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雨澜眸光微微一动,她在尚薇薇看似淡然的回答里听出了尚薇薇极力隐藏的疲惫,尽管这并不是很明显。
“薇薇。”庄雨澜的目光落在了病房外头的枝梢上,树是南城里最为常见的细叶榕,却生得枝繁叶茂,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几载的岁月,高度竟已经有四楼之高,“我好像是帮不了你什么的,但如果你需要倾诉,请你相信,我很乐意成为你的树洞。”
“我……”尚薇薇声音微哑,才开口就查觉了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了。
尚薇薇看起来实在是个开朗大方的女性,但其实那也不过是她的一层保护色,有太多的心事她无法向别人诉说,也不想诉说,将开朗摆在明面上,别人也就不会对她过分她探究。
然而,现在她发现这层保护色对庄雨澜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她想掩藏的一切不开心,甚至无需见面,对方只是简单地与她聊几句就能发现。这种被人看穿又被人包容的感觉让她一时间心乱如麻。
“如果你不想说,那也没关系。”庄雨澜放缓了声音,很是体谅好友的做法。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水库的闸门,让尚薇薇埋在心里的话倾泄出来——
“雨澜,你说我混娱乐圈倒底是对还是错呢?当初我太向往娱乐圈这个舞台了,因为舞台下有数不胜数的观众,那些观众也都是真心喜欢我的歌,我也因为分享我的歌而快乐,可是,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娱乐圈慢慢变得浮燥,最初在我进圈时,对我多有指导的老师们也渐渐消失在这个圈子,离开的还有很多曾经支持我的粉丝、一起加油打气要在音乐圈里闯出名堂的志同道合的朋友、暗中较劲总想要更胜一筹的对手……”
“不知不觉间,我好像就变成了一个人,后援的粉丝来了又走,曾经那些坚定的信念在动摇,为了迎合商业化,我的歌曲被改动成许多个版本,有些版本明明有很多缺陷,可听众一看到是我的歌就照单全收了……我明明不想的,我不想这样欺骗歌友的,明明最初我混这个圈子只是因为热爱唱歌,热爱听众也被共情也喜欢我歌曲的样子。”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要忍受去参加无穷无尽的无聊至极的综艺访谈?为什么我总要对公司拿着我的歌一通乱改只为捧红一些所谓的‘不世之才’的事情装聋作哑?为什么我要昧着良心伙同那些人去欺骗我的粉丝?”
“我是不是不该违逆父亲?当初就不该踏入这个圈子?”尚薇薇声音喑哑,手无意识地拽住了窗帘,带得窗帘晃动,光线也忽明忽暗地打在她的脸上。尚薇薇却一无所觉,低着头盯着脚尖,“雨澜,我累了,我的初心好像找不回来了,我曾经的快乐好像不见了……”
“我不知道我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好像前面没有路,后面也没有路……你说,我要是退圈,那是不是代表着我从前的选择都是错的,那些违逆……那些争吵……都错了?”尚薇薇觉得有什么东西淌过脸颊,痒痒的,上手一摸,一手的水渍。她怔了一会儿,然后把剩下的眼泪全抹了。
“不是的,薇薇。”庄雨澜一声叹息轻缓绵长,声音循循善诱,“无论今天怎么就走到这里了,可当初认识的同志道合的朋友、当初为此而努力的自己、当初被人喜欢的快乐,情谊难道就都不存在了吗?难道这些过往不够弥足珍贵?不够让你觉得这一路走来很值得?”
“值得的。”尚薇薇声音轻若柳絮,好似随风而散。
不知想到了什么,尚薇薇的神情温和了下来,眉宇间却染上了点点的糅杂的哀色。或许是今天已经与庄雨澜说了心事得到开解的缘故,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她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倾诉一个她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一个人。
“我有一个大粉……她自我出道起就开始喜欢我的歌,在一次的演唱会中,我认识了她,之后我们就总有往来,她像星星一样,守在我任何的演唱会,我也总能在会场人群中发现她的身影……可是,谁也想不到,她会生病……我去看了她,她问我能不能为她写一首歌,让她在这个世界以这种方式留下痕迹……”
“那首歌我拼尽了全力去写,可是,我发现我没法用音符去承受生命的重量,无论我怎么改,总也改不好,有太多的话我想倾诉入歌里……我关在音房好久,还是她从我助理那边听闻后,不顾身体从医院赶来……”
“她明明那样难过,却还要安慰我,说不要这样对待她的宝贝,她舍不得的……”
“后来,我终于完成了我的诺言,我将这首送给了她,只在官博处说了歌名没上传音频。她收到歌很高兴,听着这首歌,又撑了一年,这一年,她到处旅游,每到一处,就给我发自拍。最后的一个月,她走不动了,只能回来静养,带回了很多礼物,我去见她,她告诉我这一年里她已经用我的名议将这首歌送给了很多很多生病的人,其中有一个小朋友已经开始好转了……那是我和她见的最后一面……”
尚薇薇的嗓子像堵了什么般干涩:“后来,我去看了那个好转的小朋友,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他很安静,那么小一只,却没了双腿。他见到我很高兴,将录音放给我听。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原来,我这个朋友怕我难过,留了这么一份礼物给我……”
生命真的太残酷了。
当时的尚薇薇这样想。
世上为什么要有生离死别?为什么要有人注定一开始就无法拥有别人长长的一生?为什么要有人从小就不良于行?
为什么有些人明明那么年轻,明明上次见面还能跑能跳,明明一切都毫无征兆,怎么就生病了?怎么就发展到那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