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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覆明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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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有和尚住的才叫寺,没有和尚住的才叫庙。

庙一般可以无人居住,即使有人也是管理的人,不是修行的人。

庙是专门让人来礼拜的。

本就临近年关,今晚又是下雪,最深的内院里,此刻灯火通明,屋内的大殿上众僧正在吃着宴会,大柱子两侧都是架着粗大的炭盆,让得屋内温暖如春。

北方的首位,是主持金光法师,在他身旁便是这雷门寺里的主僧,法号妙树,虽说生得肥头大耳,可端坐之下也有一股佛家慈善的平和。

妙树原名姜狗儿,年轻时他是西乡县的青皮,与县衙的班头是拜把子兄弟,盂儿庄的王举人老爷,不慎打死了人,被生员给告了官,想要趁机从中胁迫王举人,撸些银子,

却不想踢到铁板,西乡县都呆不下去了,只得东躲西藏,最后当了沙弥。

入一行,专一行,姜狗儿就是这么一个奋斗的人。

在大寺里学到了不少开眼界的东西比如:利用牛爱舔盐的特性,在自己身上涂上盐,骗取农户牛骡;

在油锅下面放醋,然后骗取富家人能煮银子生银子,再翻坑跑路;

还有就是给求子心切的少妇,用豆浆当佛油,给涂身子……

最后又是遇到了曾行走江湖,靠嘴混饭的方士金子林,两人一拍即合。

金子林化名金光法师,两人狼狈为奸,杀掉了原先真正懂佛法主持,俨然把持了整个佛寺。

此刻大堂里,在他的左右两侧各都是摆了数排桌案,桌案摆的是歪歪扭扭,盘腿坐着的僧人也是个个言行无状,若不是那脑袋是个秃瓢,真让人怀疑这里就是贼窝。

桌上摆着的吃食任谁看了都是垂涎欲滴,肘子、肥肉、粉肠还有羊排、鸡腿,五大罐的泸州烧酒。

妙树这里则是更为齐整,有虎皮肉、秦尤酥糖、清油板鸭、两只大黄蟹、一鲜莲子儿、一盘子搽穰卷儿,还有顶皮酥果馅饼及四个攒盒。

这般吃食,就是崇祯见了,怕都是要馋哭。

“大爷,把那草班子叫出来听听曲儿啊!”下面一个满脸横肉的和尚叫道。

此刻众和尚都是酒足饭饱,正是力量满满,在他的提议下一时都是附和起来。

妙树笑着叫了声“阿弥陀佛”,与金光法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是有个小和尚撒欢似的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便是进来了大堆人,全是女人。

领头的穿着青色的戴明角冠,皂褙子,约莫二十六七左右,模样周正,只是面色凄苦。

在她身后有着两女年纪小些穿着左衽缘袄,可后面的十来个女子,则是粗布麻衫、衣不蔽体,但是统一都还算干净,不像是流民饥妇那般瘦弱肮脏。

“呦,云姐儿,今天真是为给我们大爷过寿,穿着这么艳丽,当真像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哈哈……”

领头的樊树云听了这浑话,瞬间是两行清泪滚了下来。

她原是雷门寺下南岸村的村民,是村民王又烃正儿八经的良妇,与王又烃操持着日子。

崇祯九年,生了一女,饥一顿饱一顿,苦熬着,结果连年大旱,又遭了蝗灾,不仅是没了嚼头,还欠了寺里的种子银,

这种催命印子钱,婆婆被逼得上了吊,临死的时候竟是饿的糊涂,对他俩说:“活着太苦了……老天也不给活路……

我们一家人下辈子一起去做蚱蜢,吃草、吃麦、吃人肉,将这贼老天,将这贼朝廷,吃的渣子都不要剩……啊啊啊……吃吃吃……”

樊树云两人自然是不敢死,两人都有了小囡,他们死了,孩子怎么办?

只能是不要命地在田垄里往死里干,也还不上这阎王贷,最后只得把地卖给了雷门寺。

卖了地,日子还得过活啊。

于是,他们又高价租着寺里的田过日子,老太爷偏偏瞎了眼,崇祯十二年又是一年大旱,不要说庄稼,就是路边的白杨树都旱死了。

寺里的恶僧根本不管这些,完全如同恶匪,前些日子拿着僧棍,提着板刀,跑到村里讨债……

户户痛哭,家家死人!

王又烃便是最先被打死的那个,将她和小囡掳回了山寺,做了寺力的肉脔玩物。

原先还有个如玉少年郎冲了进来,看那样子,想要救人,可惜最后也是被逼退了。

她数次想死,但是舍不得她那小囡,有时候被好几个大和尚一起折腾地狠了,路都没法走,她一路爬会柴房,一边爬一边哭一边恨:

她的小囡为什么没有被饿死?被打死?被冻死?

那么她也不用受这世间的苦,孑然一身,早早去地狱享福去了。

这世间的苦,吃不完,嚼不动,咽不下,什么“苦尽甘来”,“苦一阵,熬一阵,甜一辈子”都是骗人的鬼话。

这么多年来,怎么不见这贼老天塌掉?!怎么不见这这狗朝廷灭亡?!

在她木然流泪中,堂屋里的和尚早都扑了上来,拉出来了一些恶心的玩具,让她们骑乘玩乐,更是做出些不堪的行径……

动听的丝竹声没有,真正的佛法梵音早就绝灭,有的是哭泣尖叫,和野兽一样的嘶吼。

樊树云被两个大和尚抬着上了木具,有人去拿架子烛火上蜡油……

这一切她都木然承受着,她不知道自己熬不熬得过今夜,熬完了这里,也不过只是中场休息,外面可是还有着三十多个小沙弥翘首以待呢。

“嗖……嗖……”

“砰……砰……”

突然一阵阵巨大的声响,砸破了这黑夜,外面顿时有沙弥惊呼惨叫……

“什么人?啊……不要……”

“流贼……有流贼……”

“流贼来了哇!”

“怎么了?什么事?”

姜狗儿吃了一惊,忙将怀里一个十一岁少女丢开,踉跄起身,可是屋内哪有人回应他?

方才那连串的铳声和弓弦声,谁还去问,第一反应都是惊慌失措,连忙都是在穿衣。

有一个麻利穿好的,立马去拿墙角的僧棍,开了门,却见地上横七竖八都是躺了一地的尸体,殿前十步远,正是一道挺拔的身影,一箭便是开门的大和尚射中了咽喉,仰翻倒地。

樊树云被绑缚在着不得动弹,心里想着:是不是闯王、西大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