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坐在床榻边看着风池瘦如干柴、昏迷不醒的样子,心情很不美丽,又带着一点希翼,与往常一般喊道:“洗衣仔,快起来啦,跟姐姐玩儿去咯!”
若是以前,风池保准一骨碌爬起来拉她的手,毕竟每一次外出对久困神树岛的他来说是最神往之事了,可如今一点反应都没有。
风铃虽在几年前有了阿哥,可未有生育。泽南血脉传承中的桎梏,同样作用在她身上。所以,她对自己这个小兄弟的感情已经超出了普通姐弟之间的关系与情感,带着他出去玩时,会让她产生某种错觉,好像这就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没有血迹……”姬兴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听闻了风芸的转述之后,去风池发病的现场查看了,果然满地狼藉,山石凌乱,草木凋敝,但没有看到任何血迹。当然,他对风芸之言深信不疑,这几年来还真多亏了她一把屎一把尿的将风池拉扯大,这个昔日曾一度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妇人,在抚养自己儿子这一方面竟成了最大的恩人。相反,他和风琳之间因为儿子的关系,反而多了一些嫌隙。
“没有就没有吧,咱们家池儿不是凡人哩,天赋异禀,就是我姐姐也望尘莫及……”风芸性情泼辣,对于泽南流传的禁忌只是提防他人知晓而已,自家孩子有此天赋,她是高兴万分的,若非风池昏迷不醒,她怕是要高兴得手舞足蹈。
“住嘴!”风琳厉声喝道,“你就没有发现,池儿发病,就是因偷学了功法所致!”
风琳的见识远超其姊妹,一语中的。
“偷学了功法?也就是说,池儿千真万确跟你们一样身具血脉异能传承?”姬兴一来就只听说儿子突发疾病,哪知道还有这一层隐情,想起当初泽泥部主母的告诫以及风池满月庆时泽南一众部族首领的来势汹汹,只觉得后背发凉。
风琳点了点头。
“不知娘子打算如何处置?”姬兴问,目光中满是忧虑之意。
“不要问我!”风琳没来由的喝道,其心中有一股烦躁之意越来越甚,不断影响其心神。
“若娘子高抬贵手,就将池儿交于我吧,我带他离开这里。”姬兴见风琳如此不通人情,不满道,“我保证,绝不会让他成为泽南的祸端!”
风琳狠狠瞪了自己夫君一眼,起身离开屋子,飞掠而出。
“娘亲这是怎么啦?”风铃莫名其妙。
三人在房内面面相觑,不知道先前还忧心忡忡的风琳,这前后的反差缘何如此之大,仿佛对风池的现状漠不关心一般。
不一会,风琳就面无表情的折了回来,手掌中还托着一只拳头大小的小奶狗。
此犬浑身上下连根毛都没有,黑乎乎的,如一节烧糊的木头。
风琳俯下身去,张开手,小黑犬便落在地上。
小黑犬却不认生,迈开小短腿摇着尾巴直溜溜的往屋里跑,径直跑到风池床榻边吭哧吭哧的喘气,似乎想跳到床上去。
“你无缘无故发火跑出去,就是捡了这么条小犬回来?”风芸不忿道。
“我去了神树。”风琳气道。
“怎么了?”
“神树不喜欢池儿……”风琳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风芸诧异,“之前不好好的?”
“池儿发病时,折断了一截神树的树根。”风琳苦笑道,“神树也不喜欢黄胖子,就是这条小黑狗……”
“这是黄胖子?”风铃讶然,看着床榻下一直想爬上床,却只能在床脚下折腾的小不点。
“它吞食了池儿发病时流下的血,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风琳继而转头面向姬兴,“夫君,我先前并非针对你,我的心神被神树影响了,我已经答应神树尽快将池儿迁出神树岛……”
“原来如此,却是我错怪了娘子。”姬兴惭愧道。
风琳摇了摇头,走到床边,握着风池的小手,一时无言。
她将风池从病发地抱回屋子时,心神中就骤然出现了神树对自己儿子厌烦的反馈,她对于神树这种无端的情绪一直忍着不理不睬,直到神树步步紧逼,并试图占据并掌控她的思维,她才不得不前往神树之下与之沟通。当她将手放在神树斑驳的树皮上时,才知晓神树的反感源自何因,同时通过神树指引找到了卡在石头缝里的黑色小犬。
风琳试图说服神树,不要反感自己孩子,可神树非常坚决,没有通融的余地。她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它尽快将风池迁徙出神树岛,这才安抚住了神树。
“姐,你真不打算让池儿学习功法?”风芸忽问。
“且不说你此话乃大逆之言,而是池儿不能施展法力,你怎么还不明白?此次发病,就是因施展化焰诀才导致的。”风琳蹙着眉头说道。
“既然这样,我倒有一法,或许可以唤醒池儿。”风芸有几分笃定。
“什么办法?”
“你当日怎么废除我功法的,你对着池儿试试。”
一语惊醒梦中人。
风琳当即掐诀,手掌中托起一团耀目的白色火焰,朝着风池腹部一点,正是融火术。然而,风池丹田处空空如也,竟无半点真气泄出,就如凡人一般。
“怎会如此?”风琳对小儿的病情完全没有办法了,她一低头,见小黑犬正在使劲扒拉自己的裙摆,便将它抓起放在床上。
小犬顿时高兴了,连滚带爬的跑到风池头部边缘,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舔,然后安心的趴下打起瞌睡来。
小犬对主人不离不弃的举动,让风琳一直难下的决心吃了一粒定心丸。所谓为母则刚,就算那是自己不敢触及的噩梦,为了自己儿子眼下也顾不得了。
“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风琳丢下一句,再度穿门而出。
浩瀚的云梦泽,平缓依旧。
只是因今年春发生的那场变故,来此捕鱼的氏族人终究是少了。
风琳一路御风而行,只几个起落,就已经穿越十数里之地,在水泽边一块突出的礁石上立定。
习习微风,吹动她的蓝裙,显得风姿绰绰。
她站在礁石上立定片刻,面庞上显现少有的畏惧之色,银牙一咬,盘膝而坐,运转丹田,将神识无限朝云梦泽无边的水面投射而去。
五十里之外,依然是一片白花花的水面,却已经是风琳神识扩张达到的极限。
正当风琳犹豫着要不要将心中所思灌注于神识中对着这一片湖水喊话时,在深邃的波纹中,一双赤红的,无比庞大的眼睛出现在她的识海中。
“你找老夫?”声音低沉,却如敲响了黄钟大吕,嗡嗡作响,带着莫名的庄严与高妙。
“敖……敖先生……”风琳咬着唇道。
“看来你也没傻到透顶,还是分得清现实与梦境的……”
对于敖旷的轻视之言,风琳只能充耳不闻,道:“敖先生,我儿病了。”
“老夫知道,你且回去吧。”那对赤红的眼珠闪了闪,传音道,“三日之后,自会有人前来送丹药……对了,此人你见过的。”
“我儿之病能治否?”
“能,但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吾儿病好之后又当如何?”
“哼,尔等愚昧之人,以讹传讹,是担心吾儿会成为泽南的祸端吧?且放心吧,他的路不在这里……”
“妇愚钝,亦知吾儿非泽南所能容纳,先生大能,却又缘何让他久居妇侧?”风琳知晓,风池虽是从自己腹中诞下,可其来历实在太莫测高深,就算心中有万般不舍,也知道该留则留该不留则放弃的道理。
其实,她对将风池软禁在神树岛,更多是出于保护,这个“爷”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是大祸临头了;她对风池百般压制,也有其小心思的,是希望磨去他身上棱角与灵性,将他变成一个普通人,这样自己就可以一直拥有这个儿子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只是其中隐情她无法向姬兴与风芸等人解释。此外,从她当上主母那一天开始就下了重誓,一切以部族安危为重的,敖旷若见不得她“虐待”儿子,没准就将风池带走了,部族也就少了未知的风险。殊不知,敖旷见她变着法的针对风池,反而更顺遂了自己的心意,只有让风池从小被打压,在逆境中成长,方可养成孩子坚韧的性格,才有可能在生不如死的血脉冲突病发之时,保持一线生机。
“吾儿年幼,不可常伴老夫之侧,时日一久必受老夫影响,水火血脉之冲一起,有殒命之危。”红瞳逐渐模糊暗淡,法相即将隐去,末了,隐隐又传来一句,“有些事情不便与你明言,诸事皆有定数,此为天机……你且顺其自然吧……”
至此,风琳才算松了一口气。
敖旷离去时的一句“顺其自然”,等于是给她指明了方向,接下来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处置一应事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