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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三个年轻人之间的情谊,琅琊君郑仙禁不住抚掌赞叹,明显颇为欣赏。
他用白鸾尾指了指齐敬之手里的玉盒,轻笑道「你将这些凶物攥得倒紧,难不成除了扒皮御鬼,还有什么大用不成?」
郑仙说着,目光却落向了一旁的斑奴。
这厮正将鼻子凑在齐敬之手边猛嗅,眼中烁烁放光,口中涎水横流。
见状,郑仙便笑着摇头道「你如今可是大齐钩陈院的仁兽了,若敢吞吃这等不洁的凶物,郑某可猜不出驺吾幡会有什么反应!」
齐敬之借着魏豹的身躯遮掩,翻手便将伥鬼童子所化的碧玉钵盂取了出来。
虽说从郑仙对驺吾幡的处置便可看出,伴生器灵这种东西除非自行认主,否则似乎并不能被强行抢夺,而且这位琅琊君也不是个见宝起意之人,只不过当着安丰侯丁承渊的面,齐敬之依旧不愿意暴露青铜小镜的存在。
他将手里这件名为「虎耗鬼尸」、有「收摄、拔气、化煞」之能的奇物举到身前「君上请看,这便是斑奴的食盆了。」
在他想来,碧玉钵盂中存放的乃是极为纯正的虎煞,斑奴吃了应当不会被驺吾幡视为杀戮。
「斑奴?这名字倒是颇为贴切!」
琅琊君依旧在仔细打量这头已经归属钩陈院的仁兽,一边随口打趣,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斑奴的屁股,似乎想要用目光将「钩陈院」三个大字烙在上头。
斑奴这厮的灵觉何其敏锐,心思何其乖巧,当即一缩屁股,身躯紧贴着齐敬之的腿,朝着琅琊君恭敬拜伏。
与此同时,驺吾幡器灵陡然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这头黑白虎纹异兽隆起的脊背。
郑仙是何等人物,立刻就将斑奴的秉性瞧出了七八分,当即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么个天生仁善!」
他终于不再盯着斑奴,探手将碧玉钵盂接了过来,略一查看,双目之中就露出几许异色。
只见这位琅琊君将白鸾尾插回腰间,手指一勾便凭空唤来一缕金气,屈指弹进了碧玉钵盂之内。
几息之后,眼见碧玉钵盂毫无反应,他的指尖又有一朵五彩金焰浮现。
齐敬之看得脸色一变,才要开口劝阻,就见郑仙摇了摇头,翻掌便将金气和金焰尽数消弭,继而朝他伸出了手掌。
少年登时会意,赶忙打开玉盒,捏住一只肉翅飞虎的翅膀,将之递了过去。
这只肉翅飞虎才一离开玉盒,身躯就倏然变大,由原本的蚊蝇大小膨胀得有如燕雀,不仅看上去凶恶了许多,嘶吼声也变得极为响亮。
只是无论它多么凶恶,一旦落在琅琊君的掌中就瞬间气焰全消,半点动弹不得。
郑仙看也不看,立刻将之投进了碧玉钵盂里。
说来也怪,这头肉翅飞虎一旦落进碧玉钵盂里,身躯又倏然缩小,重新变回了一只蝇虎,原本并没有多深的钵盂内壁立刻就成了它难以逾越的陡崖。
紧接着,碧玉钵盂之中蕴藏的虎煞就如见了腥的猫一般涌了出来,瞬间便将肉翅飞虎淹没其中。
细弱蚊蝇的惨嚎声里,郑仙亲眼瞧着碧玉钵盂中的虎煞奔涌翻滚,极为艰难却又锲而不舍地将肉翅飞虎消磨吞噬,尽数转化成了纯正的黄黑色煞气,又一丝不剩地缩回了内壁之中。
「敬之,你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真不少!」
琅琊君抬起头来,将碧玉钵盂递回给少年,轻笑道「只不过今后切不可太过倚仗外物,若是因此疏忽了自身修行,那可就得不偿失,更别提有些东西用多了,还会有不小的后患。」
他说这话,指的自然是先前就露过面的银煞风母烛台。
齐敬之立刻
郑重点头,这位琅琊君所言与他先前所想不谋而合,乃是实打实的金玉良言。
他略作犹豫,伸手指向了金鼎上空硕果仅存的一枚金枣,笑容很是腼腆「君上,这个伥鬼童子……能不能也交由我处置?」
闻听此言,琅琊君似笑非笑地看了齐敬之一眼,眼底渊深如海、不可揣度。
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略一扬手,伥鬼童子所在的金枣便飞到了少年的面前,枣皮倏然融化了大半,却依旧留下了薄薄一层、纤如蝉翼。
齐敬之眸光闪动,反手就将玉盒里剩余的十来只肉翅飞虎尽数倒进了碧玉钵盂之内。
不理会碧玉钵盂里的风起云涌、嘶吼连连,他伸手抓住金枣,尝试着将其放入玉盒。
果然,无论是金枣还是内里的伥鬼童子皆是倏然缩小,变得与蚊蝇一般无二。
齐敬之颇为满意地笑笑,啪的一下扣好盒盖,顺理成章地将玉盒揣进了自己怀里。
见状,郑仙亦是轻笑一声,张口将金灶神釜吞了,周身气息猛地一涨、愈发飘渺若仙,额头更有一株金色小树一闪而逝。
这位琅琊君咂咂嘴,赞叹道「繁枝四合、丰茂苍郁,灿灿金实、甘如含蜜,也不枉了郑某当初在这片金田上勤恳播种,又经历许多年的苦等!」
至此,在平息这场九真变乱之后,大齐钩陈院大司马、琅琊君郑仙一举摘取了最甜美的果实,三个被钩陈院收入囊中的年轻人亦是各有所得。
郑仙将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正色道「既然都拿了好处,自当尽忠职守,办好钩陈院的差事。哥舒大石和魏豹听令!」
「请君上示下!」二人俱是神情一凛、高声应答。
「单论斗战厮杀,你们在第二境里已是不俗,然而功劳未显,便先授驺吾军都督府八品百骑长之职,待将魏氏族人安葬妥当,你二人立刻护送安丰侯前往国都请罪。」
「若是觉得人手不足,无论侯府部曲还是郡军兵马,你二人俱可征用,想必安丰侯自会从旁协助。只是有一条,不许镇魔院的人插手!」
说话间,两枚金灿灿的令牌飞快凝聚成型,悬在哥舒大石和魏豹面前,正面铭刻着「大齐钩陈院驺吾军都督府百骑长某某」等字样,背面则是六颗星辰比陈而列,又被一条颀长虎尾托举,虎尾则长在一头犹如下山猛虎的异兽身上。
郑仙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钩陈院的官衙、营盘已经划拨下来,你们只管谨守门户,余者皆不必理会,一切等郑某返回国都后再做区处。」
哥舒大石与魏豹忍不住对视一眼,万没想到被分派的头一件差事竟就是如此重任,心头惴惴之余又有别样的心绪滋生,一来觉得今后的命途将有地覆天翻般的改变,二来也真正感受到了「钩陈院」这三个字的分量。
二人没有多做犹豫,当即转回头来,伸手接过令牌,抱拳大声应诺。
郑仙轻轻颔首,又瞥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安丰侯一眼。
感应到这位钩陈院大司马的目光,丁承渊脸皮一抽,闷声道「丁某自当闭门待罪,静等两位百骑长上门。」
虎君道人和丁承礼遭受内火焚身、终至于灰飞烟灭的惨状犹在眼前,纵然只有两个第二境的年轻人在近前,但这位安丰侯只要还想活命、还想将姜姓丁氏延续下去,就绝不敢轻举妄动。
是以虽然哥舒大石和魏豹干的其实是押解的差事,但当真没有郑仙口中的「护送」二字来得贴切。
眼见诸事皆了,郑仙便也不再多言,伸手从腰间取下白鸾尾,朝齐敬之与斑奴一扇,二人一兽就齐齐飞了起来。
齐敬之既没有等来琅琊君授予官职,也不曾被分派差事,原本心里尚在纳罕,不成
想眨眼之间就身躯骤然一轻,有若鸿毛一般飞入青冥,翩然直上九霄。
他只觉耳中风声呼啸、眼前云烟乱飞,立时就抛却了诸般心事,睁大眼睛低头望去。
起初,他还能看清丁承渊、哥舒大石和魏豹的眉眼,然而不过几息之后,那站在地上引颈而望的三人就模糊了面目,乃至于化成了不起眼的小蚂蚁。
齐敬之心中震撼,目光向三人周围一扫,这才惊觉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整座白云宫乃至整座九真郡城都已变成了一方不甚规整的菜畦。
待得瞧见了城外一望无际的荒草旷野以及点缀其中的座座丘陵,隐隐听到了被夜风送入耳中的阵阵海潮声,少年沐浴在愈发璀璨的月光里,不免心神俱醉,浑没注意到自己的腰身和双腿早已被斑奴紧紧抱在了怀里。
「无劳羽翼之功,坐致云霄之赏!能在餐霞食气的第二境得此际遇,对你今后修行有着莫大好处。」
琅琊君笑吟吟的话语传入心底,齐敬之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欣然点头。中文网
他半是神往又半是遗憾地道「敬之也曾登上过几处陡峭山峰,居高临下见过些别样景致,是以先前看见几位大修士出入青冥,看见煎人寿先我一步竦则凌天、伏入无间,心里也并未觉得如何,直到真正飞上来才觉大不相同,只恨自己才疏学浅,委实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
说话间,齐敬之口中每吐出一个字,便有凛冽天风入喉,凉意随之直透肺腑,远比地面上要凄寒许多。
好在先前那一滴若木赤露的药力尚存,他只觉体内血气极壮,稍一催动就将风中寒意化去,倒也并不觉得难捱。
听见少年这番话,郑仙不由得哈哈一笑「我辈修士读书,可不正是为了此刻?」
接着,只见这位琅琊君一挥白鸾尾,朝着身后尚有个轮廓的九真郡城遥遥一指「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
他顿了顿,又展臂向着四野八方环环一扫,语气中颇有几分逸兴遄飞、指点江山之慨「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闻听此言,齐敬之顿觉胸中一阔,心头怒鹤更是早已翩翩起舞、长唳声声。
他周身气息轰然运转,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这种感觉,与他当初在升仙洞外成就怒鹤心骨时颇为神似。
见状,郑仙登时轻咦了一声,白鸾尾倏地拂过齐敬之的胸口,将少年体内躁动的气息压制了下去。
「你才得了若木刀灵,正该进一步打牢根基,以求厚积而薄发,即便要显化心相,至少也该有一位门中长辈从旁指点看护,才不会行差踏错,以至于抱憾终身。」
下一刻,在郑仙的注视下,一口浊气被齐敬之缓缓吐出,竟隐隐凝聚出白鹤之形,在天风中顽强飞出近丈才彻底崩散开来。
齐敬之只觉心头的躁动之意暂时消褪,回想起琅琊君方才言语,就想要行礼致谢,却发现自己的一条胳膊早被斑奴的脖颈压住,竟是轻易挣脱不得。
他无奈一笑,向郑仙说道「齐敬之尚未拜入仙羽山,又何来的门中长辈?能得君上指点一二,就已经是莫大的机缘了!」
闻言,琅琊君脸上也露出几分古怪之色「你修行《仙羽经》多久了,修成心骨又有多久?这般良才美玉,玄都观中人就是再如何闲云野鹤,也早该来人将你接回去了!」
「属下得到《仙羽经》残篇时还是夏日,经月余成就心骨,如今已是秋末冬初,算起来修行已近半年。」
这件事算不得秘密,齐敬之自不会在上司面前隐瞒,说起话来亦是平铺直叙,绝无半分炫耀之意。
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比起一夜之间直入第二境的
哥舒大石,实在算不得什么。
那个哥舒氏的紫髯碧眼儿在吞下陈太丘刀之前,手里除了一篇《藏锋法》,顶多还有几句族中传下来的只言片语,无论体魄、心性、天资都远在自己之上。
琅琊君郑仙听在耳中,脸上的异色却是愈发浓烈。
他盯着眼前的少年默然片刻,蓦地仰天大笑,畅快之中又有明显的怅然之意「仙苗道种,不外如是!只可恨被那仙羽山捷足先登,我碧海仙宗竟是失之交臂!」
语声未歇,二人一兽已经飞离了齐国辽州之地,直入东面的那方碧海青渊。
齐敬之目之所及,但见烟波浩渺、横无际涯,观感又是不同。
他一边细细体悟其中意境,竭力以怒鹤的舞姿将之摹刻下来,一边又专门留出了部分心神,压制住心头隐隐的躁动之意。
斑奴与齐敬之紧贴在一处,渐渐被自家主人的心境所感,原本的惧意竟是消散了不少。
它先是小心翼翼地偷瞧了琅琊君郑仙好几眼,又伏下头去,既好奇又厌恶地打量起脚下的万顷波涛。
然而才看了一小会儿,它就骇然发现自己竟是离着海面愈来愈近,一对大眼珠子被不知深浅的东海之水填满,口中立刻惊恐地嘶鸣起来,同时也将自家主人抱得更紧了。
齐敬之知道斑奴确实最是怕水,也就懒得同它计较,还伸出手去拍了拍这厮的脖颈。
就在这时,二人一兽下方的大海之中忽然冲起一根磅礴水柱,直直涌上了天空。
几乎是同时,一声宏大而空灵的长鸣响彻在天海之间。
震耳欲聋的声浪瞬间扫过齐敬之的身躯,竟让他的四肢百骸都齐齐颤动起来,乃至于修行所得的劲力、内气和心骨都被撼动。
没等他回过神来,脚下的海水忽然鼎沸,其中竟有一座小山分开波涛,朝着天空飞快升起。
见状,郑仙却是不闪不避,带着齐敬之和斑奴踩在水柱顶端,朝着小山最高处飞快落下。
「碧海涛涛,青渊沉沉。长鲸扬波,螭龙并流。齿若刀山,挂骨其间。」
琅琊君在白云宫招魂渡亡时的那句吟诵蓦然出现在齐敬之的心头。
待得二人一兽安然落在这头长鲸的脊背上,少年用脚跺了跺,只觉除了有些湿滑,竟与平地无异。
郑仙将手中的白鸾尾一抛,就见这柄神奇的羽扇迎风就涨,须臾间就覆盖住方圆数丈,有如一张巨大而华美的坐席。
他当先走入其中,跪坐于席上,还朝齐敬之和斑奴招了招手。
只见这位琅琊君悠然一笑,轻声吟诵道「安期耸身坐,挥斥游太极。若遇仙苗裔,鲸背分半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