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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梅迪奇在自己的帐篷里随便捡了个地方坐下,双腿伸直,抬起左腿搭在了右腿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看向立于沙盘前的阿蒙,“你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还没等对方回应,祂又摸了摸下巴,“嘿”地笑了一声:“对了,还没恭喜你,历史上陨落最快的双序列真神。啧啧啧,这个纪录真是让人佩服。”

“我能理解,”阿蒙礼尚往来地回敬道,“毕竟连奇克都没把你放在眼里,再不表现出一点竞争力,你就要被时代淘汰了,梅迪奇。”

“红天使”嚣张的表情不变,只是顺势把话题往远处带:“现在笑得欢有什么用?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小乌鸦,你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啊!看在主的份上,说吧,来找我帮什么忙?报酬合适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祂左右两边脸颊上有虚幻裂口隐隐浮现,又被身体的主导者强行摁了回去。

随手拨弄着沙盘中的木质旗帜标志的阿蒙也没有再说出什么两个人都不想听的话,只是抬手扶了扶右眼处的单片眼镜,转而询问:“你有把握拿下几成弗萨克的领土?”

梅迪奇伸手颇为随性地比划着,将弗萨克帝国西北一隅大约四分之一的领土圈上。

那里远离弗萨克的首都圣密隆,远离目前战神教会的总部“黄昏巨殿”,背靠迷雾海,不与北大陆其他国度接壤,属于非常偏远,较为贫瘠的地区。

阿蒙未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为之前的提问增添了一个条件:“黑夜默许的情况下呢?”

“红天使”先是若有所思地瞥了祂一眼,接着改变方向,顺着横贯弗萨克帝国呈现西南-东北走向的安塔尔斯山脉,又斜斜地划下一道,右边留下了与鲁恩接壤的永夜平原以及间海地区的工业地带。

“黑夜用不到那么多信徒。”祂懒洋洋地扫过地图,信心十足地笑道,“以那个废物大牧首为主的叛教派都在远离东岸的帝国中心,通过西边的迷雾海逃去南大陆不知道在和什么东西勾勾搭搭,准备将弗萨克分裂为东西两个部分。以领土做交换,三年时间,我可以帮祂解决这个隐患。”

真神各有死而不僵的本领,这点祂们都心知肚明。黑夜可以不强制战神残部改信,可以不更改尊名暂时使用“战神”的马甲,但祂不能放任战神真的利用某些高序列信徒复生,这会动摇那些战败后本已经投靠鲁恩、投靠黑夜教会的浅信徒,干扰祂冲击旧日的步伐。

一旦战神教会中的“复苏派”得到了领土,得到了喘息与发展的基石,对于黑夜而言是颇具隐患的一件事。毕竟末日再怎么近也还有十几年,发生点什么都是绰绰有余的,更不要说剩下的几位真神还要在这十几年内寻求登临旧日的方法或是保命的筹码,少不了利益的冲突和合作。

再加上“诡秘”与“造物主”的沉睡,加上日益脆弱的屏障与蠢蠢欲动的外神。

黑夜需要完好的、没有后顾之忧的状态来应对更多突发情况。

这就是梅迪奇大手一挥就敢要弗萨克近半领土的底气。黑夜和祂们没有不可和解的冲突,如果达成合作,祂很乐意为黑夜拔掉这根眼中钉,然后利用这片大地为主提供足够的锚点。

就像梅迪奇不质疑祂能用什么筹码换到黑夜的默许,阿蒙也不怀疑对方在战争这件事上的权威,拍掉手掌上沾染的细沙:“那就这样吧。”

三言两语瓜分了一个巨大帝国,梅迪奇屈起手指敲了敲沙盘边缘,于是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只是旁听两人对话的乌洛琉斯眨了眨眼,那被弄乱的标志与地形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接着,命运之蛇转向阿蒙,语气很淡地发问:“我想要那位‘愚者’的眷者,需要用什么交换?”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原本被压制的索伦和艾因霍恩都冒出了嘴,一个开始八卦,另一个开始骂梅迪奇。

没有在意这多重噪音,阿蒙也颇为好奇地摸了摸下巴,“呵”了一声:“真想知道你们都在他身上看见了什么……我拒绝,不过你对死活没有要求的话,等一段时间我倒是可以免费送你。”

乌洛琉斯沉思了一下,似乎在细细分辨命运河流的走向。

最后祂说:“要活的。”

“那比较麻烦。”渎神者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你要是想先拿走另一条蛇的特性,我倒是可以帮忙。”

大蛇给了祂一个非常具有命运途径特色的回复:“我还在等。”

也不知道是在等契机还是等什么,阿蒙也不在意,顺便就着话题就偷走了索伦和艾因霍恩的声音,让梅迪奇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我把人放你这里,别死别疯就行。”

梅迪奇:“?”

“小乌鸦,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替你遛狗的。”祂这么说着,脸上却浮现出几分玩味的神色,“只是不死不疯,这个要求有点低吧?”

低到与阿蒙对其投注的注意力不相匹配。如果只是要那个小家伙短暂消失,祂相信阿蒙有非常多的更简便的方法。

而把人扔到战争之红,那就是明摆着要梅迪奇代为出手把人折腾一顿,磨练一下。

即使乌洛琉斯说那是“愚者”的眷者,也不足以解释阿蒙这种特殊的关注。这让梅迪奇也忍不住好奇那个倒霉蛋身上究竟有何种特殊。

显然不准备在此刻揭晓答案的阿蒙扶正了右眼普普通通的水晶镜片。

于是不一会儿,帐篷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被选中的倒霉蛋——道格拉斯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了进来。

“您……叫我?”

一红一白一黑,三位天使鲜明且迥异的个人色彩帮助他迅速找到了目标,得到许可后戏法大师钻入帐篷埋着头快步来到了阿蒙身边,表情隐隐有些不安。

然后这种不安被阿蒙用一句话落实了。

“你留在这里,两个星期。”

“……”被冻得吸了吸鼻子,道格拉斯虽然早有预感,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我、我能知道理由吗?”

“因为我要去做件重要的事,”阿蒙语气轻快地回答,“如果离我太近,你会很危险。在这期间,也不要念诵我的尊名。”

这个简单有力的答案一下就把道格拉斯后面所有拒绝的理由堵了回去,他无从反驳地张了张口,只好继续问道:“那,教会那边……?”

阿蒙抬起右手,在他面前虚握五指做了个拉取的动作,然后拍拍手:“我来解决。还有其他问题吗?”

一种若有若无的拉扯感转瞬即逝,道格拉斯忍住低头确认自己身上是否缺少了某些零件的冲动,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诚实地说道:“没有了……”

话音还没落,阿蒙黑漆漆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走得十分干脆利落。

道格拉斯欲哭无泪地伸手在空气里划拉了两下。虽说他和阿蒙也不是特别熟悉,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现在陌生的环境加上陌生的天使,没有阿蒙在旁边,他是真的害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蠕动的饥饿”还在手里,这件强力的封印物可能是他最后能依仗的东西了。

“啧啧……”旁观了他们互动的梅迪奇眯起眼睛,拍了拍手掌让道格拉斯回神,悠然地说道,“既然小乌鸦这么说了,欢迎来到‘战争之红’,小家伙。在这里我的命令是绝对的,令行禁止是最基本的要求。当然,如果你对现在的规矩不满意,随时可以发起挑战,只要拳头够硬,你想要什么都不是问题。”

“……我明白了。”

戏法大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想起了这里独具特色的“欢迎仪式”,说实话挨了唐恩一下后现在他的腹部还在隐隐作痛。在梅迪奇开口之后,道格拉斯原本有些涣散不安的思绪被迫地集中起来,露出冷静的假象。

在弱肉强食这种简单纯粹的秩序之下,他本能地把软弱的那面掩盖起来。在得到梅迪奇随意地摆手示意后,道格拉斯略行一礼退出帐篷,在火堆旁边找到了没有离开的安德森。

后者仍然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再次举起酒壶。这回道格拉斯爽快地接过来喝了两口。

安德森的酒很烈,简直像咽下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浅尝辄止地抹去嘴角酒液,道格拉斯把酒壶还给安德森,平静地说:“现在我是你的队员了,安排个睡觉的地方没问题吧?”

“欢迎!”前任海盗猎人张开双臂来展示自己宽广的胸怀,然后自来熟地靠过来搭上了道格拉斯的肩膀,领着他钻进营地边缘的某个帐篷里。

之前唐恩搞出的动静惊醒了营地里大部分人,但时间毕竟是深夜,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睡意,其他人也都钻回了比较暖和的帐篷里。事实上,道格拉斯跟着进来的时候里面还是很热闹的,有烟草的香气混合着淡淡酒味弥漫,纸牌摔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笑骂低语与硬币叮当响,竟让他一时间有种回到了东区街头巷尾那些小酒馆的错觉。

在适应了较为昏暗的光线后,在安德森的简短介绍中道格拉斯飞快地观察着周围环境。除了他们之外,帐篷内还有或坐或站的十二个人,令人惊讶的是还有一位容貌不错的女性混在这堆糙男人里,手中还抓着几张花色各异的纸牌。

这令道格拉斯的视线忍不住多停留了一秒,这一秒内他又不得不注意到这位女士手头用来充当筹码的硬币是最多的,而陪她打牌的两位兄弟脸上贴满了白纸条,看起来输得极惨。

床位有限,在一半人都打地铺的情况下就是连被褥也不够,好在将近五月,弗萨克再怎么冷也不至于冻死一个非凡者。安德森尽职尽责地张罗了件足够避寒的厚重外套,连同一块木头和一把短刀一起交给他,咧嘴笑道:“你也看到了,我们就这个条件,凑活一下。”

确实没得挑的道格拉斯披上外套,没有在意上面轻微的汗臭味,有些疑惑地掂了掂木头和短刀,问:“这是干嘛用的?”

“没多余的碗了,你自己挖一个吧……记得刻个记号,别用错了。”安德森说。

道格拉斯:“……”

他不能理解。

一个有天使带队的团体怎么能穷成这样啊!

-

而此时,遥远的贝克兰德,阿蒙的身影悄然浮现于夜色之中。

深夜的街道静悄悄,祂无声无息地穿行于阒然的城市,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有着两座尖顶塔楼的圣赛缪尔教堂之外。

作为贝克兰德教区的总部,这也许是重要性仅次于凛冬郡圣所的一座教堂。虽然在前半夜就结束了开放,但教堂内部仍有点点灯火,女神的值夜者们在漫漫长夜中也警惕地竖起耳朵,守护着鲁恩的心脏,守护着这座人口多达五百万的巨型城市。

阿蒙与一队急匆匆赶往某处的红手套擦肩而过,穿过紧锁的门扉,穿过被精心照顾的园圃,穿过干净整洁的大祈祷厅,在距离那悬挂的黑夜圣徽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进入一个正神的教堂并向对方祈祷,对于阿蒙而言,这是再新鲜不过的行为了。

但其中的风险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多,毕竟是黑夜,不是列奥德罗,不会出现话都没说就来一道闪电的情况。

当然也有本体并不在这里,反而远在星空的缘故。

——即使清楚地知道以上内容,这只分身阿蒙还是花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说服自己,磨磨蹭蹭地念出了黑夜女神的尊名。

等到圣安东尼大主教步伐略微急促地走进大祈祷厅,手持封印物紧张地检查现场并召回那支红手套队伍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痕迹能证明阿蒙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