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宿命回响篇
第三十三章 希望的幻形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没有让他们反应过来，一时间大殿内安静得只剩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声。寂静了许久，才有声音将这仿佛定格的画面击破。
“怎么会这样？宁雪哥哥……呜哇……”看着那消失的身影，纸鸢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大哭出声。
拉斐尔缓缓收回了即将释放的术法，望着恢复如初的空间通道，难过的低下了头。此刻就算知道谪仙人的目的地也无济于事，在谪仙人踏入传送阵的那一刻起，生死已经注定。
这个道理恭婷也明白，只是她无法接受，谪仙人最后竟然会落得一个精神崩溃，尸骨无存的下场。那可是整个天从影的明部掌权者，是误入凡间的谪仙，是不知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啊！
就在众人宛若长夜中失去指路的明灯，沉浸在悲痛与迷茫之中时，传送阵又一次泛起了涟漪，一道又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带着浓郁的血腥之气出现在大殿。
神情恍惚的恭婷在看到为首那个银发的身影时，娇小的身躯晃了一下，一直扛着的重担似乎在这一刻，将这位狮子女王压垮。
“唔无玥……无玥，颜……他……呜呜……”
恭婷蠕动着有些发干的唇，嘴里的话徘徊了无数次，出口却成了哽咽。她一个字也说不下去，无法控制的泪如雨下，最后只能跑过去抓住了白无玥与袁兆芜，卸下了所有坚强嚎啕出声。
看到姐姐如此大哭，又见大厅里都是熟人，还一脸悲痛，才回到故乡老家的白无玥，就算不清楚细节，也猜到了什么。旁边的袁兆芜更不用多说，此刻他那简易的白色面具下，只剩浓重的阴影。
“……是……我们回来……晚了？”原本就干涸的喉咙此刻更是发紧，白无玥艰难的发问，空着的右手已经不自觉的抱紧了姐姐的肩膀。
看恭婷此刻根本说不出话来，一脸悲伤的拉斐尔代替回答道：“就在刚刚，你们传送出来的十分钟前，晴明……他独自进了传送通道。”
“他的身体已经在崩溃边缘，这么做无异于找死！他应该很明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不肯停下来。甚至，还用奇怪的力量阻止了我们的靠近。”
拉斐尔说着又气愤的杵了一下手中的权杖，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气颜宁雪的不听劝，还是气自己没能及时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抱歉，你们远征之前明明将他托付给我照顾，我却没能让他坚持更久，甚至……”拉斐尔红着眼眶半跪在地。
他曾视颜宁雪为最嫉恨的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成为了真正的好友与同伴。熟悉的同僚们，老的老去，战的战死，剩下能谈得上亲近的人也没几个了。如今，最重要的人之一再度离去，他又如何不悲伤。
“……”
紧盯着跪在地上的金发美男子，白无玥的确想要揍拉斐尔一顿，但他心里明白，这并不是拉斐尔的错。若不是他们在外耽误这么长时间，怎么会连谪仙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可胸腔中那股啃噬心脏的痛苦，又要如何减轻？白无玥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向大殿的穹顶，将眼泪忍住。
他早已不是几十年前那个心性单纯的少年，如今他是天从影的大组长，就算失去了至亲，在众多组员面前也不能显露自己的软弱。
“拉斐尔，你起来吧。这怎么能怪你？战事本就繁忙，晴明之事也早已无可挽转。尽管兄弟们拼尽全力，结果还是错过了最后一面，是我的实力不济，跟大家无关。”
白无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意，熟人知道他只是在强撑，属下们却是因这句话红了眼，纷纷叫到是他们拖了后腿。
有些喧闹起来的大厅让一直沉默的大管家突然爆发，袁兆芜冷哼一声道：“肃静！此事还未有定论，晴明只是进了传送阵，明白吗？！”
他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杀气，阴沉着戴面具的脸命令道：“传令下去，搜查所有彼岸节点附近，现实世界、彼岸世界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晴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见到如此不冷静的大管家，白无玥都有点错愕。先不提现在是战时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就算有，整块东岸大陆上几万个节点，每个地方都要搜查要搜到何时？
一向精明冷静的袁兆芜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浪费大量人力物力，只能说谪仙人的离去给他的打击，比白无玥想的还要严重。
“管家，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与雪哥感情深厚，但不要在这种时候失了方寸！”挥退一干属下待命，白无玥强忍心中的悲痛，厉声呵斥道。
然而，袁兆芜却是红着眼睛冷冷的道：“我很冷静，检查阵基节点本就是定期任务，我只不过来一次大清查而已。况且，晴明与主上定下的可是伴生血契，与我们同为一级契约主，彼岸世界本就与契约有关，他不一定有事……”
“够了！”
白无玥颤声打断了大管家的话，他何尝不是这样想过。可外面世界那还未停止的血雨，传送过程中冥冥之间的感应，还有那一刻羁绊断裂的空虚，无一不代表着谪仙人已经回归了神明的怀抱。
“你……非要我将那些说出来吗？正是因为他与我们血契相连，所以……血契羁绊的断裂代表着什么，你明明很清楚！”白无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的声音已经哽咽，有细碎的冰雪在不受控制的飘落了出来。
一时间大厅里安静得只剩女人们低低的抽泣声，白无玥与袁兆芜背对背站着，都沉默着没有看对方一眼。
良久，好似恢复冷静的袁兆芜才动了一下：“属下明白了。开拓团在外损失惨重，物资也要补充，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安排，属下先行告退。”
谪仙人消失在传送阵的事好像就这样不了了之，面对首领之间那沉重的氛围，待命的一干下属不知如是好。一位不太会看气氛的年轻小伙子，傻愣愣的问道：
“晴明大人的葬礼要怎么办？”
一句话让原本就气氛沉重的大厅，此刻更像是灾难前的死寂，快要走出大殿的袁兆芜身形一顿，可怕的杀气骤然爆发而出。
随着一条带着长刺的藤鞭将年轻组员狠狠抽飞在地，袁兆芜那白色的面具下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瞳，他无比阴狠的告诫道：“晴明只是去了主上那里，不是死了！再提葬礼，就先给你举办一次葬礼！”
第一次见暗星大人当着这么多人面，将只是犯了小错的属下处以酷刑，其他天从影成员皆是噤若寒蝉，不敢在这关头上给首领添堵。
等大管家走后，拉斐尔才叹了口气为方才遭劫的下属治疗，劝慰着众人不要再提谪仙人，就算被问起来，也只能说谪仙人去寻大魔王了。
平复了骚动，让侍卫们将恭婷众人送回住处，白无玥才询问拉斐尔道：“之前听说雪哥把自己隔离了，他的新住处在哪？我去看看。”
他的声音很是低落，拉斐尔有心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轻声回答道：“老地方，地下堕天城的晖明府。”
白无玥点头示意知道了，迈步朝拉斐尔所指的方向走去，出大殿没几步，他看见地上有些细碎的血水晶碎片。弯腰拾起一块轻轻一搓，仿佛揉碎了灰烬的残骸，水晶化作细小的沙砾洒落指尖。
“这是……雪哥留下的吗？”其实不用拉斐尔回答，白无玥就已经确认这些的确是血炎造物。他无法想象颜宁雪最后的模样，只有心脏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闷痛，让他又一次红了眼眶。
白无玥不再说话，一步一步，速度极慢的跟着那一路的水晶残骸，走向了谪仙人等待他们的地方，那处关着谪仙人的牢笼与刑场。
……
外面天色已黑，地下的堕天城虽然灯火通明，但在这个悲痛的夜晚也显得格外暗淡与寂静。无人再看守的晖明府大门前，白无玥伫立了许久，才挪动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了进去。
别看白天他表现的那般镇定，现下一个人的时候，要他去面对这座人去楼空的院子，还是需要一些勇气。
轻轻推开那扇被神性侵蚀得半虚无化的房门，屋内的灯火未熄灭，照亮出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床前，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
“就知道你在这里。”
屋内几乎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就算有，也已经被神性的污染侵蚀殆尽，只留下一些虚无的空洞。白无玥毫不意外的走了进去，打量着房间感叹道：
“我一直以为你比我更早的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现在最不能接受雪哥离开的，竟然会是你。”
白无玥说的是真心话，毕竟袁兆芜比他年长许多，人生经历肯定也比他多个十来年，生死离别应该已经能看开了。
而且，以前他见多了这两人的针锋相对，互相挤兑吃醋的场景时有发生。按理来说，死对头去了另一个世界，以袁兆芜的性格，不至于难过到当众失态。可这事还是发生了，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能源不足的火核灯光线有些暗淡，站在床前的身影被映照得有些模糊不清，高挑纤细的身影仿佛化成了一道单薄的影子。
墨绿色的短发中夹杂的银丝，倒是反射出橘色的光线，显得有些刺眼。垂落的刘海下没有面具覆盖，只有黑暗的阴影笼罩了袁兆芜的脸庞。
“我当然无法接受，又是他抢先一步去了主上身边。以前是我太过手下留情了，才让他一次又一次抢在我前面。可这一次，他却用这种耍赖的手段……”
黑暗中传来袁兆芜那有些喑哑的磁性声线，牵强的辩解让白无玥既悲伤，又有点哭笑不得。他不会安慰人，只是提醒道：
“绿狐狸，你别傻了。没完成任务之前，谁也不准偷跑去见兄长大人。至于雪哥……就让他那个工作狂偷一次懒吧。”
袁兆芜没有说话，他看着床上遗留的水晶残骸，最终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就再让他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走吧，别待太久。这里的神性污染很重，你体内的神性因子应该快到临界点了，接触多了这些容易感染。”拍了拍大管家的肩膀，白无玥温声道。
“小组长才更要注意这些吧，你可比我更接近那个境界。”袁兆芜一边应着，一边从黑暗中转过了脸。
他睁开的狐狸眼泛着微红，细长的眉耷拉着，露出一副寂寞的神色，让白无玥不由得一愣。
白无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管家，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白无哀那般宠爱这只狐狸。虽然已经上了点年纪，但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暗叹一声风姿犹存。
“知道就好，向来都是你提醒我这些的，这次换我来提醒你了，总觉得有些奇怪。”摇摇头不再想那些，白无玥率先往外走去。
他现在没有时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里，开拓团已经跨越大洋在对岸撕开了一道口子，天从影必须抓紧时间稳固锚点，然后尽快在西秀大陆展开行动。
“雪哥已经先走一步，剩下的重担需要我们扛起来。抓紧时间布局西秀大陆，找到我们的目标，完成我们的使命，才不会辜负他的期盼。”
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当他完成自己的使命，回归神明的身边时，这场梦就会醒来。他会与所有离去的亲人朋友，在神明的国度重逢。
在那月色暗淡的冬夜，白无玥用谎言麻痹自己那颗伤痛的心，扼杀多余的情感，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献祭计划当中。
谪仙人的死讯在开拓团回归的浪花，与天从影高层刻意隐瞒下，很快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前线战事胶着，此时传来打开了西秀大陆的突破口这个好消息，东安人类联盟的士气高涨，连带着后勤的补给都翻了一倍。
就在天从影重新集结起新的开拓团，补充好物资准备再次踏上西秀大陆的时候，某一天的清晨，地下中央契约塔传来一个奇怪的消息。
“小孩？”天从影总部大组长专属办公室中，白无玥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一脸疑惑的看向了来送消息的信使。
“没错，值班守卫给我们的消息就这些，说是终末大殿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孩。看着倒是与常人无异，但是他们上去搭话，那小孩也没反应。”
信使也是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继续道：“更重要的问题是，终末大殿的传送阵未经大组长您与暗星大人的授权，除去特殊紧急情况是不会开启的，那小孩又是从哪里来的？”
闻言白无玥也暗道奇怪，问道：“他们确定那孩子不是从外面误入大殿的？”
“十分确定！对于终末大殿的安防，属下们不敢有丝毫懈怠！”信使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膛回答道。
地下堕天城是暗部的根据地，更是大管家一手打造的安全屋，基本上可以排除守卫工作出现了纰漏。这事的确有些古怪，难怪要让特级信使请他亲自去过问。
白无玥思索了一番继续问道：“那孩子有什么其他特征吗？”
提到这个，信使似乎才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信息，有些犹豫的小声道：“看起来也就十岁不到，模样挺俊俏可爱的，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还有就是……守卫大哥们说，那孩子有点、有点像……晴明大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白无玥的瞳孔猛然一缩。下一刻，坐在办公桌后的身影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阵飓风将文件的纸张吹得四处都是。
化风术法元力全开，以白无玥臻至准神的层次，即便是基础术法的运用，此刻也已经突破了音速。
从地上转到地下，天从影总部距离契约塔的终末大殿并不远，很快在一阵雪花的突然降临下，白无玥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前。而半空中，一头森林巨龙带着另一身影也刚好抵达。
对视一眼，白无玥跟袁兆芜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里都露出一丝激动与希望，还有那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的忐忑。
两只手几乎同时按上了大殿的门，用力一推，轰隆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反而显得里面格外寂静。
没有让其他人进来，白无玥与袁兆芜缓步走了进去，很快在传送阵的中央平台上，看到了消息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就如信使所说的一样，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子端正的坐在最上面的台阶上。
一头水蓝色的丝绸倾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好像是睡着了，小脸低垂着看不到具体模样。只看到粉嫩的皮肤，以及一对露在长发外的尖耳朵，与血水晶的小角。
似乎是感应到了来人，那孩子从深睡中醒来，睁开有些迷蒙的大眼睛，露出一双流淌着金红色辉光的眼瞳。如墨描画的平眉，五官轮廓虽然柔和了很多，但还是让白无玥与袁兆芜愣在了原地。
像，实在太像了。他们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仿佛是大魔王与谪仙人的结合体！
“不、不会吧？这是兄长大人跟雪哥的孩子吗？”嘴边的吐槽压过了心里的复杂情绪脱口而出，白无玥不敢置信的指着眼前的小孩，向大管家确认道。
袁兆芜也罕见的心神动摇，扶了扶面具不敢确定的说：“也、也不是不可能。血炎之力可造血肉，我曾亲眼目睹主上用一滴血凭空造出了一具肉身。所以……”
就在两人感到混乱不知所措时，小孩看清了他们，俊俏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的声音不似表面的稚嫩，清朗的声线又带着哀伤的意味，好似从很远很远的世界传来：
“无玥，兆芜，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