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池显然会错了意,以为自己的建议起到了效果,咧着嘴同样笑了,然后一步跨上小舟,从框内拿出块干肉塞在了口中。他终究是少年人心性,不以恶念揣度人,并未意识到那缥缈女声中暗藏的杀机,反而觉得这曲调好听但稍显单调,似乎差了点什么,便又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支带着血斑的竹笛来。竹笛是梦真的遗物,他鼓捣过不少次,还在风念等人面前卖弄过。
笛声悠扬,与飘忽的歌声想和,居然分外契合。而歌声中的清冷之意,因为风池吹奏笛声的缘故,多出了一丝暖意。
自打进入云梦泽,风池的日常就是撑船再撑船,就连睡觉都在练功撑船,这次吹笛是难得的放松,所以他盘膝坐在船内吹得很投入,起初是他的笛声追着女声的音调跑,渐渐的地位互换,将那歌者的韵律引导至了自己的节奏之内,如同春天里篝火晚会上那喜悦且热切的乐章,高亢而欢悦。
高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于自己徒弟胆大包天的举动亦不知是该出言阻止还是顺其自然,但他很快窃喜起来,自从风池占据主导地位开始,已经蔓延至他小腿处的石化停止了。只是就在他窃喜的同时,歌声止,而小船正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往众多石化精怪躯体堆积的中心位置移动。
“听天由命吧……”高州内心叹息,既然无法反抗,不如索性光棍一点,至少目前为止歌者并未因风池的莽撞而生怒,只是连人带舟的牵引过去。他想,或许今次能否脱险就着落在风池这个天选境下阶的徒弟身上了,他装聋作哑不引人注目便好。
风池并未发现船体在移动,兀自兴高采烈的吹响竹笛,也只他这样毫无江湖阅历的人才能干出这等事来。
一座由冰雪构筑而成的礁石突兀的出现在大泽之上,亮晶晶,明晃晃,占地十余丈左右。
在礁石的中心位置,安置着一同样由冰雪雕琢而成的宽大王座,扶手及背靠等位置由寒冰刻画成异兽的模样,极显尊荣与华贵。
宽大的王座上坐着一个人,却是一位看起来年约二十左右芳龄的绝色女子。此女一身雪白,银发轻挽,瓜子脸,柳叶眉,红唇微张,明眸澄净,穿着一件不知是由何等材料编制的银色外裙,肘部以下外露在裙衫外,修长的手掌放在坐凳上,裙仅及膝,其饱满圆润的膝盖及小腿亦皆暴露在外,打着赤足,肌肤胜雪,整个都似由寒冰配以朱砂粉饰而成,冰清玉洁,不染尘世烟火般轻灵。她就那般慵懒斜坐在那儿,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之意。
此时,她一对清澈眼眸就落在吹笛的风池身上,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他。
风池当然也看见了这个一身雪白的女子,眨巴了两下眼睛,将笛子从嘴边挪开了。
“织衣部风池,拜见主母大人。”风池霍地站起,恭恭敬敬的拱手为礼。在他看来,具备神通法力的女性都是主母,其在织衣部的经历验证了此点,于是照搬了过来。
高州见了此幕,虽腿部石化站不起来,但也依葫芦画瓢立刻躬身施礼,其脊背早已冰凉一片。这一个照面,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感知白衣女子的法力深浅,那只有一个可能,此女至少是与唤灵宗老祖同等级的人物,这蓝色结界也必然是她释放出来的。
白衣女子没有理睬高州,只好奇地打量着风池,在她印象中还是第一次有“生物”见了她不但不害怕,且还表现得颇有礼貌的样子。
“织衣部?那是哪儿?”白衣女子问道,其声空灵,如飞雪拂面。
“姐姐没去过?那太可惜了,那儿很多人的,比这里热闹多了。”风池自来熟的由“主母”换成了“姐姐”,此女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叫姐姐显得亲昵,且不会把对方叫老了。
“我不喜欢热闹。”白衣女子淡然道。
“啊?”风池一怔,感觉不可思议,可对方身为“主母”之尊,他倒不便初次见面就冲撞对方,问道:“那平时谁陪你?”
“没有谁,只有这些蠢物……”白衣女子伸出手,指了指冰面上早已石化的精怪躯体。
“它们?它们哪会陪人?”风池说。
“是啊,一个个见了我胆小如鼠,连话都说不利索,我让他们陪我看这蓝色天幕,它们居然一个个的睡着了,真气人,所以我把它们都变成了石头。”白衣女子说到这里,心中甚是不忿,白净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煞气,忽又冲风池嫣然一笑,“它们不像你,陪着我一起看了这么久都没合眼。”
白衣女子的笑容有股说不出的妩媚之意,勾魂摄魄,高州急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望向此女。他心中暗呼侥幸,从白衣女子话中的意思可知,他和风池刚进入结界就被此女知晓了,好在两人的表现让此女颇为满意,都没闭眼,否则早变成了石头;他同时又极为懊悔,若自己再撑一撑,没有合上眼皮,亦不会面临生死之危了。
风池对白衣女子的笑容却并无深刻感受,他的审美和泽南的氏族男性一般,比较“土”,觉得女性身材丰满,胸大、屁股大且身体强健才是好看的第一要素,长相反而是排在第二位的。当然,他也觉得此女样貌是很好看的,只是身材嘛略显单薄了一些,与他理想中完美的漂亮女性存在差距。
“这些精怪都是姐姐施法变成石头的?姐姐好生厉害!”风池赞叹道。
“这有何难的?”白衣女子蹙眉道,似乎觉得风池此言无法理解。
“当然厉害啦,我就变不出来。”
“那倒也是,你的法力确实差了些。”
高州听着这二人的对话,感觉是自己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一个至少是登云境的强者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还有一个尙处在天选境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已经蛤蟆吹大气想把等同于化形境修为的精怪变成石头,可偏偏这两人一来二去还谈得挺投机。
“你额头上怎么有只乌龟?”白衣女子掩嘴而笑,端的如冰雪消融,美不胜收。
“我师傅画的。”
“我帮你抹去吧。”
“不用,我跟师傅打赌打输了,愿赌服输。”
“你要不要过来坐会?”白衣女子又问。
“好啊。”风池点头,又转向高州,“师傅,我去姐姐那儿呆一会,很快就回来了。”
高州点了点头,恨不能将“祖宗,你想去就去吧”这句话脱口而出,他强行挤出满脸笑容,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坐这……”白衣女子脸颊含笑,身体朝旁边挪了挪。
风池乐呵呵的走到她跟前,按照此女指示坐到她身侧,哪知臀部堪堪接触到座位,一股透心的冷瞬间侵袭全身,几乎将他冻僵了,瞬间又弹身而起,双手捂着两瓣屁股使劲搓个不停,嘴里连呼:“哎呀,好冷,冻死我了。”
“冷么?哦,我忘了……”白衣女子芊芊素手一点,一个形如软垫状的气团搁置在冰座之上。
风池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气团,这才放心坐下,然后笑嘻嘻的说:“姐姐你真白。”
“我叫石叽。”白衣女子如是说道,“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我叫风池,也叫石浣衣,叫我洗衣仔就行了。”
高州听了二人的对话,一口老血涌上喉头,感觉这辈子的修仙经历都不如今日荒诞。一个是术法神通可比陆地神仙的登云境老怪,另一个是修仙界最底层的“爬虫”,修为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居然就平起平坐的簇到了一块,还互相吹捧对方长得好看,白衣女子甚至主动把自己名字相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