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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斯特拉尔和“深蓝主祭”瓦伦丁飞快掠过半空,降落到了身披黑色长风衣,领口高高竖起的克雷斯泰.塞西玛身边。后者此刻正微微侧头闭上眼睛与虚空中遨游的灵体沟通。可以看到在这位黑夜教会的高级执事身边,许多不够真实、朦朦胧胧的虚影漂浮在半空,发出只有非凡者才能隐约听到的呜咽鸣泣之声。

感知到两位半神的到来,所有虚弱的灵体纷纷自半空下落,簇拥在了塞西玛身边。而高级执事用被标志性的红色手套覆盖的双手温和地拂过灵体,让它们彻底摆脱现实,回归于灵界。随后那双夜下湖泊般宁静的双眼抬起,用目光询问米斯特拉尔和瓦伦丁是否有什么发现。

血族伯爵将六角形的黄铜硬币丢向了对方:“这可能是那个‘魔鬼’留下的。”

塞西玛将其稳稳接住,发现是枚弗萨克硬币后也是眉头一挑,想起了黑夜教会内部关于弗萨克形势的通报,随即不动声色地将硬币收起:“这或许与弗萨克近期发生的几起事件有所联系,我们会进一步调查。”

见对方给出这种模糊的回答,瓦伦丁直白道:“就是说现在还找不到那家伙的踪迹?既然这样,聚在一起也没有用,恕我失礼了。”

说着,这位风暴教会的枢机主教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左拳在胸口轻敲了一下,随即干脆地转身向外走去。

米斯特拉尔和塞西玛没有阻拦,各自略作示意之后就目送对方离去。

正常的非凡事件即便背后可能有半神级别的存在,也不会严重到能到几大教会的半神同时出马。但这次大地母神教会却是连唯一一座教堂都被人正面掀翻、造成的动静几乎无法掩盖,必然会被刊登在报纸头条上,于情于理风暴教会都无法坐视不管。

但一时半会找不到嫌疑人的情况下,确实也不能指望一位枢机主教留下来守夜。

塞西玛也是一样,完成基本的调查后他也没有理由久留,只不过刚才拿到手的弗萨克硬币让他有了些其他的想法。待瓦伦丁随着一阵狂风呼啸离去,他转回视线看向面色逐渐阴沉下来的血族伯爵,出言安抚道:“在你们处理好琐事之前,可以委托军情九处会暂时接替辖区治安的工作。”

“无妨。”米斯特拉尔伯爵沉着回应,“这点事情我们血族还是能够处理好的,军情九处还是专注于舆论方面吧。”

他一点也不头疼辖区管理问题。血族在贝克兰德隐秘生活了上千年,后裔足够组成规模相当的非凡队伍。即使其中有半数被埃姆林.怀特伯爵带去了南大陆,但大地母神教会在贝克兰德的辖区也并不算大,况且这次事件也并没有损害到血族的有生力量。

塞西玛没有反驳,只是在交谈了几句后提出是否要为参与过战斗的人员做一次深入的检查,以免“魔鬼”在他们的情绪深处留下欲望的种子。

米斯特拉尔略微感应了一下自己分散出去用于专递情报的蝙蝠分身,发现作为血族的赛恩斯姐弟和母神教会教廷指派的主教舒尔茨已经被带回血族内部进行治疗,只有道格拉斯还逗留在现场,就干脆地为塞西玛指出了对方的位置。

在高级执事离去后,这位血族伯爵身体一晃,倏忽来到了已经坍塌大半的丰收教堂内,缓缓步入其中,弯腰捡起了那枚跌落在地圣徽,小心擦去上面的浮尘。

环绕着枯萎泉眼的花草呈现出困顿枯萎的模样,被包裹于其中的婴儿双眼紧闭,面带惊恐地蜷缩成一团。米斯特拉尔凝视了一会儿这枚特殊的圣徽。这不是血族习惯的徽记,他更喜欢那古老的,倒映着重重蝠影的鲜红弯月。

但无法否认的是,这枚圣徽背后就是自己的先祖,自己信仰的神灵。

无人在场之后,这位伯爵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苦闷与茫然。他尝试着将圣徽举起,贴于额间,低声呼唤着那位从来只在最深梦境中才会留下一抹匆匆痕迹的始祖,嘴巴里有着自责带来的些微苦涩感。

——贝克兰德一直是血族的主要聚集地,因此在得到埃姆林.怀特与乌特拉夫斯基准备前往南大陆的消息后,米斯特拉尔与其他族人一样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将是血族重新回到非凡世界视野的一个契机,他们将作为正神教会的真正代言者。

毕竟算下来,他们都是大地母神的血脉后裔,世界上不会有人比血族更尊崇他们的始祖!

但同时,从费内波特而来的教会使者却也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在大地母神教会中,他们会区分“神恩者”与“神眷着”。

前者指“大地”、“月亮”两条途径内受到母神恩宠的神职人员;后者则是来自其他途径的母神眷顾者。

无论是教会的神职人员,还是母神的信徒,只要声称自己获得了神启,都是受到了邪神与魔鬼的诱惑,没有例外!

除非此人的言论能得到一位或多位“神眷者”的确认,否则即便是教宗的命令,也无法被传递下去。

而这也意味着血族们失去了先天由血脉传承带来的正当性,他们无法在教会内宣称自己获得了始祖的启示,甚至于类似的言论都处于容易被审查的高压区内。这是让大部分血族无法接受无法理解的事情。

在埃姆林.怀特还在贝克兰德担任教区总负责人时,即便是与前者有些过节的米斯特拉尔倒是也还能忍受这种莫名其妙的规则。但等到怀特前往南大陆,大地母神教会没有让当地的血族掌管丰收教堂,而是从费内波特额外调拨了一位主教过来时,血族的不满让他们采取了一种消极的旁观状态。

他们组建的非凡者队伍依然在运作,但几乎不会从丰收教堂领取命令,只是固定地维护着辖区内的秩序,而且仅限于夜间;

他们依然在筹划建立药品工厂的事情,却只是例行地对此事进行讨论后留下纸面文件,很少主动去推进后续程序;

他们没有尝试发展信徒,没有过多地支持过教会的运营,甚至在米斯特拉尔及其他几位有话语力的血族的暗示下,会定期到丰收教堂进行祈祷的血族始终是少数;

他们按照教廷的谕令拨划了部分封印物到丰收教堂,但那其中没有几件“2”级以上封印物,完全不足以构成一座教堂的防御体系。

米斯特拉尔一直认为自己做得不算过分——比起大地母神教会那种几乎把始祖后裔刨除在权力中心以外的举动,他只不过是将教会事务的重要性稍微降低了那么一点。

而这导致今夜的袭击发生时,贝克兰德的血族没有任何一点准备。

其实半神并不是那么无法匹敌,多支训练有序的非凡队伍加上恰当的封印物,加上这枚曾经收集着些许神明力量的特殊圣徽,他们今夜完全有机会困住袭击者,至少控制袭击者造成的损失,至少能保全外面一整条街道。

“始祖啊……”

米斯特拉尔呻吟似的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紧闭双眼,等待着,抑或是期待着也许会降临的神罚或斥责。

但他的耳边,他的脑海,他的心灵深处,始终是一片寂静,没有月光,也没有音声。

许久之后,这位血族伯爵慢慢放下双手,扇动蝠翼清理出一片没有灰尘的地面,沉默而郑重地将圣徽放置其中。

他的身影砰然化作一团灰黑的蝙蝠四散飞去,消失在将明的夜色中。

-

“在这儿等一会儿,还有些必要的检查。”

弗朗索亚将那枚悬挂着狼牙的封印物交给手下队员,摆了摆手让他们去找黑夜教会的人,自己同样贴着墙壁坐在了道格拉斯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后者一下:“好点了吗?”

不好,非常的不好。意识刚刚清醒些许,那种迫不及待的灼烧感就重新旺盛了起来。道格拉斯很慢地抬起手按了一下额角,没有回答,环顾着四周。天色已经有了明亮的征兆,整条街道被破坏殆尽的模样因此更加清晰,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一座小山似的巨大人型跪伏在地面,土石构造的躯体失去了得以维系的力量,正在不断的发生一场场小型崩塌。不少身着黑白制服的员警正灰头土脸地忙着在泥石巨人周围拉出警戒线。

弗朗索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哦”了一声道:“这是……你们家神父搞出来的。早报应该是赶不上了,但晚报上肯定会出现这张照片……听说他们打算把这当作地震导致的瓦斯燃气爆炸处理。”

说着说着,这个体格高大肌肉发达的壮汉也是不自觉地感到心惊。说当作地震也不是很准确,当凌晨时分半神级别力量相互对抗时,贝克兰德确实发生了不算太激烈的地震,而这肯定已经是丰收教堂的舒尔茨神父有意克制的结果。

在贝克兰德历史上发生过的非凡事件中,这并不是伤亡最大的,但一定会是最难以掩饰的,大桥南区虽然算不上繁华,但是这座城市仅次于东区的人口密集区。不少居住在月季花街附近的居民夜间便目睹了种种异向,那些被拦在街道外的记者也一定不会放过这点,可以相见,接下来的几天,这起事件都将成为各路报纸上的头条,西维拉斯场也必须面对公众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尤其是丰收教堂也在这场“事故”中坍塌——这可是属于一位正神的教堂!在许许多多人的印象中,正神的教堂应当比国王的宫殿更为神圣而无法摧毁,因为神本应眷顾祂的信徒,照看祂在地上的代行者们。

区区地震就能搞塌的教堂……还是大地母神的教堂……弗朗索亚很难想象人们今后将以怎样的口吻谈论此事。

想到这里,他充满担忧地叮嘱道:“在……在你们教会恢复运作前,有什么事情你就及时来找我。”

道格拉斯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沉默着。弗朗索亚嘟哝一声,挠了挠头,也不再说什么。

好在很快,几名代罚者就跟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白色衬衫的男士返回,看到自家队长正大咧咧地坐在地上,都是直冲弗朗索亚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快起来。

弗朗索亚抬起头扫了一眼他们找来的黑夜教会成员,看清对方的模样后也是一愣,当即翻身站起,没忘记顺手将道格拉斯也拉了起来,悄声说道:“醒醒,来的是黑夜教会的‘女神之剑’……”

闻言,道格拉斯从那做坍塌的泥石人偶身上收回视线,慢慢转头看向来人。

那是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挺拔男士,金棕色的头发剃得很短,墨绿色的眼眸仿佛月下宁静的湖泊。

他不认识对方,但混沌的大脑转动着回想起了“女神之剑”克雷斯泰.塞西玛的名号,那是黑夜教会的高级执事,地位等同于大主教,是通常意义的教会高层,也必然是半神或接近半神的高序列强者!

但是这一天内他见过的半神一只手都快数不过来了,因此道格拉斯心中并没有像弗朗索亚一样涌现出敬畏之情,只是根据礼节跟着弗朗索亚一同致礼:“塞西玛阁下。”

克雷斯泰.塞西玛拉下风衣领口,礼貌地回应了两人,温和说道:“不用紧张,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恶魔途径的非凡者擅于污染人的情绪,播撒下欲望的种子,我会帮助你排除掉相应的风险。”

说完,他又转向弗朗索亚,冲他点了点头。

风暴教会的几支增援队伍在完成紧急救援后理应撤离去进行别的工作,这支队伍仍在滞留,显然是弗朗索亚个人的决定。

收到示意的弗朗索亚也没有理由再多留,他拍了拍道格拉斯的肩膀就带着小队离开了现场。塞西玛再次确认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后,看着肩膀有些佝偻、面无表情看向自己的道格拉斯,温和地笑了笑。

他走过去,随意地靠在了墙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要小心,小心你的感情被人利用,在非凡的世界,要时刻保持清醒与警惕……”

一开始,塞西玛的嗓音柔和且低沉,如同从小提琴弦上流淌出来的和谐音色。可说着说着,他的嗓音失去了协调,如同脱离了指挥的乐团,时不时出现吱呀刺耳的突兀声响,整体越来越杂乱,越来越混沌。

这让情绪本就不算稳定的道格拉斯无法忍受地皱起眉头,牙齿紧咬,双肩微微颤抖起来。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速,胸膛里耳朵里如擂鼓一般轰隆作响,无处宣泄的巨大压力将所有血管所有脏器都挤压在一起,血与肉互相撕咬互相吞噬互相交融,整个人仿佛被塞进了罐头瓶内,不断挣扎却无法突破那层桎梏。

凭借着经验与习惯,道格拉斯试图挣扎着通过冥想等方式稳定自身,这时塞西玛的声音又悠悠地从那愈发鼓噪的嘈杂中清晰浮现:

“不要克制,不要忍耐……你现在需要的是将淤积的情绪完全、彻底地发泄出来,不需要保留!”

这简单明了的话语推动着罐头瓶“啪嚓”一声跌落在地,道格拉斯心中由愤怒与不安混杂而成的巨大情感化作碎片四溅飞散,原本若隐若现、持续烧灼着的暴戾情绪彻底爆燃成燎原的大火,轰然爆发!

道格拉斯双眼一下子染上赤红,想也不想地扑向了站立于一旁的塞西玛,遵循着原始本能抡起拳头重重砸向对方!

砰!

血肉碰撞的沉闷声响中,他不顾因为用力过猛而挫伤的手指,整个人猛扑过去将对手掀翻在地,用全身的力量抓住对方的头颅狠命掼向地面。几下之后,那颗头颅便在令人胆寒的破裂声中变形粉碎,道格拉斯犹觉不够,继续卯足了力气一下下一拳拳地凿着,任凭血液混杂着黄白相间的脑浆飞溅了自己满脸满身。

那双令他不自觉联想起艾文.汤伯森的墨绿色眼球被砸得凸出了眼眶,由几缕血肉和神经挂着在破碎到分辨不出容貌的面容上挂着摇晃。道格拉斯一把握住了那两个骨碌碌滚动的球体攥起拳头狠狠将它们掐碎,让晶莹的眼球碎块在指间发出渗人的吱吱摩擦声。

做完这一切后,他喘着粗气盯着面前一塌糊涂的尸体,嗓音嘶哑面容扭曲地大喊出声:

“死了好,死了才好!都他妈死了好!”

像是并不满足,道格拉斯身体摇晃了一下,站起来望向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下一个对手。

周遭的黑暗随着他心绪的起伏而波动着,想要具现出什么东西,但是始终只是无所定型地摇曳着,没法呈现出完整的形象。

这让悄然在梦境中观察的塞西玛微微挑眉,意识到令道格拉斯感到愤怒与恐惧的不再是具体的人,而是某种抽象的事物。

他略作思索,并没有去细究目标的心理状态——心灵领域并非黑夜途径的主场,他也不是“心理医生”。

只要想办法祛除这次事件中可能留下的欲望种子就好。

于是接下来,塞西玛多次在梦境中模拟出了艾文的模样抑或是种种类似的袭击场景,冷静看着道格拉斯一次次用最原始的途径发泄出怒火,粉碎着敌人。

直到感觉对方的动作逐渐有了理智有了章法,他才转而将梦境的主调转为温和,让一座有着醒目尖顶和金黄外墙的小小教堂浮现出来。

教堂的大门敞开着,能看到一位头发有丝丝花白,身披棕褐色主教服饰的老者正坐在长椅上,面朝高高悬挂的生命圣辉垂首静静祈祷。这位老人侧面,通向教堂内部的走廊里,正有一男一女两个面容相仿且同样俊秀的青年悠闲地交谈着,从肢体动作能看得出两人关系极为亲近。

教堂院落中被篱笆围起的小块田地间,一位身体壮硕异于常人的年轻女性正蹲踞着耐心地祛除杂草,观察植物生长的情况。另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严肃男子摘下帽子,卷起裤脚,想要进去帮助她。两人身后的仓库正敞开着门,一袋袋粮食米面,乃至一罐罐各色草药整齐摆放着。

而越过教堂院墙,干净整洁的月季花街上行人如织,煤气路灯的灯光照亮了街边店铺的玻璃橱窗,隐约能看到顾客在货架间不断挑选的样子。

街道尽头,则有一栋两层的独栋房屋孤零零伫立在风雪之中,但房屋的每扇窗户中都流淌出温暖的橘黄灯光。

透过一楼的凸肚窗向内看去,可以看到一张摆满了菜肴的餐桌,看到一个年轻而朝气的小姑娘坐于下首,看着饭菜满眼期待,似乎已经等不及要享用。

但她迟迟没有拿起刀叉,而是时不时向外张望,耐心等待着应该回到家的那个人。

高耸的哥特式尖塔上巨钟发出鸣响,奔流的塔索克河河水两岸如织的行人与不绝的叫卖声,逼仄酒馆里恼人的烟气萦绕着让煤气灯光变得昏暗而浑浊,麦芽酒的甘醇的香气充斥着嘴巴……

浑身挂满血迹的道格拉斯停下动作,立于原地眺望这一处处有些虚幻的场景,脸上有些狰狞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

……而在这种种场景之上,在塞西玛的头顶,梦境另一端更远更深接近视线尽头的黑暗里,一栋栋远超于这个时代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静静伫立,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辆喧哗着流淌于这座金属丛林之中。

在那里,一身漆黑巫师袍饰的削瘦青年饶有兴致地啧啧称奇,时不时伸手摆弄一下右眼的水晶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