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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的人呼吸一沉。

商如意立刻抬头看向他,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那深邃的眼瞳中仿佛有一点微弱的光在隐隐的闪烁着,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而考虑了半天,他终于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道:“谁说的。”

“……”

“好好的,我生什么气。”

“……哦。”

听他这么说,商如意倒是也松了口气。

刚刚,她感觉到宇文晔看到自己和宇文愆见面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是在生气,但又好像,不是纯粹的生气,而像是在——吃醋。

当然,也只是好像而已。

她很明白,在两人之间,先喜欢上对方的是自己,先表白的是自己,对于对方心里放着其他重要的人,曾经难过、痛苦,几乎要与他决裂的也是自己……自己的情感,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更奉到他面前的。

宇文晔对自己,应该很放心才是。

至于宇文愆,就算他们之前曾经议过亲,可放弃对方的也是自己,虽然宇文愆说过自己负了他的话,但那应该只是出于男人的自尊而说的,对于让他尊严受损的自己,他哪里还会有多余的情感可言?

更何况,自己处处提防他,得罪他也不是一次一两次,这种情况下,宇文晔怎么可能还吃自己和宇文愆的醋呢?

这么一想,商如意倒是释然了,于是将那沉重的铠甲挂到了一边的木架上,一边整理,一边轻声道:“没生气就好。”

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

而此刻的宇文晔,心中那纷繁复杂的情绪却是纠结成了一团,哪怕已经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气的,可心里那股莫名的火气却有些压不下去——跟商如意所想一般,他也觉得自己不必生气,更没有必要吃醋,商如意对他的心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这个为了自己几番出生入死的小女子,他应该是能绝对放心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到的,在夕阳下两个人相对轻语时那一幅堪称优美的画面,那么刺眼,刺得他却是真的生起气来。

商如意是可以让他放心的,但,别人呢?

她没有别的心思,但别人呢?

想到这里,宇文晔又忍不住咬了咬牙。

就在这时,长菀走了进来,轻声说道:“二公子,沐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二公子要现在去沐浴吗?”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火气,道:“嗯。”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看着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连影子都没了,商如意站在那明光铠甲旁边,一边整理着,一边又有些失落似得,半晌,轻声嘟囔道:“不是说了不生气的吗……”

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她还是没闲着。

整理完了铠甲,商如意又走到书桌旁,整理了几分文书,刚一放好,宇文晔就回来了。只见他已经换上了家居常服,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脑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闲适之气。

尤其是向商如意的时候,神色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他道:“过来,帮我梳头。”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没生气了,商如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便走过去拿起梳子,刚为他梳了两下,就感觉不对,急忙伸手往他胳膊上摸了一把。

“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啊?”

他的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凉意,而不是沐浴完了之后该有的热气。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旁跟着服侍的长菀轻声道:“二公子刚刚沐浴的时候,加了好多冷水。一桶水都是凉的。”

“什么?”

商如意一惊,立刻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宇文晔只瞪了长菀一眼,又看了看商如意,轻咳了一声,道:“我热。”

“热也不能这样,很容易着凉的。”

“我知道了。”

宇文晔摆摆手,似乎是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道:“快给我梳头。”

“……”

别看他平时成熟又稳重,还是刚刚从扶风大胜归来的辅国大将军,可这个时候,却透着一点仿佛幼稚的孩子气,商如意也有些无奈,只能递了个眼色让长菀去沏了杯热茶送过来,继续给宇文晔梳理他有些湿漉漉的长发。

而宇文晔,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气息倒是更顺畅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刚刚是无理取闹,也更明白,像自己这样的人,不该被无谓的情绪所控制,所以,几乎满满的一桶凉水,总算把心头那一点莫名的邪火压了下去,再看向铜镜中映着的身后那纤细温婉的身影时,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他有些舒服的半眯上双眼,任由那双小手在自己的身后忙碌着。

不一会儿,头发梳好了。

虽然已经回家休息了,但毕竟盛国公还没回家,过一会儿等他回来还要去拜见,自然不能太衣冠不整。所以商如意还是整整齐齐的为他束发戴冠,刚做完这一切,下人就来传话。

国公已经回府了。

于是,两人正了正衣冠,立刻前往了已经摆好了为他二人接风洗尘的宴席的膳厅。

一进门,就看到盛国公宇文渊坐在正位上,正侧身,满脸严肃的对着一旁的宇文愆说着什么,抬头看到两人进来,那张黝黑又充满威严感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

“晔儿,如意!你们回来了!”

商如意急忙跟着宇文晔一道上前,向他叩拜行礼。

宇文渊立刻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笑呵呵的说道:“在家里,不必这样,赶紧起来,快坐下。”

“多谢父亲。”

说完,宇文晔便站起身来,带着商如意坐到了另一边。

等他二人坐定,宇文渊还笑呵呵的又上下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然后说道:“战报,我半个月前就看过了。这一仗,你们赢得漂亮。”

“……”

“尤其是如意,”

听到这话,商如意又有些震愕的抬头看了宇文渊,又看向宇文晔,却听见宇文渊笑道:“我时常向人夸赞我这对佳儿佳妇都能文能武,人家还只信一半,如今扶风一战下来,看他们还信不信。”

“……”

“如意啊,扶风这一仗,你打出的可不仅仅是我们宇文家的威风,也打出了当年骠骑将军的威风。”

“……!”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公公。

而宇文渊似乎丝毫不介意将此战中的功劳和荣耀分给自己的儿媳,甚至是自己亡故的老友,还笑眯眯的说道:“以前,我们在定川军镇的时候,你爹跟那些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就不同,他擅长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以弱胜强。”

“……”

“那个时候,大家都说他是——笨人打巧仗。”

“……”

“但恰恰,他几场巧仗打下来,才为文皇帝巩固了这片疆域啊。”

说到这里,他似有些感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在此刻竟也浮起了几分惋惜和泪意,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中的慈爱也更深了几分,道:“如今有你,我那故友哪怕在九泉之下,也当欣慰了。”

“……”

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有些红了眼,说不出话来。

其实,对于亡父,她已经平复了心中的悲痛,此刻再提起时,也只有感怀而没有难过,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宇文渊这番话不仅是不介意自己的儿媳上阵,而且不吝于将如今的荣耀和功劳归功于自己这样一个女子,更归功于曾经的故友。

这样的胸怀,常人实难企及!

虽然早就知道他胸襟开阔——否则,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未来,可这样的心胸,还是让商如意有些意外。

但她还是压下心中那一点感慨,轻声道:“爹赞缪了。”

“唉,”

宇文渊大手一挥,道:“人,太妄自菲薄,也不是好事。”

商如意也明白,他毕竟出身行伍,虽宦海沉浮多年,但心中终究还是有几分属于武人的率直干脆,尤其是在家里,更不想弄外面那些弯弯绕绕。

于是立刻道:“多谢爹。”

宇文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宇文晔,含笑的眼神中倒是更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一时像是赞赏,一时又像是心疼,毕竟这一次,宇文晔的出征所经历的,跟之前的任何一次出征不同,不仅患病,而且还是瘟疫那种重病,更在病重期间遭人暗算,险些殒命。

最后,宇文渊道:“你现在——”

宇文晔立刻道:“父亲放心,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

宇文渊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他又打断自己说话,但到底还是为他痊愈,且大胜归来而欢喜,便压下了那一点不悦,只点点头道:“这样就好。”

“……”

“我也听你大哥回来说了那边的事,这一次,也亏得如意跟着。”

“……”

“那个马旭,如今已经下了狱,大理寺的人还在审着。这个人的嘴很硬,说什么都不交代,只把一切都推到已经死了的那个宋煜身上。但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撬不开的嘴!”

“……”

“你放心,不论如何,爹都不会放过想要害你的人!”

说到这里,宇文渊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甚至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

他原本就形容凶悍,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来,平日里在家中都尽量让自己平和,但事涉亲子的安危,他自然是要发狠的。

可是——商如意也明白,哪怕再是发狠,撬开了马旭的嘴,用处也不大。

因为,马旭知道的就不多,否则,对方也不会任他活下来。

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宇文晔只轻声道:“是。”

当他们说话间,慧姨已经带着人上来送了酒。

这一次送来的只是普通的酒。

商如意的眉心不由得微微一蹙——之前世子回府,她就拿出了珍藏的九酝春,还口口声声要应什么喜事,可今天,是宇文晔从扶风大获全胜归来,不仅险些进不了门,更是连酒都是普通的酒。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愠怒。

她刚想要说什么,可还没开口,就听见宇文渊说道:“对了,听说宫中传出消息来,让你今日进宫领赏的,你怎么没去啊?”

商如意立刻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只见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我是从兵部直接回来,并没收到宫中的消息。父亲既然这么说,明日我再进宫领赏便是。”

宇文渊道:“不管怎么样,对宫中的事,你不可怠慢。”

“是。”

说话间,各人面前的酒杯中已经斟满了美酒,宇文渊这才又露出笑容,道:“来,先喝了这一杯,晔儿此战大胜,还斩杀了薛献那个大麻烦,不仅为我朝解决了肘腋之患,也使我宇文家威名远播,声震四海。你,是个好样的!”

宇文晔道:“多谢父亲。”

虽然心中还有些隐隐的不忿,可有了宇文渊的这番话,商如意也不好打断他,只能作罢,便同众人一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着,宇文愆也敬了宇文晔一杯。

一时间倒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虽然没有什么热闹的气氛,但席间也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派和谐的景象,商如意心中那一点淡淡的不悦,终究还是被这样的气氛压了下去。

不过,酒过三巡,宇文晔却又抬头道:“父亲,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好像在跟大哥说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

说起这个,宇文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一下。

一旁的商如意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她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宇文渊的脸色严肃,说的显然不是什么闲话,而且——他今天上朝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一般来说,朝会不会超过中午,而他今天却一直留到了傍晚时分才回家,显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处理的。

不知道是什么事?

只见宇文渊眉头慢慢的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酒杯,沉沉道:“今天朝会上,太史令魏文卓禀报了一件事。”

太史令,魏文卓?

今天之内,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宇文晔和商如意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宇文晔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