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码头走到李扒皮所在大院的这段路,风池留意到了几个情况。一则是李扒皮等十余人都长得肥头大耳的,且都穿得整整齐齐的,而除此之外的乡亲,无论是住的楼房还是住平房,看见的几人都穿着打补丁的衣裳,且大多面黄肌瘦。二则是沿途乡亲见了这一大队人马,一个个吓得不轻,惟恐避之不及,这些都在印证方城与老妇人所言,千真万确。三则是李扒皮带来的这群人中,有五六十人的穿戴也不齐整,不少人衣裳上有破洞,大冷天里还光着脚穿鞋,精神状态与那些贫苦乡亲也差不了多少,这又是何故?
风池原本一怒之下打算教训这个不管人生老病死却只管人要粮食的乡绅一顿,但这会他有了更多考量。显然,泽南简单的社会逻辑在这里出现了很多变化,他得多花点时间搞清楚了,同时他心里又不免埋怨起自家师傅来,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中土居然疯得连徒弟都不认了,简直岂有此理。
李扒皮不愧为芦花镇一霸,住的房子是高门大户,风池一进门,感觉眼睛都看花了。回廊、厅堂、天井……雕梁画栋,宅院的设置那不是泽南可比的,规整、大气、舒适,他首先好奇的在雕花青砖上摸了摸,又跑到天井中的几口大水缸前,逗弄了几把缸中的红鱼,一边念叨着“有意思”,一边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这番举动,把那几十名壮汉都看傻了,莫非这位仙师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李扒皮屏退众人,整个前厅有座位者不过自己几位兄弟,厅堂外还站着几个精壮者,其余人全散了。他看着风池这般模样,之前还有些提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一个乡巴佬仙师实在太容易搞定了,要吃的,好酒好肉供着,要穿的,找裁缝做几套便是,再找几个长相不错的凡俗女子给风池灌一灌迷魂汤,他就不信风池不上道。
于是,风池满厅堂瞎逛的这段时间,李扒皮就已经吩咐下去,怎么着也要一次性拿下风池。
风池可没注意到这些,昂着头,正在那瞎琢磨呢。李扒皮请他就坐,喊了几声他都没听见,最后终于听到了又走到李扒皮身边,对着正堂内雕花的桌椅摸了个遍。这些家俬的精美做工,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原来桌椅板凳这些个东西还可以搞得如此精致。
“仙师,上好的毛尖,先喝杯热茶,李某已经吩咐厨子做饭温酒去了,还请仙师稍待!”李扒皮坐在中央主位,以主人身份招呼。按理,有仙师上门他是不敢坐的,他之前结交的两位年轻仙师来了,他都是站着,可对风池这个乡巴佬他就没这般讲究了,认为无此必要。
果然,风池就在李扒皮下首坐了,端着茶喝了一口。
李扒皮几位兄弟对视一眼,嬉笑于色。按照他们的理解,平素高高在上的仙师降了身份犹不自知,主次之分等于就此划定了。
也就在这时,风池听到某处传来幼儿的读书声,一字一句,很有韵律,且字里行间蕴含着很深的道理,他以前闻所未闻。这对于他而言有莫大的吸引力,他也未与李扒皮打招呼,一声不吭起身就朝内堂走去,刚走到门口,还未迈过门槛,里面“哎呀”一声,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满脸通红,急忙忙躲了开去。
“这位妹妹,你去哪儿?”风池摸不着头脑。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那女子跑得更快了,惟恐避之不及。
“仙师,此乃内堂,女眷呆的地方,请了位老先生正教犬子念书呢,多有不便,还请仙师移步。”李扒皮拦在风池身前,这意思很明了,就是不允许他进去了。
李扒皮那几兄弟见了这一幕,对风池就更轻视了,这乡巴佬连起码的礼数都不懂,真真可笑。
“哦……”风池不明就里,在缩回腿的同时,忍不住问道,“犬子……狗也会念书么?”
李扒皮顿时色变,定睛瞅了风池一眼,沉声问道:“仙师此言何意?小儿年幼,冥顽不灵,仙师有话但可直言,何必折辱李某?”
“这样啊……”风池意识到自己大概又闹笑话了,从胸前一抓,将红毛小犬托在掌中,讪笑道,“我还以为你也养了这么个小家伙呢,这是我犬子,红……红毛……”
红毛犬正睡得舒适,被风池揪了出来,似乎颇为不满汪汪了两声,再一瞟身侧的李扒皮,小眼瞳里竟流露出鄙夷之色,可瞬间又被塞进了袋内。
李扒皮无心留意此犬相貌,他算是明白了,这仙师不但是个乡巴佬,还粗鄙不文。所谓言者无心听着有意,风池之言在李扒皮听来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尤其是风池抱着一只不知从哪得来的红毛畜生说是其犬子之言,他脸颊一阵抽搐,心中只觉一阵阵的刺挠,颇有按捺不住之感。他的几个兄弟亦沉下脸来,对着风池虎视眈眈,这厅堂里一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也就在这时,厅外刮起一阵香风,人还未近,莺歌燕语之声先传了进来。
“李老爷,来了什么贵客,需要我等姐妹伺候啊?”
语毕,五位涂脂抹粉的女子走了进来,年长者二十刚出头的样子,年幼者仅豆蔻年华。她们一进来,就跟穿花蝴蝶似的,在厅内坐着的每个男人身前绕了一圈,紧接着向李扒皮和风池翩跹走来。
风池曾听闻高州说起过中土与泽南不同,女性地位不如男性,之前这李扒皮还阻着自己不许进内堂,说是里面有女眷,可现在又跑出来如此之多的女子,却是何缘故?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当那浓烈的香味冲入他鼻翼时,他只觉头昏脑涨,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这也太难闻了!
这几名女子的出现解了围,李扒皮重又恢复了一团和善的面孔,将风池引向桌前。
借着几位女子的莅临,李扒皮吩咐开席,顿时酒肉等等一应端上桌来,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颇为丰盛。
这几名女子似乎是常客,立刻熟稔的给桌上几人倒酒分肉,极尽服侍之能事。
陪侍风池者恰恰是年龄最大的那位女子,一位体态相对丰满的妇人,长得倒也算周正。李扒皮这么安排显然别有用心,此女年纪最大,社会阅历也最丰富,察言观色的本事远胜其它几位,是最能胜任套取风池口风的人选。此女也确实没辜负李扒皮等人厚望,先是端庄的朝风池敛衽一礼,小心翼翼的坐下,随后看了风池脑门上的乌龟一眼,捂住口鼻偏过头调整好了表情,这才回过头笑道:“这位小哥面生得很,不知是何方贵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