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课业结束,便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谁知天神院竟比蟠桃园还大,我只来过一次,又不认路,转了一会儿便泛迷糊了。
路过一个庙宇,殿前摆了一只大鼎,边上还种着几棵高大的树,树皮光滑,树叶发黄,风一吹,萧萧肃肃,落了一地。
可惜的是,眼前美景被一阵骂声惊扰了。
“泰莱神君居然敢罚我留堂,我非去天后娘娘那里告他一状不可。”说话这般趾高气扬的,不是苡安又是哪个。
以胖仙君为首的几个仙君围在她身边,神色谄媚道:“消消气消消气,泰莱就是这么个倔脾气,不然也不会被从遣云宫踢出来,想当初他可是遣云宫首席执法天神呢,别与他一般见识。”
刑廉在一旁打扫落叶,一言不发。
苡安恶狠狠地瞟了他一眼:“呸,晦气。”
“都怪他,害本仙子放了课还要留在这破地方,不能去彤云殿找鹤青哥哥。”说着,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把他给我绑起来。”苡安突然说。
刑廉一惊,挣扎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你们住手!”
苡安双手抱胸,傲慢地说:“绑起来扔进益丰堂,就说...就说他擅闯益丰堂,意图偷窃里面的仙器法宝。”
我躲在石栏后,看得握紧了拳头。
“琼华仙子,求求你让他们住手,我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刑廉卑微哀嚎。
“哼,”苡安冷笑:“与你同在一个课堂,不,与你共处九重天,就是得罪我了,你就该和你那个叛徒爹一样,只配呆在最阴暗最见不得人的角落里,苟且偷生。”
我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住手!”
挺身而出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行为有多么鲁莽。
一是我不是天神院的学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二是我又打不过苡安和胖仙君他们几个。
果然,苡安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轻蔑地问:“你是谁?”
“我...”我立刻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胖仙君倒是认出我来:“她好像是宏文殿的仙娥,上次跟广成君一起来过书院。”
“是吗?”苡安怀疑地围着我打转:“元昊哥哥宫里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仙婢,我怎么不知道?”
“琼华仙子这么忙,又不常来宏文殿,自然是不认得了。”我清了清嗓子,坦然说道。
苡安冷哼一声:“你方才说住手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教我做事吗?”
“仙子误会了,泰莱神君深明大义,他罚仙子来此留堂,仙子不但不反思自己的错误,还让人捆了这位仙君,意图诬陷他,若是被泰莱神君知道了,恐怕不仅仙子颜面扫地,还要累及北溟仙族的声誉。”
“你...”苡安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善:“你敢威胁我?”
“不敢,只是身为广成君殿下的仙侍,少不得要提醒几句。”
苡安气得脸都红了,还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银镯,但最终是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我们走!”苡安喝道,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刑廉说:“闭上你的嘴,把这里打扫干净,不然要你好看。”
我暗暗舒了口气,好在这个苡安是被我的几句话给唬住了,不然今日之事可不知要如何收场。
“我帮你吧?”我主动与刑廉搭话,但他看上去戒备心很重,不信任地后退几步。
我马上说:“我没有恶意的。”
刑廉越发犹豫,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是谁?”
这小仙君观察力不错,比刚才那几个强不知多少,居然没有相信我的鬼话。
还没等我解释,天空传来一声鸟叫,是栎鸟来催我回昆仑了。
我纵身一跳,抓住栎鸟的爪子,翻身坐到他背上,笑着对刑廉说:“下次告诉你。”
“不是说好在天神院等的吗?你怎么又乱跑,还被人瞧见。”栎鸟埋怨我。
“哎呀,我那不是无聊嘛,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栎鸟叽叽喳喳地表达不满:“还有下次?”
没过几日,武神殿下真的来昆仑山关禁闭了。
之前只是一些风吹草动的传闻,便叫玉虚宫的仙姬们心猿意马,这见到本尊,还不得疯了?是体面也不顾了,惩戒也不怕了,争相跑过来瞻仰武神仙姿,搞得一场严肃的交接仪式,像是凡间花魁娘子过街似的。
“武神殿下看了我。”一个仙子大喊,激动得像是要晕过去了似的。
“不,他看的是我!”立刻有仙子反驳。
“是我,他明明看得是我!”
仙子们七嘴八舌,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赶来的蕊芝、温嘉并一众女神官见状,均捂额摇头,十分无奈,费了好大劲都没能阻止,蕊芝还被挤来挤去,差点被推到地上,终于怒道:“停!如此发疯,成何体统?玉虚宫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怪只怪昆仑山的男神仙确实是少,而且大都没什么存在感,而这里的仙子得了仙籍之后,有很多再也没出过昆仑山,所以无怪乎她们跟着了魔似的,这般疯狂了。
温嘉扶起蕊芝,几名女神官共同筑起结界,这才把这些发疯的仙娥们挡在瑶池外。
“失仪的,胡闹的,全都抓下去,杖责八十!”温嘉责令。
这下,这些仙子们方才知道害怕,开口求饶,不敢再造次了。
“让二殿下见笑了。”温嘉转头,躬身朝鹤青行了个礼。
鹤青温和一笑,回了个礼道:“仙子言重了,在下要在昆仑山叨扰几日了。”
蕊芝道:“殿下请吧。”
说着,瑶池的水面波动起来,起初只是泛起小涟漪,不一会儿就变成浪花,势头越来越大,广阔的池面像破裂的镜子一样,水面竟被从中间划开,生生分成两片。
两边的浪越涌越高,当中的沟壑也越来越深,池水在沟壑的两面形成水墙,慢慢的,池底的淤泥展现,淤泥里升起一座石牢。
蕊芝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眼前的,就是瑶池水牢了。
鹤青沉着得踏入水牢,门关上的那一刻,两面的水墙落下,池面恢复平静。
我在一旁看得出神,原来瑶池地下竟还有这样的机关暗巧,我在这儿住了三千年,竟毫无察觉。
这事儿也算告一段落了,又过了小半个月,我百无聊赖,便又拿着糯米糕,来瑶池寻栎鸟了。
栎鸟这家伙也是没什么原则,每次都说使不得,若是败露会给他家仙翁带去麻烦的,每次又都禁不住口腹之欲的诱惑。
很幸运,今天也是泰莱神君的仙术课,若是什么佛理课,仙史课,我一定会昏昏欲睡的,若是炼丹,仙药,御兽课,我看不见摸不着,远远得听又听不明白。
“好了,”泰莱神君说:“今日所授摧魔印,哪个愿意上来示范一下。”
堂下无人应答,学生们或低着头,或躲在课本后面,只盼着泰莱神君不要点到自己才好。
“你们都盯着书页干什么?我这是仙术课,需要实操训练方能有所得。”泰莱神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神君,”这时,一个相貌堂堂的仙君举手道:“学生愿意一试。”
“除了南宫之外,就没有其他人愿意尝试了吗?”泰莱神君看上去很不满意:“南宫你家学渊源,原不必再来天神院进修,你只不过是想通过琯考进武神宫,走个形式罢了,这些课业对你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目光落在坐在窗边,心不在焉望着外头的仙子身上。
“白雅洁,你来吧。”
那位仙子身着一件百褶云锦裙,面无表情,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就是这一张冷脸,一声素衣,却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惊艳之美,仙子乌发蝉鬓,一双杏眼似嗔似喜,娇俏玲珑的小翘鼻十分挺拔,肤若凝脂,樱唇不点自红,她一站起来,周围的仙君纷纷侧目,而她却全然没放在心上。
她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仙子,若非亲眼所见,都不知这世上竟有人能生成如此模样。
白雅洁也并非绣花枕头,她淡然走上台,这时,泰莱神君拿出一个笼子,笼子上盖着一层黑布,一揭开,里面居然是一条蜈蚣,引得堂下的学生们集体“咦”了一声。
那蜈蚣若只是长得恶心也就罢了,但它浑身黑气缭绕,并不是一条普通的蜈蚣精这么简单。
泰莱说:“这是一条沾染了魔气的蜈蚣,你现在用摧魔印将它封住,再逼出它身上的魔气。”
白雅洁没有多说什么,依照指令,变化手势,结印已成,指向笼子里的蜈蚣,那蜈蚣像是触电了一样,浑身一抽搐,让后那密密麻麻无数只脚一伸,似乎僵住了,接着,白雅洁又施了个法,一缕黑气从蜈蚣身上飘出来,化作烟消散了,蜈蚣软趴趴地伏在案上,一动也不动。
她结印施法很好看,仿佛是用手指头在跳舞。
“不错,”泰莱神君难得开口赞扬:“完成得很漂亮,可以看得出基本功很扎实。”
那琼花仙子却冷嘲热讽道:“基本功扎实有什么用,还不是参加了几百年琯考都没能考过去?她怕不是天神院里,留级时间最长的学生了吧?哼,真是笑死人了,因着跟元昊哥哥相识的缘分飞升又有什么用,没有慧根,天都不让她得道。”
那名叫南宫的仙君想开口替白雅洁争辩几句,她自己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从台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看着窗外发呆,连眼神都没有多给苡安一个,仙君倒也不好开口了。
泰莱神君也没搭理苡安,继续讲课:“早在创世之初,世间分天地,阴阳分两级,为神为魔不过是一种选择,并无正邪对错之分,教你们这个法术也是为了告诉你们,并不是所有与魔相关的东西都是不好的,有些生灵可能只是一时行偏踏错,只要能改邪归正,就应该给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苡安又插嘴反驳:“什么改邪归正,魔就是魔,是这世上最邪恶的存在,神君莫不是忘了自己因着对魔族俘虏手下留情,被赶出遣云宫的事了?怎么还敢在此大放厥词?莫不是天神院也不想呆了?”
南宫仙君终于忍不住说道:“泰莱神君说得没错,世间万物虽分阴阳,却无绝对的好坏、善恶之别,所谓是非对错都是站在自我的角度做出的判断,既然如此,怎么能狂妄地给他族扣上邪恶之名?即便犯了错,又为什么不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苡安被抢白一通,脸色不大好看。
过了一会儿,我见她沉着个脸,嘴巴蠕了蠕,手上似乎有什么小动作,下一刻我就明白了,脱口而出:“小心!”
只见一股黑气直击案上的蜈蚣,那蜈蚣突然涨大数十倍,立起来有一人高,张牙舞爪地扑向白雅洁。
危急之际,南宫与泰莱同时出手,南宫一脚踢在蜈蚣的腹部,蜈蚣吃痛,更加发狂,泰莱用法术控制住蜈蚣,那边白雅洁反应也很快,迅速镇定下来,重新结起摧魔印打向蜈蚣,蜈蚣立刻恢复成原样,但经过刚才三人的轮番攻击,却是奄奄一息了...
南宫仙君朝苡安大喝:“你干什么?!”
白雅洁蹲下来查看地上的蜈蚣,若有所思,她看上去十分淡定,丝毫没有因为刚刚命悬一线的突发状况而惊慌。
“魔气。”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南宫愣住了,停止了乌眼鸡似的争吵。
“没错,是魔气,”泰莱神君的脸色瞬间变了,转向苡安,严肃地问:“你身上为何会有带有魔气?”
“啊?我...”苡安眼神闪躲,言辞含混不清:“我不知道啊,可能是我之前跟着武神殿下去蛮荒,不小心沾染上的吧。”
泰莱显然对她的话并不买账,反而步步上前紧逼,虽未言语,却在无形中给苡安带去一种压迫。
“我,我说得是真的,我不知道啊...我...”苡安一改嚣张气焰,声音都颤抖了。
须知三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天界虽最终得胜,却也损失惨重,因此当今天帝十分痛恨魔族,包括和魔族有关的一切,即便只是沾染了魔气,也会被认为是背叛。
“是,是谁在那里?”学堂里忽然有人喊道。
说话的是那个胖仙君,其余几个与他交好,巴结苡安的闻言,一同叫嚷起来:“谁这么大胆,敢来天神院偷听。”
说着,不等泰莱发落,便从书院里冲了出来,翻墙爬树,飞上屋顶四处寻找,吓得我屏息躲在暗处一动也不敢动,伺机逃走。
我本以为数年来在昆仑山修行,就算是没学会什么又用的,那脚底抹油的本事总是有的,岂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了我。
“在那里!”
“追!”
我拔腿就跑,这几个学生却对我穷追不舍,没过多久,书院里的学生都跑了出来,引起不小的骚动,我一个人哪里跑得过这么多人,躲又没处躲,飞又飞不走,逃又逃不掉,忽然机灵一动,带着他们绕圈子,等把他们绕晕,我又虚晃一枪,重新跑回来,翻进天神院,看看身后,已无人再追来,心下得意。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都没想到本仙子会杀个回马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