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至大门,脚跟尚未站稳,忽觉眼前一暗,一道奇异的黑影蓦然浮现,定睛一看,竟是一条大鱼悠然悬停在半空之中,其体态之特异,宛如一架横置的天梯,我尚在惊愕之中未曾回过神来,便已落于地面之上。
更为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映入眼帘的景致。晨曦破晓,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温柔拂过脸颊,入目处,成群阁楼错落有致,黑瓦红墙,檐角飞翘,层层叠叠,彼此交织,张灯结彩,红光滔天,一派喜庆。
门匾之上,“百里府郡”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更是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与雄伟壮观的楼阁交相辉映,彰显无尽庄严与辉煌。以“百里府郡”为首,四周群楼错落有致,如众星拱月般将这座府邸紧紧环抱。一株参天古木傲然挺立,树干粗壮,花团锦簇,贯穿府郡直指苍穹,实为震惊。
四周人来皆往,行色匆匆,忙碌有序,穿梭于各个楼阁之中,每每路过身旁便纷纷驻足请安以示恭敬,虽是人声鼎沸,但却无一闲人,锦簇花团无风自落,瓣瓣轻盈如同雪花翩翩起舞,然而,此番美景仅维持须臾,便悄然融入于空气之中,留下一抹难以捉摸的清幽之香。
此番此景,令我瞠目结舌。
“在这里能逛啥?难不成,看他们干活?”我拉了拉衣领,身上衣物层层叠叠,色彩斑斓,仿佛一个行走的花粽子,“不过,要是能带我参观各处楼阁,让我大开眼界,这趟也算没白来!”我转念一想,心情顿时又变得明媚起来。
“那是何种树木,竟展现出如此蔚为壮观之美……”我远远地指向那棵古老的树,其枝干盘旋曲折,宛如巨龙腾跃苍穹,不仅穿透层叠的楼阁,更在屋脊之上编织出一片绚烂夺目的华盖锦簇。
“陀·窠!”春儿应声说道。
“啊——陀·窠?难怪里面采用的是筒子楼的设计!也难怪这树华盖如织,繁华得近乎
妖冶,原来如此!”
正当我沉浸于花海思绪中时,一小女孩连奔带跑从远处匆匆而来,“景末姐姐,门外有人求见!”,话语间带着几分急切。闻言,一干众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齐刷刷投向那扇庄严厚实的朱红大门。景末一挥衣袖,在吱嘎声中,朱红大门便缓缓打开。
门外站着几个女孩,娇小伶俐,一个个正伸着脖子往内探望,听到声响,便纷纷将如蛇般细长的脖颈缩了回去,远远望去诡异至极。
“很是面生!”春儿边走边说。
“自然是面生,沧溟如此之大,宫阙众多,与我们这般身份的更是数不胜数,你这小妖小怪的,又能见识过多少人物呢!”景末嘴角上扬,言语间带几分戏谑。
“这我知晓,景末姐姐,你不觉得诧异,平时我们百里府郡,别说有人主动上门拜访,就算是我在府邸大门前站立数载,也极少见到有陌生人经过。可自这活……可自这位姑娘来后,不仅能到处看到生面孔在这附近来往,竟然还有不知死活不顾性命的夜闯百里府郡!”春儿絮絮叨叨一直到大门处方才止语,瞪着一双大眼打量着门外几个女孩。
那些女孩着红穿绿,唇如涂朱,齿似编贝,面如桃花,明媚动人。然而,她们清澈的眼眸中却隐含着一抹不羁的邪魅之气。
景末刚要轻启朱唇,忽见一侧影掠至身旁,动作戛然而止。
“髎尸姐姐,你来此有何贵干……?!”春儿瞪着大眼满脸惊愕不禁脱口而出。
“春儿,休得无礼!”景末赶忙上前制止。
片刻的静默之后,空中渐渐漾开了几缕尴尬却不失优雅的轻笑,那笑声犹如珍珠轻落在银盘上,清脆悦耳,打破了双方的僵局。我顺着笑声方向望去,只见在一群如花簇拥的女孩之中,矗立着一位体态婀娜、风姿绰约的女子。
“两位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髎尸摆动着腰肢缓缓接近。景末见状,敏捷地将我掩护在她身后,春儿亦是毫不犹豫地迈前一步,坚定立于我面前,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女孩们,尽管面露惧色,却无一不勇敢地聚集在我周围,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这阵仗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髎尸见此情景并不气恼,只见她轻抬玉指,温柔地扶了扶头顶上那朵盛开至极,粉艳惊人的花朵,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婉的微笑,姿态娴雅,别有一番风情。
“三公主特遣我等前来,采摘一些陀·窠花回去为姑娘们妆点妆点!还望二位给个方便!”髎尸笑靥如花,眉眼细长,秋波荡漾,额间的花钿在阳光影射下更添几分妖娆之姿,越发妩媚生辉,她边说边拿一双媚眼打量着我。
“陀·窠花?”景末二人互换了眼色,心中皆是疑惑。。
“三公主听闻百里府郡有贵客莅临,她既为府郡之主,理应亲迎远客,然近来琐事繁重,搅得她顾暇不及,故特遣我携佳酿而来,以表洗尘之意,并转达公主未能亲迎之歉疚。”言毕,髎尸将掌心中的一只精巧玲珑的小瓶子递了过来。
景末二人迟疑了片刻,终是伸出手去接那看似不起眼的小瓶。但始料未及的是,这仅比拇指大上些许的瓶子,竟重若千钧,令景末措手不及。在忍俊不禁的混合笑声中,她失去了平衡,扑倒在地,所幸瓶子并无大碍,但她却躺在地上,一时之间动弹不得,脸上浮起一抹难掩的尴尬与无奈,髎尸身后的笑声更加抑制不住四处溢出。就算春儿使出浑身数,仍不能将景末扶起。
髎尸玉指一点,那瓶子又轻悠悠回到她手掌之中。
如此看来,这里所有的人全部加起来都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她之所以这样客气,已是给大公子极大的体面。我不由轻声叹息,“不知髎尸此番又在酝酿何种诡计。”
“景末姐姐,你可还好?”春儿等一众女孩七手八脚慌忙正欲上前搀扶时,却被髎尸轻轻阻止,只见她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缓缓蹲下身子,伸出双手,柔声问道:“姑娘你感觉如何?”景末并不作声,仿佛在斗气,默默地从地面站起,退至大门处,显然她的举动明确显示了她已不得不屈服。
在我们的注目下,髎尸引领着那群女孩,神气活现地正准备迈入大门内时,突然间不知何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抛出,重重摔落在地,就连髎尸都难以幸免,此刻她一脸错愕,景末见状正欲抬眼示意,春儿早已敏捷地将我们一一拉回了府邸之内。
“沧溟神侍的结界确实非比寻常……虽然我们此刻侥幸保住了性命,但得罪了三公主,往后……”春儿望着髎尸等人愤然离去的身影,不禁为未来的境遇感到忧虑。
一大清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大家心神不宁郁郁寡欢。景末亦是惊魂未定,连抬起的手都是绵软无力。
“你们几个听好了,以后凡是遇到虺族的任何人都要躲着走……!”春儿一边细心叮嘱,一边正欲掩上大门,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好,春儿姐姐,她们又折回来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叫,宛如鱼雷般在空气中猛然炸开。
众人回头。
果然,髎尸等一干人怒气冲冲直奔而来,急速如飞,还未等春儿关上大门,便在跟前。
“髎尸姐姐……”景末微微颔首。
“无需赘言,显然各位对我们的三公主皆持戒备之心,她不过意欲采撷少许陀·窠花以便点妆,却遭逢如此重重阻碍,待完婚后,百里府郡也即将由公主接管,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归属我们公主……包括你们!”髎尸撂下小瓶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身后尾随的那群女孩纷纷冲着我们吐着信子露着利齿。
我心中猛然一沉,这位三公主尚未正式成为主母,她的随从便已如此盛气凌人,倘若她日后果真执掌大权,这些女孩的安危实在令人忧虑,寄希望于大公子的庇护,恐怕也是吉凶难料啊……情不自禁中我将目光投向挤作一团的女孩们。
“景末姐姐,髎尸又把瓶子送回来了,可我们……”春儿望着那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瓶子一筹莫展,“不拿,这是三公主赠予之礼,有亵渎之罪,拿,又无人有这神力能胜任!”实在是进退两难。
“如此袖珍的瓶中,能容纳多少甘露佳酿?又能承载几分重量?以至于即便是景末这般拥有神灵之力的人物,也难以将其拾起?”我挤了过去,满眼好奇地打量着,忽而眸光一亮,笑道:“嘿,这岂不是易如反掌?”
听罢此言,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一处,脸上尽是期待与惊喜,她们静静看着我,只待我后续言语。
我故作神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
“既然我们大家都拿不动这瓶子,何不我们找个吸管在此将佳酿喝了?”
“吸管?”一女孩讶然道:“那是何物?”
“嗯?它就是……”我刚好看到地上散落的树枝,便拾起一根,小心翼翼剥去它的棱角,“就像这样,笔直而纤细,中空,然后……”边解释着,我将处理好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插入瓶中,对准另一端,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吮,一股意想不到的清甜液体猝不及防地充满了口腔,咕咚几声便咽下肚内,这猝不及防的瞬间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是枝条居然是空心的。
“这……这怎么会是空心的呢?”我反复审视,甚至尝试用牙齿轻轻啃咬来确认,无法否认,这树枝的确是实打实的木头。为了进一步证实我的疑惑,再次将它插进瓶中,深吸几口,每一口都是醇厚的佳酿。“她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怪异……”正当我沉思之际,耳畔隐约传来了细碎的低语声。
我眼前忽然一亮,思路瞬间清晰,犹如迷雾散尽,豁然开朗。这树枝,就如同自然界的海绵,外观虽显得密实,实则结构疏松,具有吸纳和传输的特性。在恰当的外力作用下,液体能够顺畅地通过其纤维网络,仿佛一根无形的吸管,轻而易举地引导着液体的流动。
这一突如其来的发现让我惊喜交加,连忙从地面上拾起几根洁净的树枝,一一细致地清理后,递到了景末她们手中。在一双双困惑的小眼神中,她们最终还是模仿着我的动作,将树枝轻轻含入口中,猛然一吸。
“怎样,这佳酿的滋味还不错吧!”我满脸喜色地说着,但她们的眼神却显得更加迷惑起来。我一时错愕,“难道不好喝吗?我倒是觉得相当不错呢!”言毕,我不自觉又啜饮了一口,随即恍然大悟,大笑起来——原是她们那副表情是因为瓶中之物已被我畅饮一空了。
“任务圆满完成,互不得罪,皆大欢喜!哈哈哈!让她们来收瓶子吧!”我擦了擦嘴,趔趄着转身朝府邸悠然走去,“就这点小酒,还整个瓶子来摆谱,就欺府上无人嘛……就看不惯这种势强凌弱的行径!”“我轻轻打了个嗝,“罢了,罢了,我一介草根,又何来的资格在此评断是非?”
“姑娘,可是醉了?”景末迅速上前一脸担忧,稳稳地扶住我,“不打紧,只是骤然间有些体力不支,胸口仿佛被压迫着,透气不畅罢了……”
“那我们先回去休憩可好?择日再领姑娘……”景末的话音未落,我的视线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在她们惊呼声中,我失去了意识。
四周沉浸于深邃的夜色之中,宛如浓墨般化不开,我独自蹒跚不知走了多久,寂寥的空旷中粗犷的呼吸充斥着耳膜,清晰而孤独。我的心中没有方向,既不晓身在何方,也不知路的尽头将是何处。只是凭着一股莫名的牵引,盲目又坚决地追寻着前方那一抹微弱却又坚毅的红光,它仿佛成了我漫漫长夜中的唯一指引,让我在黑暗中踉跄前行。
“尘缘宿引!”那声音仿佛穿越幽暗空间,就在跟前,虽不见其人,却如同耳边低语。我慢慢停住脚步,在黑暗中搜寻了会,并无异样,继而前行。刚走出几步,却一头撞于墙面之上,坚硬冰冷,伸手摸索四周,发现尽是冰冷石壁,指尖所触之处粗糙刺痛。
“尘缘宿引!”那声音又一次回荡,清亮而动听,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尘你个头!!我是叶南飞!你又是谁?认识我么?”
“我是景末,姑娘,叶姑娘,你醒醒——”随后,身体开始被轻轻摇晃起来,耳边嘈杂声也渐渐变得清晰可辨。我缓缓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张张既稚嫩又略带忧虑的小脸,它们在见到我苏醒的瞬间,瞬间被喜悦点亮,仿佛晨曦中的露珠遇到了第一缕阳光,闪烁着兴奋与宽慰的光芒。
“我睡了多久了?”我环视着周围熟悉的环境,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
景末等人闻此言,面面相觑,显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我轻轻摆了摆手,顿感一阵饥渴涌上心头。目光不由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春儿见状,她伸手一指,一只精致小巧的碗便呈现于我面前,“自姑娘酩酊大醉之后,大公子已数次前来探望,喏,他还担心您醒来会觉得饥渴,特地尘世间给姑娘带这个……”
探头看了看,意外地发现眼前竟是一碗晶莹剔透的银耳红枣汤,正散发着诱人的凉意。我一连喝了两大碗,顿觉浑身上下一股清凉之意涌动,精神也为之一振。“你们大公子来了,怎么不叫醒我……”我叹了一声,“那位大公子——一个让我朝思暮想的重要人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我身边穿梭,而我却浑然不觉,一种难以名状的遗憾与失落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让人不禁黯然神伤。
“景末姐姐,陀·窠花已经悉心采撷完,您看何时方便派人送去呢?”一位女孩轻轻推开门,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来,弯下腰细语询问。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似乎瞬间凝结,众人的面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无法抑制的惊恐与惧意在每个人脸上清晰可见。就连一向活泼的春儿也不例外,所有的人如临大敌般紧张起来。
“嗯!别怕,我去!”我将小碗递还于春儿手中,整了整衣裙正欲从床上下来。
“叶姑娘,万万不可,您乃是沧溟帝的座上贵宾……”景末连忙劝阻道。
“明白!作为座上贵宾,她们自然应当对我有所礼遇,不至于过分苛责于我……”话音未落,我已翻身下床,“更何况,她们因结界阻隔无法亲自入府邸采撷已深感不满,若我们再不亲自将送花去,日后相处起来,越发难堪了……”
“可……可是姑娘,你有所不知,凡是前往螭泽宫的,皆数是有去无回……沧溟国子民闻宫丧胆,却也只得惟命是从,实在是束手无策啊!”春儿紧随我身侧,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但……无论如何总得有人去,权衡再三,我觉得由我前往最为适宜。请问各位,有谁愿意为我带路呢?”我迈开步伐又蓦然回首,向众人询问道。
一片鸦雀无声,连景末也缄口不言。
“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不禁失笑,没等她们回答,便直接踏着那奇异的大鱼下到阁楼之下。几乎是在我脚刚触地的瞬间,她们也紧随其后。这时,一名女孩捧着一个装饰精致的盒子迎面走来,盒内井然有序地摆放着一簇簇陀·窠花,花瓣粉嫩欲滴,娇艳异常。“只有这些吗?看起来似乎不够她们分呢!”我注视着这个既精美又小巧的盒子,满是惊讶与疑惑。
“够分够分!还绰绰有余!”春儿刚要开口解释,我挥手打断了她。在这个神力与灵力并存的时代,连比拇指大的小瓶中的那几滴佳酿都能将我干趴下,我应当早该习惯这遍地都是仙家宝贝的现实。
我已跨出大门许久,回望却不见她们紧迫的足迹,同样亦无引路人涌现于前,这反常的举动在我的后知后觉中开始慢慢觉悟。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们正决意抛弃我这个累赘,任由我自生自灭,而她们,也不惜以性命为赌注,为这叛逆之举加冕。更甚,她们已然觅得免受其主苛责的托词——那便是,我心甘情愿将陀·窠花送往螭泽宫!那行,我就依了她们之所愿吧……”就在转瞬回身之际,门扉旁的小瓶竟影已杳无踪迹,我呆愣了片刻,唯独口中残留着那一抹不散的甘甜,令人回味。“莫非是那位大公子取走了?我与他素昧平生,何以如此费心……他是谁呢?”念及此,一个身影悄然在心头萦绕开来,再次让我豁然开朗起来,“应是他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