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雪花飘落时,那是天使的声音。
风池觉得梦真就是自己生命里的天使,将他贫瘠的内心点燃,并焰熊熊燃起,成为悠远雪天里无尽的花火。
在这漫长冬天里,两人手拉着手,跑遍了盆地的每个角落,也将笑声传遍了盆地内所有生灵的耳朵。
在每个深寒的夜晚,二人相拥而眠,肌肤相亲,水乳交融……
左右闲着无事,风池跟梦真学起了武技,这曾是禁忌,风池毫无基础。让梦真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初始时他自然不是梦真对手,但仅仅数天过去,他就掌握了要领,梦真只觉压力山大,已经完全抵挡不住他的攻势了。于是,她变着花样的想占据上风,射箭,绳抛石,器械等等全尝试了一个遍,无一例外的是,不过多久,他就能很快掌握并在互相印证时胜过她这个师傅。
“你说你不会的,是不是骗我?”
到了第十日,梦真输不起了,蹲在地上不可思议的看着风池。
风池只是笑,将她举起放在自己肩膀上,向着骄阳映照的雪地前方大步如流星。
原来人生可以如此的快活!风池像只快乐的小鸟,将一度荒废的劳作又捡了起来,重新修葺兔子窝,刨去苎麻地里的腐烂根茎,亲手纺织,裁衣等等,除了烹煮食物,他什么都不让她干,把梦真当成了捂在手心里的绒花。他还用一整张编织出的麻布为画纸,找来矿石等物为颜料,以禽羽为笔,给梦真画了一幅画,她健康、年轻、美丽的样子跃然纸上,栩栩如生,把她感动得稀里哗啦。
风池对部族习俗亦并非一无所知,毕竟年幼时风芸可没有少教他。按照氏族惯例,女性为家庭主体,婚后一应财产归女方支配。所以,他将自己十年来积攒的一应物资全部登记在竹片上交于梦真。当她看到这份清单时愣住了,在这物资贫乏的世界里,这份清单罗列的东西也未免太丰厚了,虽然她带不走这些,最重要的是风池表明了他的意愿和态度。
“这都是你的?”
“嗯”
“洗衣仔,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忘不了你的……”
“你是我娘子,为什么要忘了我?”
当梦真听到风池口中这句话时,她绯红了面孔。风池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木讷,他只是孤独太久了。如果之前她是带着目的而来,对风池谈不上真的喜欢,可在这冬日里缓缓度日,耳鬓厮磨,她被风池无时无刻散发的爱意包围,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的初衷了。她穿上了由风池亲手缝制的兔绒与苎麻混合做成的冬袄,还包括一双厚实的皮靴,不仅很合身,还非常好看,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她最喜欢在一边看着他专注干活的样子,有时会忍不住从背后揽住他脖子,或者在他宽阔的额头深深一吻。每当这时,风池就会嘿嘿的傻笑,这傻笑贯穿了整个冬季,直到积雪消融。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当环绕织衣部围城的河水重新传来滔滔之声时,春的脚步悄然来临。
万物有灵。虽是早春,已经有树木抽出了嫩芽,苔藓爬上了河滩,连这偃息了一个冬季的河水,也流淌得分外欢畅。
骄阳下的河滩边停着一条崭新的竹筏,长一丈五,宽四尺,上面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而风池仍急火火的一手夹一个硕大的麻布袋往竹筏上放。
“够了够了,竹筏吃水太深会沉的!”
人靠衣装,马靠鞍。梦真的娇躯裹在厚实的袄子里,这个渔家的女儿,举手投足之中隐隐有了几分大部落主事者的风姿,对风池恨不能将盆地内的所有物资全部转移到竹筏上的做法有些哭笑不得。这些袋子里有米黍和苎麻的种子,铸造铜器的工具,以及纺织好的布匹。小黑犬也早早趴到了那堆麻袋上头,四脚朝天,惬意的晒着太阳。
“哦!”风池咧嘴而笑,按照他的想法,搬来的东西是越多越好的。
“到了翎羽部,你再鼓捣那些东西也不迟的,你不是都会嘛。”梦真仍怕他不甘心,又说了一句。
“是,听你的,嘿嘿。”这个冬季,风池似乎一直都在笑,他左右瞧了瞧,见山边一株艳山红正开得绚烂,便三步并做两步采来一簇,放在梦真温暖的手中,然后他又摘下其中一朵,插在她乌黑的麻花辫上,仔细看了看,笑得更灿烂了。
“洗衣仔……”梦真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憨憨的傻小伙了,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投身在他宽阔的胸膛。
“娘子,到了翎羽部我们生一堆孩子,好不好?”
“好,只要你喜欢。”
“我都想好了,第一个女娃,按照娘子旧姓,叫娲春花。”
“噗”,梦真笑得花枝乱颤,“好土……”
“那叫什么?”风池愣愣的问,也就在这时,河心中掠来三道人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莫名的感触涌上心头,只呆呆看着,闷声无言。
来者正是风琳、姬兴夫妇和已有身孕的风铃,部族内其他人一概没有惊动,因为风琳首肯梦真带风池前往翎羽部的要求,在泽南各部族首领的心中,绝对是不遵旧制亵渎先民的做法。所以,今日的送别是在秘密中进行的。
“主母!”梦真一见风琳,立刻脱离风池怀抱,双膝着地,向着她深深一拜。半个月前,风琳又悄悄来见了梦真一次,告诉她允许其带风池前往部落,等于是给翎羽部播下了希望的火种,这种莫大恩惠是梦真无以回报的。
“起来吧。”风琳从发髻上取下那支蓝色的琉璃簪,将梦真的头发盘起,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这支发簪是你兴舅舅当年送与我的,我转赠给你吧。”
发簪事小,可代表的是认可,梦真感激莫名,再次向风琳施了一礼。随后,她又向姬兴大拜,站起身后才对风铃以平辈施礼。
“妹妹莫要如此客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风铃笑着说道,“我在云梦泽边的了望哨安排了心腹之人,以后若有什么讯息,可找他们传递。”
“谢谢姐姐。”梦真说完,回头见风池依然直挺挺站着,没有任何表示,便拉了他一把,“夫君,此去翎羽部水路迢迢,你……你就没有什么向主母说的吗?”
风池当然知晓自己离开这囚笼似的盆地,对于风琳意味着什么,他用遗传自她的同样灿若星辰的眼睛看着她,想说什么却终究语塞,最后,他似乎咬了咬牙,同样双膝着地,向着她深深一拜。
“我的池儿长大了……”
风琳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在她的记忆里,风池从未如今日一般敬她这个母亲,以致瞬间红了眼眶,眼泪如决堤潮水,慈祥的笑容伴随欣慰一同注满心田。她哭了,如同泪人,一把抱住他,将他拥在怀里,那是他久违了的感觉。
“池儿,娘亲对不起你,原谅娘亲……”风琳哽咽难言。
风池硬着脖子,仍然一言不发,只是星目里同样泛起了红潮。
当姬兴扶起风琳时,她扑在丈夫怀里哭得一塌糊涂,这心酸与欣喜的泪水,将骤雨之夜一直积压在心头的阴霾涤荡得干干净净。
姬兴见自己儿子脱离囚笼,从此海阔天空,沉积在心中十余年的羁绊终于放下了,说道:“池儿,此番你去翎羽部,爹爹有言相赠,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须知人善人欺天不欺!要竭尽全力造福部族,方不枉在这世间走上一朝!”
“诺!”
“洗衣仔,到了翎羽部记得捎信来。”风铃握住小弟的手,淳淳叮嘱。
春水流,竹筏江中游。
迎着风,两岸青山如一幅铺开的画卷,缓缓移动,无尽江山入眼而来。
梦真手拿竹篙,掌控着竹筏顺流而下,向着云梦泽方向驶去。
风池站在竹筏前段,凝视岸上的三道身影。
这三道身影之中,有一道身影一直在向前亦步亦趋地奔跑着,正是风琳。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位异能之士,只出于本能的追赶着载着儿子远去的竹筏,她穿着冬天的罗裙,稍显臃肿,跑起来也极不方便,一路跌跌撞撞,跌倒了又爬起来,她泪花涌动的目光停留在风池身上,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风池定定的看着母亲的身影,他想扭过头去却做不到,最后,他终于打破了心底构筑的藩篱,对着岸上喊道:“娘亲,回去吧,别送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
这一声呼唤,如雨露滋润旱田,风琳在捂住口鼻泣不成声的同时,又将笑容挂上了眼角眉梢,终于不再追赶,对着儿子拼命挥动双手,目送那一叶竹筏在潋滟波光之中越去越远,只剩一个轮廓。
最后,彻底消失在水天一色之中。
“娘子,我们回去吧,池儿此去虽天高水长,但并非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不必如此伤怀。”姬兴揽住风琳肩膀,劝慰道,“依照娘子的本事,这不过轻而易举之事,走吧。”
“嗯!”风琳含泪点头,一对妙目却仍不时瞄向烟波浩渺之处,久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