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剥皮拔甲后,每一天他们都要从我身上取走一样东西。右手食指的手骨,右眼球,右小腿外侧的肌肉,膝盖的髌骨……
他们并没有要折磨我的意思,每一次都细致的做着记录,每一天都检查伤口愈合情况。他们更像在观察,观察强化人的身体构造,依克洛夫蕾娜难道打算自己研制出强化剂?
随着身上的东西一件件被取走,我感觉自己像个老旧的玩偶,任人摆布的同时,体内的棉花正被一点点抽走,而自己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对于疼痛我渐渐习以为常,甚至真的像个玩偶,一点反应都没有。身上好不容易长回一点肉,这样一折腾愣是一点也不剩,皮肤松垮垮的包裹着骨头,腹部凹陷,突出肋骨,像个劣质丑陋的标本。
我清醒的时间逐渐多了起来,自己一个人时我才发现原来时间是这么难熬,睁眼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简直度日如年,窒息的安静几乎将我吞噬。这种痛苦比摘除我的眼球还难受万分,我宁愿有人进来,哪怕他们是想拿走我身上的东西,因为有人,我的五感才能和外界接触,我才不会一直麻痹下去,我才不会觉得自己真的被抛弃了。
我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只有在疼痛难忍时嘶吼几声,难听的犹如乌鸦嘶鸣。我甚至有点听不太懂研究员的话,很多时候我都要在脑子思索一番才能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他们并不是在对我说话。甚至连脑海中的声音也低了很多,像是被蒙住了耳朵听不真切。
我日复一日盯着的灯光今日忽然闪了闪,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周围瞬间暗了下来。一直紧闭的门缓缓打开,一团黑影似鬼魅般像我袭来,三下五除二的解开我身上的束缚,双手一伸便将如同骷髅的我背到背上。我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微弱的风吹着我所剩无几的头发。
背着我的人虽然在跑,但我却不觉得颠簸,他的体温有点低,呼吸声也很平稳,丝毫不像是背着人在奔跑。
我有些疲惫的闭上眼,如同尸体搬靠在这个陌生人背上,无论是谁,无论想带我去哪,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所谓了。我的意志如同右眼,已经被人取走了。
有警报声响起,身下的人加快了脚步,有了一点呼吸的声音,身体依旧很稳。
跑了大概两分钟,忽然感觉一阵微风拂面,带着丝丝凉意和露水的气息,让我忍不住睁开眼。只见海的对岸一轮旭日自天际缓缓升起,金红色的朝霞铺满天际,日光穿过薄薄的晨雾,凌厉的气息变为柔和的蜜语,似少女柔软的双手抚摸着这片大地,营造出梦境般的美丽。
我有多久没见过阳光了?
一缕朝阳照射在我耷拉的右眼上,我忽然觉得身体里缓缓流出一股力量,我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
我的眼神无法从海面上的美景移开,丝毫没注意自己被放到了一辆商务车里。直到车门关上,朝阳被遮住,我才回了神,可体内刚刚涌起的生机却又消失了。
“莉莉……莉莉……阿靖……”
是谁在叫我?又为什么叫了薛靖的名字?
“没有人在叫蓝林,叫的都是你呀。”脑海里的声音悠悠的说,“你不妨睁开眼睛看看,有没有人。”
“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无论是谁我都无所谓了。”
“做谁你也无所谓吗?蓝林还是薛靖,云泥之别呀。”
“我……我一直都是蓝林。”
“是吗?如果你是蓝林,那我是谁?”
一只手粗鲁的拉起我,打断了我和脑海里声音的对话,有声音在唤我叫的是蓝林。我的脑子很不清明,我听得进声音,看得见画面,但我没办法对其做出反应,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意识面前的人是谁以及他在说什么。
脸上传来点感觉,有人在击打我的脸,轻微的痛楚让我的反应快了点。我意识到了面前的人是安邪,那个背叛我,欺骗凯瑟琳的人。
“醒醒!蓝林!”安邪拍打着我的脸,急促道。
他怎么会救我出来?他不是依克洛夫蕾娜的人吗?
我愣愣的转头看看四周,这是个简陋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冰箱,一时不能判断是在哪。
安邪见我动了动,眉头松了几分,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我道:“喝点水吧,你现在安全了。”
我看了看他手中看起来没动过任何手脚的水,又抬眸望向他,总觉得这人发生了点改变。
我接过水瓶,手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水瓶直愣愣的掉到地上。安邪看了看我的手,一言不发的捡起水,将盖子拧开,强迫性的把住我的手让我握住水瓶。我眨眨眼,风轻云淡的喝了一口,完全不担心水里会不会放了什么东西,也不在乎手为什么会没力气。
“你……为什么救我?”长久未说话让我的嗓子变得过分嘶哑,甚至变了声调,难听至极。
“我不想再受依克洛夫蕾娜的控制。”安邪面色淡然,又拿出一包小面包,撕开包装袋递给我,“也许你不需要,但最好还是吃点。”
我抬手欲接,可看到自己枯树枝般的手还是不由的愣住。这双手可以画图纸,可以组装高破甲,可以弹无虚发,可以杀人不费吹灰之力,但如今却怪石嶙峋,骨头一节节突出,皮肤皱得像揉过的草纸。手都这样难看,脸就更不用说了,不用照镜子我都想象得到自己现在有多丑。
安邪似乎没看见我的动作,将面包递到我手里,缓缓开口道:“这九个月里理想主义派和精英党掐起来了。蒙慎赞助李马克设立的士官学院,大部分都是大姓的孩子,理想主义派的人觉得这不公平,精英党就在政治上打压他们,理想主义派不敌精英党,就对白衣派下手,两边打得可凶了。我也是趁这个机会才能救你出来。”
已经过了九个月了啊,那现在就是新纪32年的夏天了,我又错过了一个春天。
我低头轻轻咬下面包的一角,口中没有任何味道,如同嚼蜡。
安邪见我完全没有反应,眉头皱了皱,继续道:“凯瑟琳很好,她现在已经是少校,在精英队中的声望已经高过罗尔锲夫……如果你想问关于她的事情。”
凯瑟琳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她终究是依克洛夫蕾娜的侄女,有血脉相连,并且她忠贞爱国,天赋异禀,能力可以算是正常人类的天花板。最重要的是凯瑟琳不是大姓,这对理想主义派简直就是天降巨富,只要凯瑟琳在前线立功,只要她坐到高级将领的位置,平民阶级的影响力就会扩大,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威胁到大姓。所以依克洛夫蕾娜需要凯瑟琳,金羲自由联众国也需要凯瑟琳。
我默默低垂下眼睫,有些愣愣的,一时不知要做什么。
我虽然有些反应慢,但我还不傻,安邪一句话里所有的利害关系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想再争了。
安邪应该是看出了我的漠然,眉头皱得更深,但终究没再说什么,起身低头看我道:“你好好休息。”
直到安邪离开这个房间,我都没有移动过我的视线,双眼无神的低垂着目光,如同一个木偶一动不动,过了许久,等到空气都寂静我才动了动手指。腿上的面包缓缓掉到地上,我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我摸摸右眼,松弛的肌肉和耷拉的皮肤过于扎手。
一滴泪罗到手背,我抬手抹去,却摸到左脸凹凸不平的伤害。抚在脸颊的手缓缓向下,擒住瘦弱的脖颈,我慢慢收紧手指,窒息和疼痛瞬间蔓延全是,脑袋似被灌了铁水沉重而痛苦,脉搏在指尖有力的跳动,惊得我瞬间松了手。
我不禁笑笑,我连杀死自己的勇气都没有,我现在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