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板抬手摸了摸脸颊,看着镜中几乎变了个模样的自己,不禁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往事,久久没有言语。
小丫头从背后欣赏她的柳眉杏眼,表情很是得意,“说句实的,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但这眉眼长得太显幼态……大眼楚楚动人是好看,但就不够勾魂,激发不了男人的征服欲,你看现在将眼尾拉长了,是不是妩媚多了?保管男人看了你都挪不动步的!”
袁老板听她这么说,无声地笑了一下,语带嘲弄地反问了一句,“怪不得大家闺秀只适合做老婆,却是没人肯珍惜的,男人大抵还是都喜欢这种狐媚子吧?”
小丫头没听出弦外之音,以为袁老板是在夸她的手艺好,神情更加得意,“可不是!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都很是无趣,娶回家只能摆着或者伺候伺候公婆管管家,哪里能守住男人?外头的狐狸精才叫磨人呢!”
袁老板笑道,“可外头的狐狸精也不见得守得住男人,你看我娘不就是例子?只能说,男人到底是把女人不当一回事的。”
小丫头语塞了一瞬,方道,“嗐,您管那些个做什么?情情爱爱的,自己高兴就成了,男人不把我们当回事儿,我们就把他们当回事儿了?全当是个来送钱的猴儿,没银子谁稀罕他嘞!”
“你想得倒通透,多大年纪了?”
小丫头一吐舌头,“十四咯!”
袁老板被她稚嫩的脸庞勾起了一些儿时的回忆,忍不住问道,“你……好端端的姑娘,怎么会来这里做事?是被家里卖了吗?”
“那倒没有。”
小丫头一边替她拢头发一边道,“我是自己出来找事做的。家里好几个半大弟弟,能吃得像猪崽,我不出来赚银子,那几个怨种还不全都饿成死猪!”
她语气轻快,确实听不出有一丝的不情愿,“再说这里没什么不好,来钱快,等做几年攒够了钱我就出去,找个好人家嫁了。”
袁老板道,“可是你的名声坏了,嫁人也不容易。”更别提好人家了。
“怎么不容易?我这是卖艺又没卖身!”
小丫头摇摇头嫌她想得太多,“大不了嫁远一点儿就是了。”
可习惯了这里奢靡生活的姑娘,出去后还能回归平淡么?
不过袁老板没有再说什么,每人跟人想法不一样,即便没有人逼她,她也铁了心地就想留在这里,正如她当年寻死觅活都要出去一样。
正因为想法不一样,每个人的人生才会不同,各有各的活法儿。
她也不需要自己的劝,袁老板想到这,干脆住嘴,打听别的事,“……我看有一位大人最近总过来玩,经常一下子点好几个姑娘作陪,看起来很慷慨的样子。”
“你说海爷啊?”
小丫头机灵着,立马知道她问的是谁,“那人是有的是钱,不过并不是什么大官儿,听说好像是给人家大官儿做保镖的。”
她捂着嘴小声说完,又笑道,“……不过那人魁梧英俊,正值壮年兜里又不少银子,倒比那些色眯眯的老头子好伺候多了,大家怕他过阵子走了捞不到好处,都抢着过去伺候呢,您也想过去看看?”
袁老板琢磨了一下,跟她透露道,“不瞒你说,我是对海爷感兴趣,我也只接自己看中的人,方才接的客就是我自己选的,妈妈并不知道。”
“啊?”
小丫头吓得一捂嘴,那袁老板岂不是占着红粉楼的地方偷接私客?这事让妈妈知道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皮鞭子沾凉水打一顿都是轻的。
袁老板见她一脸慌张,好像怕她说出去,忙哄道,“我不是不想分给妈妈银子,只是她若知道了我肯接客,定然是什么臭鱼烂虾都给我推过来,我不想……”
她说着又塞过去一小锭银子,“我就待这几天,过阵子就走了,不会久留。”
这位小姐原来是生活拮据,挣快钱来了么?
小丫头犹豫了一下,架不住诱惑,还是收了那锭银子塞进袖子,“那我劝您就别往海爷那边儿凑,偷摸捡捡散客算了……他是红人,妈妈们最近都围着他转呢!”
袁老板执着地问道,“就没有办法将他偷偷引过来么?”
小丫头便为难地看她一眼,“不是我说,您就非得接这一个?实话实说,就算引过来了,他到时候还不定会看上您这种类型的……”
反正就是为了挣俩钱么,费那劲干嘛?
“那不要紧,我自有办法,但还得你帮我个忙。”
袁老板不肯放弃,凑过身去说了几句话,小丫头听了,犹豫了一下,十分为难——她怕得罪贵人。
袁老板便从头上拔下一支银镶宝石的簪子,不由分说地插在她头上,“放心,到时候伺候好了贵人,打赏也少不了你的。”
她不这么做还好,她这一送簪子,小丫头反而更犹豫了——袁姑娘接二连三的赏,怕就算她真得了海爷青睐也赚不回来这么多。
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架势,她真的只是想做笔买卖而已么?
见小丫头始终犹豫不决,袁老板面上露出一丝忧虑,“实话说,我、我是看中了海爷此人,赏不赏钱都不打紧,能伺候他一回,我、我就知足了!哪怕倒搭银子都成……”
竟是如此!
小丫头听她吞吞吐吐地说了这原委,倒是松了一口气,青楼里总是有这些个多情的姑娘,害人害己呀!
便又叽叽喳喳劝起她来,“这怎么……唉,你可真够傻的!男人玩玩儿还行,可别陷进去出不来了。我看那海爷呀,是个大情种!对哪个姑娘都好,又对哪个姑娘都不太经心,而且,他是散了,不是本地人,听说也快要离开了。”
“离开?”袁老板闻言一怔,“去哪啊?”
“我听画眉姐说的,说是要跟他主子去京城办事儿呢!”
袁老板一听,急忙问道,“他们去京城做什么?”
小丫头不可思议地看她一眼,“您在说笑么?这我们怎么会知道……”
转而又自作聪明地猜测道,“不过我估计他主子既然是个大官儿,说不定是去京里给太后做寿拍马屁呢!”
她说完,见袁老板没应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她是在担心海爷一走了之再也见不到了,便笑道,“……方才您说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愁,我帮姑娘这个忙就是了。”
袁老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
金粉走了之后,屋里只剩下余鱼白玉楼二人,气氛就显得有些诡异。
若这里是茶楼酒肆,倒没什么所谓,偏偏是这种风月场所,孤男寡女的,外头还不时传来男女的调笑之声,听起来多少有些尴尬。
余鱼自认脸皮还算厚,不过也得看是在谁跟前儿,在白玉楼面前就是有点儿厚不起来。
为了避免尴尬,她端起茶水喝了起来,想用茶杯盖掩饰心虚。
白玉楼在想事情,没注意到她的举动。
末了,他抬头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很渴?”
怎么一直在喝水?要在平时,这丫头早就问东问西了,今天怎么如此老实,也不刨根问底地打探情况了?
余鱼放下杯子,抱怨,“还不是因为没有酒。”
白玉楼诧异,“我倒忘了,你是个酒量不济的酒鬼。”
“……”
余鱼不服气他如此评价,反问道,“看不起谁呢!难道你的酒量就很好?”
白玉楼摇道头,“不好,所以我也不喝。”
“骗人!那次你分明喝了。”
余鱼说的是他招待武林同盟张道长和祝凝香他们那回,再说去苏府的时候他也喝了不少。
白玉楼道,“我不好酒,除非必要的应酬。”
见他一本正经,余鱼没辙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方道,“你不觉得你太清醒了吗?”
白玉楼不解,“难道做人应该稀里糊涂?”
余鱼点头,“那可不,难得糊涂。”
白玉楼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空茶杯,“你说得也没错,整天糊里糊涂,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其实也挺好的,最起码比想要却得不到的要好。”
余鱼听出些弦外之音,大奇,“你也有想要的东西?”
白玉楼见她惊讶如斯,哭笑不得,“是人都有欲望。”
余鱼大大地呼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看你总是面无表情无欲无求的,还以为你打算办完平王的事儿就出家呢!”
白玉楼看着她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不好不好!”
余鱼见自己随口一说他当了真,有些着急,微微向前探着身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可不能这么想呀!”
“为何不好?”
他身子也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余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看着他淡粉色的唇瓣发了会儿呆,“那……倒是也没什么不好。”
白玉楼笑了,垂下眼睫不语。
余鱼底气不足道,“你要非想出家的话,可以做张道长那种么,那种……出家了也可以……”
“可以怎样?”白玉楼重新抬起眼睛。
“可以……”
余鱼突然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盯着他的头顶上,“可以吃肉!”
白玉楼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直到看得她心里没底,觉得自己说了句蠢话时,他终于噗嗤一笑,“……还可以喝酒。”
说着,他起身推门,喊过一个楼上楼下跑腿儿的小丫头,指着余鱼吩咐道:“给这位公子上两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