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这太不合常理了!
如此庞然大物紧挨着他穿行而过,他却感觉不到地面的一丁点震动,肯定是错觉,他不由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
当他再度睁开眼帘时,刚才的幻像果然消失了,什么都没有!
他又在附近转悠了片刻,确定什么痕迹都未留下,可心中始终觉得不太妥当,究竟是什么缘故,却是说不出来。
风吹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附近的竹林、房舍、山石乃至天上的月影及暗蓝的天空,与幻象出现前一模一样,一切如故。
姬兴眉头紧皱,眼神里带着难以言说的震撼与疑惑,不时瞪大眼睛观察着周围环境,习以为常的夜幕在他看来也显得不那么正常了,好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如同水中的倒影。
就在姬兴思索时,他不知道的是正有一双血红的、如同红宝石般熠熠生辉的拳头大巨眼正打量着他,与他面对面相视,且与他只数尺距离。
依稀看去,很难用言语描述此物的形象。
马首、狮颅、鳄嘴,鲸须,头颅上顶着两支鹿角,布满鳞片的身体似蟒蛇背脊却又长着一条横贯身体的背翎,共四足,足为五爪,爪若鹰爪,尾部有鳍,整体呈暗青色,周身流光溢彩,且有云雾伴随,竟是一条神骏无匹的神龙!
神龙与姬兴最初所见缩小了很多倍,似乎游弋在另一层空间。
它围着姬兴盘旋数圈,将他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全看了个遍,包过筋脉骨骼,五脏六腑,甚至血液的流动与心脏的跳动皆无法逃过其洞彻天地的眼睛,一览无余。
它血红的眼睛一闪,似乎亦有些疑惑。
眼前的这个青壮汉子,肉眼凡胎,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可它感觉到在之前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看到或者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它对着姬兴发出一声巨吼,张开的龙嘴中立刻刮起一阵毁天灭地的飓风。
飓风直接洞穿了姬兴身体,消失在百里之外。
而姬兴仍旧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整个人完好无损,且毫无异常。
只见姬兴挠了挠头皮,迈开脚步朝自己住处走去,随着他脚步的移动,人与龙交叠在一处,仿佛水乳交融,又泾渭分明,竟然彼此都无接触到对方,随后错开,分离成独立的个体。
神龙庞大的头颅一摆,身躯一扭,就此消失在原地,无影无踪。
在风芸住处那山石后的山洞内,赵紫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浑身被汗水浸透。
就在神龙发出巨吼的瞬间,她胸前的古怪本命阴兽猛然膨胀差点爆裂而亡,若非她不惜精血的拼死护着,这会她和阴兽早已同时陨落在此。
命虽保住了,但阴兽坚硬逾精铁的甲壳表面产生了无数裂纹,绿色的血浆流了她满胸膛,而她自己也支持不住,就此昏死过去,一身法力几尽荡然无存。
姬兴并不知晓这莽莽天地间发生的诸多变故,在他的视界里,自己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中还抓着那支耗费了不少时日研磨出的琉璃簪。
蝇虫浮掠朗月下的星空,秋的季节就快到了。
立秋之日,织衣部本次声势浩大的商贸之旅已经完全准备完毕,三十余头满载各种货物的毛驴一字排开,整装待发。
在姬兴的带领下,二十余名青壮整齐划一,昂然挺立,就等着一声令下渡河而去。
渡口老柳树下,织衣部祭师嫆妈妈点燃了艾草,如一位吟游诗人唱诵着一首入耳清晰却又浑然听不明白的法咒,她佝偻的身影一会敬天,一会敬地,一会将艾草扔进涛涛激流跪拜不已。
在嫆妈妈身边,风芸和妃妈妈等几位织衣部话事人全部在场,个个一言不发,静静等待。
自姬兴和风芸之间闹得不愉快后,二人已经有多天不曾碰面了。
今次见了,对那晚之事都是绝口不提,只是二者目光相遇时都会下意识避开对方,倒是相安无事。
嫆妈妈这时从河水中提起半桶水来,以柳枝蘸水珠,一一洒向本次商贸队伍的每一个人每一只牲畜每一袋货物,末了,她跪倒在地,双手高举,对着那一轮初升红日念念有词,点点荧辉如萤火虫明灭,纷纷散落在众人头顶,随后隐匿不见。
“顺天顺地,顺风顺水,出发!”风芸朗声说道。
于是,一众人等牵引驮运货物的毛驴一一登上木船,分批次渡河。
人群逐渐散去,风芸等人也向城门口走去,临进门的一瞬,她忽然回头看了姬兴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可很快又转过头去,就此消失不见。
姬兴抓着毛驴辔头,也打算往渡船走去时,蓦然听到风雀的呼唤,便又停了下来。
“大哥哥……”风雀气喘吁吁的,大概是跑得太急,弯着腰连连喘气,“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好。”姬兴点了点头,让其他人先上了船。
风雀走上前来,抓着姬兴往空旷地域走了几步,这才满怀期待的问道:“大哥哥,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何出此言?”姬兴纳闷道。
“主母说,你有可能不回来的……”
“哦?你见到她了?”
“哎呀,你回答我的问题!”风雀跺脚道。
“尽说傻话,我的生庚还在这里呢,不回来去哪?”姬兴摸了摸风雀的小脑袋,“是主母让你来问的?”
“没有,我偷听到她和大姐姐说话,说你这次回灰石部,怕是不会再来织衣部了。”风雀撅着嘴巴,“再说生庚又算什么,你没在织衣部安家随时捎个信都能要回去的……”
姬兴当日能在风芸盛怒之下活命,虽全赖织衣部主母援手之恩,若仔细深究他和织衣部的牵连,无非心里有了风铃这个羁绊,除此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实际上,他对风铃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而已,回到故土后自己心里会发生什么变化还真是难以说清的事情。
“雀,你帮我一个忙,把这个送给她。”姬兴从怀中取出一个绣花的小麻布袋子递给风雀。
这个装有琉璃簪的布袋是姬兴特意请姜明娘子绣的,她对这支琉璃簪爱不释手,若非知道这是姬兴送给心仪阿妹的定情物,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还回来。
“什么呀?”风雀自然知道“她”是所指何人,接过布袋解开系绳子,顿时眼睛圆瞪,惊道了声“好漂亮”,随后又醒悟过来,将袋子塞回姬兴,说道,“我不帮忙,你自己去送啊,这算什么……”
姬兴无奈,将布袋重新塞回胸前。
风雀心里真急了,这些日子与姬兴相处,使得她心里有了依恋,感觉姬兴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一般,要是真不回来了可怎么办?她
情急之下,一跃而起,吊着姬兴脖子将嘴巴凑到他耳边,急道:“八月十五……”
说完,她使劲眨眼睛。
姬兴笑着点点头,将毛驴辔头一扯,向渡船走去。
逆水行舟,姬兴也不催促艄公走慢了,立在船头看着水花荡漾处自己数个月前曾走过的路,当时同行几人是那么满怀期待,而今只自己仍孑然一身。
八月十五,那当然是个契机,可那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八月十五吗?
船至河心,他蓦然回头望去。
神树依旧立在那里,任风吹雨打,任日升月落。
半晌,他回过头去,离岸边已经近了。
在神树附近氤氲浓雾覆盖之处,一个戴着香蒲草帽的美丽身影正站在云雾之巅,对着渡河的商队凝望,草帽丝绦下露出的红唇紧紧抿着,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你……还会回来么?”她兀自低语,将惆怅化为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