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少年的刀锋袭来,半人半虎的怪物张嘴就是一声怒吼,听着不似人声,倒更像是虎啸。
随着这声怒吼,一道妖风从它的口中喷出,伴着浓烈的腥臭味儿直扑少年的面门。
恶臭贯脑,齐敬之的呼吸不由得一滞,动作也随之慢了半分。
那怪物趁机将脑袋向右一偏,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锋锐的刀锋。
它原本合什的双手倏然分开,左臂向上一架,正好撞在齐敬之的右手腕上,立时将牛耳尖刀狠狠地荡了开去。
几乎同时,它的右手变掌为爪,直取少年的咽喉!
这一下变生肘腋,齐敬之不但刀锋受阻,身前更是空门大开。
双方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危急关头,少年左脚骤然发力,狠狠在地上一蹬,上半身紧随着被荡开的右臂向后一仰,勉强拉开了一点儿与那怪物之间的距离。
几乎是同时,他以右脚为支撑,左膝迅速上提拦在身前,膝盖在那怪物的右臂上一顶,撞开了对方凶恶的一爪。
不等对方有所反应,齐敬之的左小腿倏地向上一弹,脚尖犹如钢锥,自下而上狠狠戳中了它的下颌。
挨了这一记狠的,那怪物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嘴里登时喷出血来。
齐敬之一击得手,更是丝毫不肯容情。
他的左脚也不收回,就势在那怪物的胸膛上一蹬,整个人借力腾起,右脚顺势照着那张白净俊俏的脸庞狠狠踩下。
半人半虎的怪物连惨叫都发不出,当即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两脚建功的少年却如飞鹤踩水、旋即高飞,从怪物的头顶一跃而过,径直飞向了立在神台上的无头神像。
他的人还在半空,右手却已经再次出刀,毫不犹豫地朝着无头神像挥砍了过去。
方才一进大殿,齐敬之就看出了这神像的不凡之处,尤其那怪物盘坐在神像前不肯动弹,还亲口承认是在借助殿内神力对抗虎皮中的兽性,那么何处才是关键,自然是一目了然。
眼看就要刀锋加身,无头神像当即起了变化,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
这银光有如实质,被齐敬之的刀锋砍中,立刻如投石入水,荡漾起层层波纹,除此之外却是丝毫未损。
齐敬之一怔,牛耳尖刀对上路云子时如砍瓜切菜一般,没想到这一回竟是无功而返。
“啊!”
几乎同时,躺在地上的怪物却忽然身躯一抖,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嚎。
伴着这一声哀嚎,它身上的虎皮非但没有继续消褪,反而肉眼可见的开始往回蔓延。
雪白厚实的老虎肚皮重新浮现,将刚刚显露出来的腹肌尽数裹住,才渐渐放缓了势头。
半人半虎的怪物猛地跳起,落下时更如野兽一般将四肢伏在地上,拧着脖子抬头看向神台上的少年,嘴里怒吼道:“当真要鱼死网破?我褪不下这皮,就要变回嗜血食人的山君,到时候你必死无疑!”
齐敬之已经落在了神台边缘,与那尊无头神像近在咫尺,眉发衣衫也都被镀上了一层银芒。
他转过身来,低头看向那个越发不像人的怪物,发现它本应白皙细腻的脊背上竟有着大片大片的焦黑,皮肉更是乱七八糟,黑的、红的、黄的各种颜色皆有,就像是被火烧过一般惨不忍睹。
“这伤势应当就是董茂的手笔了。寻常猛虎哪怕是虎精挨了这么一下,又身处大火之中,怕也是必死无疑,也难怪董茂会一时大意、纵虎归山了。”
齐敬之心中又添几分底气,神情冷峻地说道:“你刚才吐气如风,武道修为确实强过我,只可惜除了那用处不大的恶臭,依旧只是凡俗手段,想来同我一样,还没跨过壮命境这道门槛。”
“你这样的人,无论是借助神力还是使用虎皮,绝不可能全无代价。小爷倒要跟你赌一赌,看咱俩谁第一个撑不住!”
半人半虎的怪物刚才脸上挨了一脚,本就鼻头发酸、眼中含泪,闻言更是双目赤红,被彻底激发了狂性。
它再也按捺不住,嘶吼一声,就要合身扑上。
见状,齐敬之反手持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身后的神像,再次令那层银光波澜乍起。
那怪物才刚起跳,两条虎腿尚未完全离开地面,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脊梁一般,浑身剧烈抽搐了一下,旋即脚底板明显一软,才跃起的上半身便摔回了地上。
就这么一耽误,它身上的虎皮已经悄然蔓延到了胸口。
那怪物自然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双眼瞳孔一缩,脸上闪过恐惧之色,急声道:“竖子坏我大事!”
它自知已被神台上的少年拿住软肋,虽然狂怒愤恨,却不再徒劳地发起攻击,而是惶急地直起上身,双手在胸膛上的虎皮边缘狠狠一抓!
一块尚属于人类的皮肉登时被这怪物扯了下来,鲜血随之喷溅而出。
这怪物眉头都不皱一下,立刻按住翘了边儿的虎皮狠狠向下一撕!
刺啦!
奇异的裂帛声中,不知究竟由什么东西做成的虎皮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伤口处鲜血淋漓,内里无一块好肉。
半人半虎的怪物疼得大叫,越发凶狂起来,双手死死抓着虎皮,继续不管不顾地胡乱撕扯,不一会儿就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满身血污。
齐敬之才入殿时,这怪物已将身上虎皮褪下了一半,除了不能随意起身行动,看上去面色如常、全无痛楚,此时被逼无奈,竟是生生将褪皮变成了自己给自己剥皮。
少年看在眼里,饶是心坚如铁,一时间也觉侧目,同时心里也有疑惑生出:“这张诡异虎皮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可下头这厮明明对吃人情有独钟,为何还硬要将虎皮褪下,甚至褪皮不成竟不惜剥皮自残?”
“难道说,它这回再被虎皮包住,不只是变回虎精那么简单,而是会有什么让它恐惧的事情发生?”
念头转动间,齐敬之没有出手阻止,只是冷眼旁观。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大殿之中血水横流,慢慢汇聚成了一处血泊,痛苦的嘶吼渐渐弱了下去,最终消弭无声。
一个浑身不着寸缕的光头男子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血泊里,胸口微微起伏,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倒还死不了。
至于被它撕下来的虎皮,早已诡异地消失无踪,没留下半点儿痕迹。
齐敬之抿了抿嘴唇,嗓音随即在空寂的大殿里响起:“我相信你曾经是个人了。”
听到这句话,光头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白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却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嘶哑着开口道:“施主这下可满意了?”
齐敬之摇摇头,居高临下地问道:“刚才那张虎皮是怎么回事?”
光头男子凄惨一笑,唇齿间满是血渍:“小僧是禅宗门人,这一脉本就有禅虎的说法,小僧更是自幼就听师父讲过许多高僧伏虎、猛虎参禅的故事。尤其我资质鲁钝、修无所成,更做梦都想如那些禅虎一般,诚心正意、勇猛精进,最终得成正果。”
“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位自称虎君的道士,听他名号顿觉有缘,就一起坐而论道。他对小僧的志向极为赞赏,更拿出一件斑斓花衣相赠,说只要披上,便可立成猛虎之身,领略到勇猛精进的玄妙心境,无论佛法还是修行,皆能一日千里!”
说到这里,始终以僧人自居的男子缓缓闭上眼睛,语气里难掩苦涩:“后来的事情,即便小僧不说,想来施主也能猜到了。”
“虎君?道士?”
齐敬之暗暗记下这个名字,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无非就是那件所谓的花衣上身之后,你变作了虎形,兽性大发难以遏制,真把自己当成了食人的虎精,吃着吃着还吃出心得来了!”
光头青年僧人因为失血甚多,脸色早就惨白一片,听到这话便越发地灰败起来了。
他叹息一声,幽幽地说道:“施主未曾化虎食人,自然不知晓猛虎吃人时的快乐。现在想来,那些禅虎听经的故事,恐怕都是前辈们编出来骗香油钱的。小僧若当真是猛虎,吃人还来不及,哪有闲工夫悟道修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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