叶啊桃叶……你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子!你了解过她的出身吗?你知道她进入公主府的目的吗?”
桃叶好像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
采薇长叹一声,一本正经地给桃叶科普起来:“我和她,从小就是邻居,我会不比你了解她吗?她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寄居在她舅父家,她吃过很多苦,一心想高飞!因为她还算有些姿色,所以但凡有点往上爬的机会,她都绝不会放过!她是搭着我和我姐姐这层关系才能留在公主府,她曾经钟情于陈公子,也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桃叶有点懵,有点信,也有点不信:“不太对吧……她前几天还因为提到陈济哭了呢……”
“这你也信?”采薇哭笑不得,几乎想要斥责桃叶:“她要不在你面前做出一副痴情故人、抱憾终身的样子,你会有那么重的负罪感吗?你会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去帮她吗?”
“会是这样吗?”桃叶低头沉思,这话好像是在问采薇,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怎么不会?难道你看不出来,皇后在扶持她、太后也庇护她……在你的帮助下,现在连官家也愿意正眼看她了!能做到这些,她的心机手段还不明显吗?”
桃叶思索半晌,她觉得采薇没有必要骗自己,细思着小宛前后的所有言行,用采薇的说辞来解释竟十分合理……小宛,这个她来到古代之后以为最要好的朋友,可能从头到尾真的只是在利用她!
“她如今是我的主子,我原不该揭她的短……可我眼见着她们都拿你当猴儿耍,你却还连受罚受冻都这样怡然自得,我真是看不下去!”采薇言罢,又无语叹气。
桃叶相信了采薇,但她并没有像采薇那样感到生气。莫要说落后的古代,即便在文明的现代,也总有许多相貌尚可、出身贫寒的姑娘,想要借助婚姻改变人生,这只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采薇还是皱着眉,又奉劝了一句:“你以后就长点心吧!不要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不要太轻信别人!”
桃叶握住采薇的手,笑着劝道:“别气了!即便她有攀龙附凤之心,也不代表她对我的感情是假的。而且,我是真的不想入宫,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代替我,都还算是帮了我。”
“你就这么愿意信任她?”采薇很困惑。
“我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不该相互猜忌……如果你相信一个骗子,她就有可能因为你的信任而变得坦诚;如果你怀疑一个挚友,她就有可能因为你的怀疑而选择背叛。你看……你和我,曾经也有矛盾,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桃叶努嘴一笑。
采薇被桃叶这番话打动了,只好给与了一点点认可:“好吧……但愿她值得。”
“快回去歇着吧!很晚了,很冷的。”桃叶推着采薇,催促着。
采薇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桃叶一眼,最后只得进屋去了。
桃叶望着一地雪白,仍继续欣赏大雪纷飞的夜空,了望四周,心情如旧。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不知不觉又哼唱起来:“我慢慢地品,雪落下的声音,仿佛是你贴着我叫卿卿……”
忽有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肩背上。
“哎哟……你怎么又出来了?”桃叶以为必是采薇来送披风的。
笑着回头一看,她马上笑不出来了。
站在她身后的,竟然是皇帝司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