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的御书房里已经燃了暖炉,让杨怀仁觉得有点热。
赵煦每次接见杨怀仁的时候,也总是屏退了了众人,也许在他心里,只有这样,杨怀仁才会像个朋友一般跟他说话。
“你见过皇叔了?”赵煦吹散了茶盏中漂浮的茶沫,边抿着茶边问道,神色宁静自然。
“嗯,见过了。不过官家委托我的事情,我还是没有办好,嘉王爷心意已决,如果官家不肯让他去给高太后守陵,他说他会用一种比较激烈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决心。”
事情已经是必然,不过杨怀仁总要给赵頵和自己找一个托词,倒不是刻意的去欺瞒赵煦,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台阶下而已。
“哦?照这么说来,皇叔是不肯留在京城了。”
赵煦说着抬眼看了看杨怀仁的反应,杨怀仁便喝着茶水,眼睛虽然没去迎上赵煦的眼神,却用余光察觉到了赵煦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嘉王爷孝感动天,既然他执意要如此,不是我一个人说几句话就能改变他的心意的。”
杨怀仁放下茶杯,稍微顿了一了,“不过这样也好,去皇陵住上些日子,说不定能静下心来,等他过段日子再回到京城,也许书法和画艺,都能精进不少,不是你我可以比拟的了。”
杨怀仁这样的话,似乎在赵煦这里很受用,把一件复杂的事情岔开到另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上去,无形中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本来很明显的事情,赵煦原也是想到了这样的结局的,更是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之所以要故意摆出这样的姿态,也是为了自己在百姓和群臣中的形象而已,对杨怀仁,赵煦有种感觉,不必把话说得太透,大家心照不宣,就挺好。
“嗯,我以前也是当皇帝,现在也是当皇帝,可以前虽然心情总不是那么好,可活得自由自在,想任性的时候,就任性一下。
等任性的玩累了,往自己的寝宫里一躺,舒舒服服睡一个好觉,等再次睁开眼,浑身又充满了活力,又可以继续任性。
可现在似乎一切都不同了,刚开始上朝的时候,我高高在上的坐在那里俯视群臣,有一种天下尽在掌握的感觉。
但慢慢的,那种感觉就淡了,日复一日的上朝,听着那些大臣们重复着一样的话,总是觉得无聊的很,心也累。
回到寝宫想着一觉睡到天明,起来也许就不累了。可气就气在每天天不亮就醒了,醒了又要面对同样的人,同样的事情。
唉,你说这是不是旁人说的当皇帝的烦恼?”
这样的话,从一个皇帝嘴里说出来,杨怀仁即便没有亲身的体会,却是听懂了赵煦想要表达什么。
而且这样的话,也许天底下也只有他一个人能从赵煦这里听到了。
在他看来,也许是赵煦对着一个他信任的熟悉的人发发当了皇帝的牢骚,也许是向一个朋友征求些意见,总的来说,这一刻他很轻松。
杨怀仁是不想对赵煦现在的生活去下一个明确的定义的,毕竟追根揭底,两个人的身份已经不同了,有些话杨怀仁不能还当赵煦是一个小孩子那么去说。
当然也不能没有任何反应,让赵煦一个人尬聊,保持一个中立的态度,维持两个人之间亦是君臣,同时又是朋友的关系,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
杨怀仁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尺度,笑着回答道,“烦恼这东西,谁都有,而且越是有才华的人,有本事的人,越是有地位的人,高高在上的人,烦恼就越多。
不过话说回来,烦恼和快乐,也总是如影随形的。就比如说我,你也知道,前段日子我两位娘子同一天给我生了两个孩子。
这是件好事对吧?一开始我也是高兴的不得了,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抱着女儿,左看右看,都是喜欢的紧。
那几天我见人就吹我杨怀仁受到了老天的眷顾,一天之内得了一对宝贝儿女,我将来的日子一定是快乐无边的。
可过了几天之后,我就开始发愁了,儿子太顽皮,总是跟我这个当老子的作对。
先是不好好吃奶,吃了吐,吐了吃。要单单是这样也就算了,白天我想抱抱他陪他玩,他就闭着眼睛睡觉,等晚上我要睡觉了,他又来了精神了。
别人抱还不行,一抱就哭,只有我抱着,才不哭了,然后就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望着我,而且必须盯着我的眼睛。
我抱累了,困了,稍微一闭眼,他就踢我,下了狠劲那种踢法,我都想不明白他那么点大的一个小东西,一脚踢在我脸上,竟然那么疼。”
“哈哈,有意思。”
赵煦哈哈大笑起来,接着问道,“为人父母的,就是这样的,将来他长大了,就会明白父母的苦心,然后会感动,才会懂得父母养育他成人不容易,才会懂得孝顺父母亲。”
“长大了?”
杨怀仁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点大就这么顽皮,等长大了,怕是要学孙悟空大闹天宫了……”
“孙悟空?就是你上次聊天说起的那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
这话把杨怀仁逗乐了,想起当初无聊给赵煦讲过的西游记里边的选段,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对,就是那只不听话的猴子。你说我烦恼不烦恼?将来怕是这孩子长大了要当个纨绔子弟了,在家惹事的话,起码还有我给他担待着。
若是将来出了家门,在别人的地盘上惹了什么麻烦回来,我可没有本事给他担待……对了,将来还要指望你。”
赵煦点点头,“你放心,只要不是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我一定帮他担待着。”
说完赵煦似乎明白了杨怀仁的用意,杨怀仁有了孩子是又快乐又烦恼,而他呢,是有了权力才又快乐又烦恼。
他作为皇帝,等待手上紧握着实际的权力等待了好久,就好像十月怀胎诞下的一个孩子一样,快乐和烦恼是同时到来的,他必须去面对,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