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就说这寇员外吧,有子有财,可就是寿命不长。小时候我和他在同一所伽蓝里面读书,我还大他五岁。他老子叫做寇铭,当时他家的田地还没有一千亩,放了些债出去,也很难讨得回来。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老子寇铭死了,他就当了家。也是该着他交好运,讨了个老婆,是吉旺·辛格的女儿,小名叫做穿针儿,人人都说她长着一副旺夫的相。”
老妈妈不禁语带揶揄地说:“老头子,要是你家里也有好几百亩的田地,穿针儿看上你,也不是不可能哟?”
老头子尴尬地道:“别打岔呀,听我说!自从穿针儿进了寇家的门,种田就丰收,放债就获利,不论他做什么买卖,通通都是赚钱的,没过多少年,寇洪就积攒了上十万的家财。过了四十岁后,寇洪开始回心向善,立志斋供万名僧人,这县里府里的人见了他,谁不竖起拇指,称上一声寇员外?可谁能料想得到,斋僧刚刚圆满,他就让强盗给踢死了?可怜啊,寇洪诚心向善,今年才六十四岁,大好的日子等着他过,却惨遭了横祸。好人竟然没有好报,真是可悲啊!可悲!”
老妈妈:“我听提婆伽蓝里的比丘说过,佛土曾经有个大商人,因为在罽宾寺资助过佛法大会,后来竟投胎到南瞻部洲的乐土上做起了国王。老头子呀,因果业力之类的东西呢,我们也弄不懂,相信佛法就好。多种点福田,不管今生过得怎么样,起码来世还有希望。”
没听多久,街上传来了“笃!笃!笃!”的打更声,转眼已是五更初点。“萤火虫”离开豆腐坊,飞进了寇府内院,只见上首的佛堂已经布置成了灵堂,里面停着棺材,棺材底下点着一盏油灯,进门的桌上摆列着香烛花果。
寇老夫人哭哭啼啼地坐在棺材附近,寇武带着两个儿子正在哭拜,而寇武的媳妇则端来斋饭准备供献,只是寇洪的主魂却并没有在寇府盘桓。
“萤火虫”在棺材北侧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停住,然后突然咳嗽了一声,吓得寇武媳妇丢下斋饭,往外就跑;寇武父子趴在棺材前面,头也不敢抬,心惊胆颤地说:“爹呀,有什么事,你托个梦给我就是了,不要吓我们啊!”
寇老夫人胆子大,起身来到棺材侧面,扑上去问道:“老头子,是你还阳了吗?”
“萤火虫”模仿着寇员外的声音说:“我没有还阳。”
寇武父子越发慌了神,只知道不停地叩头流泪。
寇老夫人壮着胆子又问:“老头子,你没有还阳,那怎么能说话呢?”
“萤火虫”没好气地说:“阎罗王派了黑白无常押着我,专门回来跟你们讲话的。”
寇老夫人心虚地道:“什么事,还惊动了阎罗王?”
“萤火虫”语带责怨地说:“穿针儿呀,你怎么可以胡言乱语,无中生有,陷害无辜呢?”
寇老夫人听见“寇员外”叫她小名,慌忙跪倒磕头道:“老头子呀,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叫我的小名?你这个没正经的老糊涂,我什么时候胡言乱语,陷害无辜了?”
“萤火虫”语重心长地说:“穿针儿,别人不了解你,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家里养这么多奴仆,收债的时候,一个个耀武扬威的;可需要他们保命的时候,全都吓得抱头鼠窜,又有什么用呢?我立志斋供万名僧人,就是想为你积点功德,你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悟呢?凭良心说话,你究竟哪只眼睛看见‘唐僧举着火把,猪八戒叫着杀人,沙和尚搬着金银,孙行者打死了你爷爷’了?如果不是你无中生有,好人怎么会受苦受难?唐朝来的四位法师,路遇那伙强盗,立马就帮我们夺回了财物,毫不犹豫地掉头往我们家里面送,以报答我们的斋供之恩,真是有情有义啊!你却假拟失状,唆使孙儿们去告状,那太守大人又刚愎自用,没有详加审查,就把他们关进了监牢里面。如今那狱神、土地、城隍知道你陷害圣僧,全都慌了神,一个个坐立不宁的,只好上报阎罗王。阎罗王念我斋僧有些功德,特派黑白无常押解我回来,叫你们趁早还圣僧一个清白。如果你执迷不悟,阎罗王将调派百名阴兵上门,整整闹上一个月,别说阖家老小,就是鸡鸭猫狗也一概不留。穿针儿,你听清楚了吗?”
寇武闻言,赶紧领着两个儿子磕头哀求道:“爹呀,你快点回去跟阎罗王求个情,免得我们寇家鸡犬不留!等天色稍微亮点,我就让栋儿、梁儿去府衙投递解状,为圣僧申雪冤屈。这事以后再也不敢提了,只求阖家老幼平安!”
“萤火虫”听了,满意地道:“孽子,多烧点纸钱,我去了。”
趁着寇家祖孙三代忙不迭地烧纸,“萤火虫”振动翅膀,又往铜台府蒋太守家里飞去。
蒋太守是个勤勉的人,“萤火虫”远远便望见了后宅里的灯光,显然太守大人已经起床了。“萤火虫”飞进中堂里面,只见后壁的正中间挂着一轴画像,画上面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头发微卷,身着一袭华贵的王族裹裙,手握一根精美的金鹰权杖,虽然不知道画的是谁,但无疑是一个大人物。“萤火虫”灵机一动,飞到画像的后面,躲了起来。
不一会儿,蒋太守梳洗完毕,穿上官服,来到了中堂,正准备朝着画像行礼,却听到画中忽然有咳嗽声传了过来。
蒋太守吓了一大跳,立即叩拜祷告道:“微臣蒋步青,承蒙陛下恩典,得受铜台府太守。上任以来,不敢懈怠,廉洁奉公,勤政爱民,惩恶扬善,现在陛下忽然发声,是微臣有什么事情做错了吗?”
原来这画中人物就是天竺国王曷利沙·伐弹那,“萤火虫”中肯地说:“蒋步青,你能秉持为官的基本操守,这点做得还不错。但身为主政一方的太守,只做到这一点的话,那实在是太平庸了,离国之干臣还有很大的差距。”
蒋步青恭恭敬敬地道:“请陛下多多指教!”
“萤火虫”威严地说:“为官执法最忌预设立场,心有我执后,你便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证据,而无法看到真相。要想发现真相,假设是可以大胆一些,但求证更必须小心一些。”
蒋步青:“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