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日短,还没关坊门,天就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临近过年,出门采买探亲的人太多,坊主们不得不悄悄放松了门禁,晚上个把时辰才会关坊门。
大街上到处都是人。还有玩疯了的孩子们,在路边放爆竹、踢毽子,拍着手唱着过年的童谣。
“二十三,贴窗花;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大肉。
二十七,赶大集,二十八,把澡洗。
二十九,请门神,三十晚上过大年……”
苏盈袖将螓首靠在陆云肩上,手里耍着七彩火焰的火流星,一脸满足的听着童谣。
陆云倒是很规矩,只是用右手拉着苏盈袖的左手而已。但今天对他来说,已经是数次突破极限了……
“今天实在太开心了,这么多年的心愿,终于一朝得偿啦!”一直快到了升平坊,苏盈袖才依依不舍的站直了身子,丢掉手中早已熄灭的火流星。
“这才哪到哪?上元节才热闹呢。”陆云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便说道:“到时候吃的玩得是今天的十倍,还会放花灯,玩杂耍呢……”
“你这是在邀约我么?”苏盈袖促狭的眨着眼睛,哪怕在夜色中,她的两眼依然如黑宝石般,亮晶晶的让人心动。
“呃……”陆云一愣,他自己一想自己这话,好像还真是这个意思?他本来下意识想要否认,可又硬是忍住了。
吭哧吭哧憋了好半晌,陆云方面红脖子粗道:“没错……”
说完他郁闷的闭上眼,心说肯定又要被这妖女给捉弄了。谁知等来等去,却没有等来苏盈袖的笑声。
陆云奇怪的睁开眼,却发现苏盈袖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他不由心头一紧,有些慌乱的摆摆手道:“是我孟浪了……”
“相公终于开口约人家,我心里自然开心坏了。”苏盈袖却摇摇头,仔细端详着陆云那张英俊的让人窒息的脸,良久方幽幽道:“但不瞒相公说,今天你带我玩的那些玩意儿,我一样都没玩过……”
“是吗?”陆云一愣,他今天带苏盈袖尝试的,都是上至富家官宦、下至寻常百姓,都会买给孩子玩的玩意。再说,苏盈袖是孙元朗的爱徒,什么玩意儿玩不到?
“是真的。”苏盈袖忽然有些伤感道:“我从小在太平城长大,那里不到十月就滴水成冰,人们只想着怎么熬过漫长的冬天,不会花费一丝力气,在这些没用的玩意上。”
“原来这样……”陆云点点头,心说,那应该是孙元朗想让她这个圣女以身作则吧。
“将来你若是有机会到太平城住一段时间,我想你对太平道的看法,一定会有所改变的。那都是誓死扞卫我华夏衣冠的骄民啊,却为历代朝廷所不容,在苦寒之地一代代的受尽了磨难……”
“所以今天的享乐,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分了。要是再,再与你上元节狂欢的话,我会无颜面对他们的。”苏盈袖像是自辩、又像是自怜的对陆云说完。眼中的光彩便一黯道:“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
但陆云这样的世家公子哥,又怎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呢?苏盈袖心中自嘲的笑笑,这样要求陆云,同样是非分了。
“我懂……”谁知陆云却轻轻捂住了苏盈袖冰凉的小手,仿佛在用面颊和手心帮她取暖一般。“我真的明白,那是种仿佛背叛了别人的罪恶感……”
听了陆云的话,苏盈袖黯淡的眸子刹那间重新亮了起来,转瞬却又蒙了层雾气。她那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挂上了晶莹的水珠……
陆云刚要开口说话,苏盈袖却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陆云登时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心跳声仿佛擂鼓一般,自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闭上眼。”苏盈袖忽然害羞了。
陆云怅然若失的睁开眼,眼前哪里还有苏盈袖的影子?
。
街角处,早就等在那里的崔宁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步三回头的苏盈袖。
直到陆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苏盈袖才恋恋不舍的回过头来,便看到了目瞪口呆的崔宁儿。
苏盈袖有些心虚的理了理鬓发,问崔宁儿道:“陆家姊姊呢?”
“早就把她送回家了。发现你和陆公子不见了,她还很担心,你会不会被她欺负呢。”崔宁儿说着噗嗤笑道:“其实,谁欺负谁还要好好说道说道呢。”
“贫嘴。”苏盈袖知道,方才自己情难自禁的样子,被崔宁儿给看了个正着。往常她素来和这小丫头肆无忌惮,什么玩笑都敢开。但今天的苏盈袖,便不理崔宁儿,低着头往坊门走去。
崔宁儿见圣女真的害羞了,哪还再敢开苏盈袖的玩笑?忙加快脚步跟上去,小声换个话题道:“小姐,他怎么答复你的?”
“我没跟他说。”苏盈袖摇摇头,轻叹一声。
“啊?那你这整整一天,都干什么了?”崔宁儿大吃一惊,急得直跺脚道:“小姐不是说,我们眼前这一关,只有陆公子能帮忙过去吗?”
“我想到别的法子了,用不着他了……”苏盈袖强硬的说一句,眼中却忽然止不住的淌下泪来。
“那你哭什么?”崔宁儿被圣女彻底搞糊涂了。
“谁哭了?”苏盈袖用衣袖擦净泪水,终于恢复了平静道:“他们联手又如何?本圣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崔宁儿迷惑的看着大反常态的圣女,咂咂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只见不远处的坊门开始缓缓关闭,两人赶忙快跑几步,抢在关门前进去了升平坊。
坊门关闭后,一个人影从坊墙外阴影中走出来,转身消失行人几乎绝迹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