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华之下,草席上多出了一张低矮茶几,一盏茶壶,四个杯子。
茶为粗茶,宽枝大叶,不过茶香倒是浓郁。
上官媚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家学渊源,凡事讲究礼数,在风池对面坐下后,按照先客人再自己的顺序沏好茶,然后端起身前茶杯,黛目略垂,并不直视风池,朱唇轻启:“道友,妾身复姓上官,单名一个媚字,之前多有怠慢,倒是唐突了。”
风池对上官媚散发出来的这种气质完全没有抵抗力,温温柔柔的,说话婉转好听,让他觉得特别舒坦受用。他装腔作势的,想尽量让自己像个读书人,不至于在人前失了体面,毕竟他好歹上了五天学堂的,奈何闲散惯了,读书人的风度把控不住,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尴尬。但见他嘴一咧,“嘿嘿”傻笑两声,就将好不容易端起来的翩翩公子形貌毁得干干净净,大声大气的说道:“我叫风池,也叫石浣衣,姐姐长得好看,唐突点也没……没关系的,嘿嘿。”
上官媚闻言,面孔瞬间红到了脖颈。
坐在风池身侧的周彤则使劲憋着笑,双肩耸动,惹得曹胖使劲对她使眼色。
无论赵冲和上官媚之间有何芥蒂,甚至也一度想终止这段婚约,但两人的矛盾主要出在观念上,并非感情不睦。风池毫无遮掩的大声说上官媚好看,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听了不免怒火中烧,是可忍孰不可忍,躺在地上叫嚣道:“兀那贼子,竟敢对媚娘如此轻浮,你过来,在下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咿呀!”风池之前差点被赵冲一枪入魂,这口恶气还憋着呢,闻言顿时气炸,回骂道,“我就说她好看怎么啦,还怕了你不成,看舅爷不踩死你!”
“龟儿子,我和媚娘有婚约在前,你欺男霸女,卑鄙无耻!”那赵冲几时受过此等羞辱,谩骂得更厉害了。
风池听闻“欺男霸女”这样他最鄙视的词汇被冠到了自己头上,心里头那个生气,简直无法遏制,哪还顾得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一立而起就要冲进大殿内扁人。好在周彤和曹胖一左一右,死死吊住他两只手臂,将他给拉住了。既然无法动手,动口上面风池无论如何也不会认输的,而骂人的话他全是在泽南学的,自然谈不上什么文雅,扯着喉咙吼:“放屁!猪不吃潲还不让其它猪吃潲啦,你个独崽子!”
得,吃潲之言一出,把他自己连同赵冲和上官媚一并贬损了。
上官媚羞赧难当,急忙跑到大殿前将门关上了,又快步返回拦在风池身前,再次敛衽为礼,期期艾艾的说道:“道友,妾身和赵家子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
后面的话,上官媚没有说出口,留待风池自己体会,但言下之意不言自明。上官媚出身官宦之家,从小聪颖,但家教使然,性情恬淡,喜欢静处,尤其忌讳与其他青年男性交往。她所熟知者,无非是赵冲一人耳,面对世俗之事实际并无多少经验,加上风池一见她就表现很特别的样子,显然使她会错了意,把风池的谩骂当成了争风吃醋。
“我怎么了?”风池刚刚还脸红脖子粗的,这会更是一脸懵。
“姐,风道友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周彤急忙打圆场。
上官媚只觉面颊火辣辣的发烫,心中暗呼“真真可恼”,疾步走到茶案前跪坐,垂头不语。
“怎……怎么了?”风池摸头不知脑。
“什么怎么了?两个男人跟泼妇骂街一般,也不知羞,还好意思问。”周彤嘴利,岔开话题,借以抹平上官媚错会意导致的难堪。
“是那厮先骂我的,我还不能还嘴啊?”风池不忿。
“来来来,喝茶,我姐有要紧事跟你说。”周彤将混乱的场面重新扭转到了正轨。
场面一度有些沉默,半晌,上官媚才调整过来,问道:“不知风道友往后有何打算?”
“我啊,去唤灵宗啊,师傅是疯病发作后才把我扔了的,也许这会好了还在到处找我呢?”风池这么说是有理由的,因为在横渡云梦泽之前,高州一直对他招呼有加,不可能无故抛下他,指定是疯病导致的。
“那……风道友能否带我们一并前往?实不相瞒,我等想拜入唤灵宗门下,但没有引荐人,自知难以如愿,若是有风道友穿针引线肯定要容易多了。”上官媚期盼的望着风池,生怕他拒绝。之前曹胖习得了法器祭炼之法,虽不娴熟,但略一演示就让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中土八大宗门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即便他们去了得不到重用,成不了核心弟子,以此宗底蕴之深,稍稍修习得一些粗浅的神通,亦无异于质的飞跃。这一点毋庸置疑,从风池一个天选下阶修士和他们一交手,就能看出他们所修功法的深浅,已可见一斑。
“好啊!”风池正愁自己一个人太孤单呢,不过随后又苦着脸道,“唤灵宗在哪,你们知不知道?”
“我等不知,莫非风道友连自己宗门在哪都不知晓么?”
“是啊,师傅带我来中土唤灵宗,我哪知道他半路发疯?”
“这……”上官媚和周彤曹胖三人面面相觑。本来一切都向着美好事态发展的进程,突然满布阴霾,让人心底里冒火。周彤蹙着眉头,眼睛滴溜溜的转,似乎在冥思苦想,忽道:“姐,那赵无极统兵打过仗,好像还参加过万军候的勤王军,走的地方多,没准他听说过呢,就算不知道具体所在,知晓一个大概方位也是好的。”
“那我去问他一问。”上官媚一喜。
在三人眼巴巴的张望中,上官媚承载着大家伙的希望重返羁押赵冲的大殿之中。随后,他们看见上官媚蹲在赵冲身边小声说着什么,但他很不配合,一会默不作声扮死,一会像头暴怒的公牛,明明是个阶下囚,却给上官媚甩脸色看,时不时还要瞪一眼风池。
赵冲这欠揍的样子,让风池恨得抓狂,有好几次想冲到殿内狂殴他一通,好在有周彤与曹胖在,好说歹说给他安抚住了。其实周彤和曹胖心中不比风池好受,甚至对赵冲的恨意比他还要更甚,且不说白天赵冲不念旧情对他俩动了手,这会还满身傲气的针对上官媚,而今希望在前又不愿好好回答,这愤怒,使得二人拳头都能捏出水来,若非顾念上官媚的脸面,他二人早就进去捶他了。
良久,上官媚终于出了大殿,脸上还挂着未凝干的泪水,看了众人一眼,咬着唇,不语。
周彤率先问道:“姐,如何?他可曾听说过唤灵宗?”
上官媚点头。
“真的?”周彤大喜过望,“他知道在哪么?”
“好像知道一些,但他不肯说……”上官媚双手绞在一起,显然对油盐不进的赵冲完全没辙。
就像火山突然爆发了,还不待风池做出反应,周彤和曹胖一前一后迅速跑到了大殿内,但见周彤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赵冲娇叱道:“赵无极,你个王八蛋,辜负我姐,枉顾我等昔日情分,一心就想着升官发财,你不是个东西!”
那赵冲自知理亏,一言不发。
周彤一旦发怒,还真有点母老虎的架势,张开满口白牙,继续叱道:“唤灵宗到底在哪儿,你究竟说是不说?”
“不说又如何,你若有胆子,杀了小爷!”赵冲被这般挤兑,索性拿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给你脸了是吧?好,本还打算给你留个退路,你既然如此不识好歹,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周彤这架势一拉开,好像她倒成了主心骨股一般,粉面通红的冲风池和曹胖说道,“我们走!”
曹胖向来跟周彤厮混惯了,想都没想跟在她屁股后面就走。风池略一犹豫,也跟上了脚步。
一行三人尚未出观门,周彤似想起什么,对不知如何自处的上官媚说道:“姐,莫怪妹妹心狠,我们离开后你若心软偷偷放了赵冲,我和曹胖与你的情分就此一拍两散,恩断情绝!”
“不会的……”上官媚急道。其实,平素她不像现在这般无用,但面对赵冲心境全然乱了,这是她无法逾越的软肋。
“好,姐姐,我会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的赵冲,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