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飞倒挂在树干上,注视着树下两个老猎户的交谈。
“猎户”这个词,听起来只是老百姓之中的一类,似乎并不很高大上。
但是,合元境界的修仙老猎户,绝非可以轻视之辈。
或许他们在文明社会眼里只是又脏又穷的边缘人,可是在山野之间却可以是自由不羁、超脱凡俗的存在,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时隐时现、暗藏杀机,采摘奇珍、猎杀异兽,仿佛无所不能。
只不过,此刻在钱飞眼前,两个头发花白的老猎户沉迷在相互的交谈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样。
络腮胡子的老猎户说:“行了,滚。老子不稀罕卖了。”
山羊胡子的老猎户说:“别啊老张,我诚心买。我老许几时和你开过玩笑?四十万刀买你的摇钱树,还不够?”
四十万刀!树上女郎之中显然有人绷不住了,动了一动,一大团雪从树上掉下来,钱飞连忙半途伸手接住,没有让雪团落到老猎户们的头顶上。
张猎户则显然很能绷得住:“再加上你那头熊。”
“好哇,你惦记着我的熊呢啊?”
“又不是老子想卖,你不买就滚。”
许猎户纠结了一会儿,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终于说:“好,把那张子母券给我,熊是你的了。”
他把一个储物袋慢慢地递给张猎户,而张猎户一把抓过,把东西倒出来清点,一大堆全是黑夜里闪闪发光的刀币、灵石,竟然真的有四十万刀上下。
清点完了之后,张猎户心满意足地收起储物袋,递出一张薄薄的子母券,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咱们去那屯子里,看看钱飞的情形。”
许猎户嗤笑:“你就拉倒吧。刚才吃的亏还不够么?咱们就定心地等在这儿,等到海东青大人来了,还不是手拿把掐?”
张猎户继续伸着懒腰,慢吞吞地走开了,
许猎户还留在钱飞抱着的树下,把刚才重金买来的子母券收进袖子,但又不放心,马上拿出,看了一眼,又把它收进怀里,但还没焐热,又掏了出来,再看一眼。
这时,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那个年轻人嘴上没毛,看起来只有练气中期的修为,而且真气流溢还不稳定。
他腆着脸笑说:“许大爷,你买了摇钱树?恭喜发财啊。”
他神色里带着点对长辈强者的尊敬,但也带着年轻人的跳脱,唯独没有一点拘谨与惧怕。
许猎户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小刘子,你说这摇钱树正在摇钱吗?还是说天亮了才摇?还是说我睡着的时候它才摇?”
小刘子说:“正在摇啊,它每时每刻都在摇。你多少钱买的?”
“四十万刀,加上老熊,嗯,能算五十万刀吧。”
“那,它现在就有五十一万刀了。”
许猎户圆睁双眼:“真的?我不信。”
小刘子说:“我花五十一万刀跟你买。你卖不?”
“不卖。”
“哈哈哈,你这不还是信的嘛。”
“呵呵,你这小鬼,人小鬼大。”
小刘子换了一副认真一些的表情:“我要是花六十万刀跟你买呢?”
藏身的女郎们明显又不淡定了,估计是冯瑾。树上又落下来一团雪,钱飞连忙半途接住。
许猎户也无法维持淡定:“你真有六十万刀?”
小刘子腰板很直地说:“有。”
“哪来的钱?”
“借的。”
“跟谁借的?老张?”
“那你就别管了。你就说,六十万刀卖不卖?”
许猎户咂咂嘴:“这一会儿就摇到了五十一万刀,等到天亮不就得摇到六十万刀了?我只要守着它就行。”
“那行,你老人家就守着它。”
小刘子刚刚转身,许猎户就招招手:“等等,小刘子你回来。”
“咋地?”
许猎户把子母券凑到眼前:“它真的能摇钱摇得那么快?我看这张纸片一动也不动啊。”
小刘子耸耸肩:“还是那句话,我跟你买,你卖不?”
许猎户又在蹲下、站起、蹲下、站起,拿出旱烟杆,倒倒烟灰,不想点燃,又收起来,总之是各种纠结。
最后他说:“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真钱必须来到我手里,我才能相信它会摇钱。”
小刘子认真地点头:“你老人家说的对,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那就按六十万……”
“且慢!”这时候,刚才的张猎户小跑过来,足下带起一小阵雪花。“老许,我不想卖了,你把子母券退给我好么?”
许猎户皱眉说:“退给你,你给我多少钱?”
“就是刚才你给我的,四十万刀加上一头熊。”
许猎户嗤笑起来:“晚啦!小刘子,拿钱来,我按六十万刀卖给你。”
小刘子乐得颠颠的:“好嘞,我去找钱。”
钱飞算是看明白了。眼下,妖狼受了伤也无人照顾,妖禽在树上叫了一声报警也无人在意,自己凑得很近也无人察觉,是因为这个营地里的人,心思都在子母券上。
小刘子才走出没多远,张猎户追上了他:
“小刘子,你刚才买的那张子母券,那……本来是我的。”
“嗯,现在是我的了。”
“你……”
张猎户咬咬牙,恨不得一拳把小刘子打成肉泥,抢了他的子母券。像小刘子这样的修为,他一个能打一千个。可是说到钱,说到同门之间的公平交易,张猎户又不得不体会到平生未有的卑微。
他耐着性子说:“我跟你买,成吗?”
小刘子泰然自若地微笑:“要是你只肯掏六十万刀,我是不卖的。钱不会下崽儿,摇钱树才会。”
“我当然懂!我肯出七十万刀,不比那更多?”
“行,钱呢?”
“有刚才卖摇钱树得来的钱,还有老许的熊,还有这个,你看,”张猎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黄纸封面的簿子:“这是我祖传的练血秘法。”
“哎哟,这练血秘法,你老人家肯拿出来换摇钱树?”
张猎户紧紧攥着祖传的黄纸簿子,狞笑着,脸上的横肉微微抽搐着。他的想法已经都写在脸上了:老子才一泡尿的功夫没看住这摇钱树,它就在你们手里摇出了二十万刀,比得上老子辛苦三年。不论要什么代价,老子也得再次把它攥在手心里。
钱飞悄悄爬回树顶,只见两个女郎皆是瞠目结舌,宛如被雷劈过。当然,他自己也暗暗心惊。
同一张子母券,老张卖给老许,折价四十万刀加上一头熊。
老许卖给小刘子,谈好了六十万刀。
老张想要把它买回来,肯出七十万刀。
它还是它,一张完全没有真气元素成分的平凡纸片。
营地里的其他猎户,看起来同样正在为这泡沫与炒作而疯狂。
净草悄悄说:“看样子,他们是没什么防备了。咱们现在跳下去,就能抄了他们的家。”
冯瑾用力点头。
钱飞笑说:“现在去打,大部分敌人还是会逃散。而且,可别觉得那纸片真的值那么多钱。”
这句话戳破了冯瑾眼前的艳丽肥皂泡,让她失望地轻叹一声。
钱飞说:“现在咱们去灰白府的营地那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