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打得好算盘!
若恩雅到达京城之前还没发现货物被更换,他就可以以货不对版为由拒绝付款,顺便还能将责任推卸到对方头上,说西戎人戏耍他,听起来的确是个赖账的好主意。
同时,梁文道在雁鸣山事先埋伏,准备给他当场来个人赃并获的心思也白费了,车里头装的若不是兵器,摁住他又能怎样?
平王果然狡猾!
可话说回来,平王这番坏心思听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要费一番周折。先不说商队浩浩荡荡的有十来车之多,光替换货物就是个大工程;再者商队中除了普通的西戎走货商,还混着不少古拉的人呢,那些可都是西戎勇士,他们日夜换班严守,偷偷换货这么大的动静,恐怕不容易找到机会。
有此疑问的不只余鱼一个,怜怜撇嘴道:“自以为是!平王当那些西戎勇士都是吃素的啊?”
汪小溪笑道,“当然一下子完成是不大可能,不过上京的路程遥远,途中应该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的。”
众人沉思。
平王还是太自负了,拿其他人太不当回事,什么都只考虑自己的利益,一点儿亏都不想吃还要别人倒搭——看白敢先和方圆的下场就知道了,跟他合作过的人,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他要一一除去才能放心,说到底是因为他骨子里并不相信任何人。
想到这,余鱼心下一凛——平王既然谁都信不过,梁文道就笃定他能信得过白玉楼?平王现在忽然要换货,除了有赖账的想法之外,会不会是已经怀疑到白玉楼头上,知道他走漏了消息和梁文道的埋伏了?
她摇摇头——可也不对,要是真怀疑他,就不会让他去操作此事了,而且看汪小溪那不慌不忙的样子,梁文道应当也知晓此事,说明一切尚在控制之中。
不知白玉楼到底打算怎么对付平王呢?
见余鱼最近总是神游,汪小溪扒拉她肩膀一下:“又想什么呢?”
余鱼被他这一扒拉,想起什么,忙站起身:“我得去找二狗哥一下。”
说完,火急火燎地出门去了。
二狗哥是这次贩货的领队,不过显然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儿,更不知道古拉的真实身份。虽然平王现在打算把“货”换出去,但结局尚不可测,到时候二狗哥能不能脱得了干系亦不好说。
“喂——”
汪小溪傻兮兮地保持着拍她肩膀的姿势,大喊了一声,那丫头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林小木上前一步,同情地道:“听说这几天二狗一直在陪余鱼的爹娘,又是欣赏边塞风光,又是讲边境趣闻,将二老哄得乐呵呵的,通常这种情况,余鱼的娘早该认他作干儿子了吧?但她居然只字未提,你说怪不怪?”
汪小溪脸色一变。
林小木见了,摇头晃脑道:“师弟,你悬了。”
笑话,跟他有什么关系?
汪小溪张开嘴想反驳,却正好隔着窗户远远看见丹曜一蹦一跳地牵着李梦云的手走进门来,后边是谈笑风生的赵沅和二狗。
心里登时堵得慌,一时竟忘了还嘴。
……
吃完晌午饭,正是犯困的时候,再加上古拉出了那档子事,被恩雅派人叫过去训话了,眼下没人约束,看守货物的两个西戎守卫就没平时站得笔直,懒洋洋地靠着货车闲聊。
余鱼蹲在树上观察了一会儿,掏出赵沅给她配的迷药粉,犯愁怎么用——直接砸下去?还是兑点儿水泼过去?忘问了啊!
直接洒下去好像有点多,再说都是粉末,现在有风,打开的话别再先把自己给迷了,正研究着,突然听到“喵呜”一声。
紧接着有一个橘色的胖大物体“嗖”地在她身边擦过,径直跳落到一辆货车顶上。
余鱼定睛一看,那橘色残影竟是一只肥胖的橘猫,此时正表情傲慢地蹲在车上舔胖爪子。
揉揉眼睛再细看——这不是大橘子么!
别说所有橘猫都长一个样子,就看这高高在上的德行,是大橘子无疑了,况且,她记着它脑门子上头那个白点儿。
大橘子的优越感是哪儿来的她一直挺纳闷儿,看着比恩雅都骄傲,人家好歹是个公主,你就是只嘴馋又不给人揉的肥猫!
余鱼想着,下意识往周围又看了一圈,平静的午后,怕打扰到主子们休息,连下人都很少出来走动,偶尔路过的一两个丫鬟也都是轻手轻脚的。
大橘子蹲在车上不走,“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一个西戎守卫本就犯困,听它叫得心烦,举起金环大刀就在车顶上瞎划拉一通,试图把它赶下来:“嘘——嘘——”
“喵呜——”
别看大橘子体胖,身姿却极度灵巧,这点余鱼领会过,西戎守卫可不知道,伸手划拉了半天没划拉下来,反而将大橘子给激怒了,蹦下来就一屁股墩子坐在他头上,肥硕的臀部顿时将他的视线遮了个严实!
那守卫似乎没料到这猫这么不怕人,被它坐得头一沉,低叫一声,抬手就想去撕抓它,另一个人也慌忙上手帮衬。
谁想大橘子可鬼机灵,“噌”地一下又跳到另一个人头上,回爪就是个利落的交叉挠土豆丝儿,将那守卫挠得“嗷”地尖叫一声捂住了脸。
余鱼咧着嘴皱着鼻子扭头不敢看——疼死了吧!
大橘子掐架经验丰富,很快发现了对付他们的门道儿,在两人头上跳来跳去来回攻击,别看胖,姿势轻盈得好像在练梅花桩。
不多时,那两人脸上、手上、脖子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气得直跳脚,嘴里用西戎话叽里咕噜骂骂咧咧的。
余鱼憋笑,这么壮实的两个大汉叫一个猫儿给戏弄了这么半天,骂它还听不懂,可真真是憋屈死了!
大橘子倒是碰巧帮了她的忙,她就不信这俩人不去处理伤口,还能顶着这张花脸在这儿硬挺。
果然,下一刻,其中一人便叽里咕噜地跟同伴说了几句话,转身朝外头走去。不过另一个人却留下了——还挺谨慎,知道换班儿去上药。
余鱼无奈,又摸出那包迷药包来——还是觉得不妥,她原本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来查探一下货物的,要是用了迷药,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正思索间,只见不远处,一个白衣公子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竟是白玉楼!
剩下的那个守卫一见他,知道是跟公主合作的人,忙主动打招呼,态度还算恭敬。
白玉楼点点头,跟那守卫说了几句什么,守卫就笑着答话,几番往来,余鱼急得差点儿捶树,同时流下了不学无术的眼泪——说什么西戎话!
那守卫好像知道她心烦似的,说着说着忽然闭了嘴,毫无征兆地一歪身子——倒了。
余鱼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她一直盯着呢,白玉楼根本什么都没做呀,这人是怎么的啦?难道是大橘子到处刨坑刨到小师叔的院子里,爪子上带了毒,挠了他这时候发作了?
正异想天开,白玉楼缓步走到树下,仰起头看她:“还不下来?”
余鱼不情愿地扒开绿中泛黄的树叶,居高临下地看他,这人不仅心眼多,眼珠子也多吧?
白玉楼推断道,“你喜欢穿绿色的衣裳,是不是因为要经常上树偷窥,方便隐藏?”
“才不是!”
余鱼飞快否认,跳下树:“绿色叫人看了心情舒畅罢了,就跟你喜欢白色一样。”
白玉楼却摇头,“我并不喜欢白色。”
余鱼惊奇,“不喜欢?怎么可能,那你怎么……经常穿白色啊!”
她原本想说他总是穿白色,忽然想起他确实还穿过黑色,只是很少,那次她碰巧看到罢了。
“喜欢的颜色就一定要穿在身上吗?”白玉楼笑着反问。
余鱼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白玉楼继续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明明是他私自闯来了陈府,这时候却反客为主,余鱼因为还在想颜色的事,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随意接话道:“我来验证一下货物到底是不是兵器,恩雅到底可不可信,别到时候坑了我二狗哥。”
其实也是担心白玉楼暴露身份,被恩雅和平王二人联手蒙蔽之下得了假消息,不过这话她当然没说。
“你不用担心。”
白玉楼语气十分肯定道:“恩雅不傻,此事成不成她都捞不到什么好处,所以她绝不会和平王站在一边的。”
见他如此笃定的说法,多半已经调查清楚了。余鱼撇嘴,她只不过是放心不下,想更保险一些罢了,白玉楼这样一说,倒显得她多此一举似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白玉楼看她一眼:“其实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恩雅有倒戈平王之心的?”
余鱼耸耸肩,“她不是有倒戈之心,是从来就没有过合作之心。”
“哦?”白玉楼挑起眼角看她。
“道理很简单啊,你若被亲近的人骗过一回,可能还会再相信他一回,可你要是去铺子里头买到了假货,下回你还会去这间铺子么?”
平王之前就玩弄过西戎一次,两人本来就是各取所需的关系,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西戎又是民风彪悍的族群,西戎王能咽下这口气?她可不信。
平王却只从利益出发,觉得只要有利益,就完全不用谈诚意,别人亦会不计前嫌。没有永恒的敌人,这句话是对的,可平王根本就不是敌人,而是小人,他只想着算计,却忘了人不是死物,还有各种各样的情绪。
她甚至怀疑,西戎王是故意要养大平王的胃口,等他越吃越肥,最后一刀宰了解恨,要不然怎么平王欠了他那么多钱他还不动声色,依旧供货甚至还主动送上女儿?
白玉楼听了她的想法,叹了口气道:“抽丝剥茧,你其实比汪小溪更适合进六扇门。”
余鱼摇头,“推理设计还是他更厉害,何况谨慎些总是对的,我没你们想的多,考虑的都是最基本的东西,且带了自己的情绪,万一猜错,岂不是要坏事。”
听她夸赞汪小溪,白玉楼不说话了。
余鱼背起手在他身边绕了一圈,“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是怎么猜到你是好人的?”
白玉楼深深看她一眼,并不说话,似乎在等着她说下去。
余鱼道:“以你的心机,若想掩饰,我是无从得知的。”
她为什么知道?因为从一开始,白玉楼就没有刻意瞒着她,做“坏事”时也是坦坦荡荡。况且他做的事一直都有蛛丝马迹,她再不多想想都对不起白玉楼留下的线索了。
余鱼认为,白玉楼多半和她一样,被人误解的多了,就懒得解释了,但心底里其实还是希望得到别人认可的,所以故意透露线索,看有没有人能懂。
从这个角度来看,两人倒是惺惺相惜。
白玉楼听了她的话,心头一颤——他的确是没刻意掩饰什么,但那些细枝末节并不足以证明他就是个好人,换句话说,只有对自己的事格外上心并且从心底里相信他的人才会注意到那些吧?
为什么别人都没注意到?余鱼却第一个知道了呢?他情绪有些起伏,试图说服自己什么,却又暗自摇头,不敢确定。
白玉楼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以免这丫头再说出点儿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扰乱他的心绪。
转身想走掉,听她又道:“可是你想没想过,你做的一切,没隐瞒我,却也没隐瞒林大哥他们,为何就只有我一个人发觉了此事呢?”
来了——白玉楼闻言,脚步顿了顿。
余鱼走近一步,挡在他前面:“因为我……”
看着她花瓣似的嘴唇一张一合,白玉楼陡然紧张起来。
“因为我……比他们聪明太多啦!”
余鱼狡黠一笑,拖长了声音得意洋洋道。
听了这个回答,白玉楼微微皱起眉,心头涌上些微无法言说的失落,甚至还缠绕着零星他也不明白的若有似无的委屈。
余鱼道:“我去找过梁文道了。”
白玉楼的心提了起来,脸色也冷了下来:“他全都告诉你了?”
余鱼丧气地摇头,踢飞个小石子:“当然没有,他说这是你和他之间的君子之约,不能说。”
闻言,白玉楼脸色稍微和缓了些,冲她点点头示意告辞,便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余鱼见他果然不肯对自己说实情,气得跺脚:“白玉楼,你到底图什么?宁肯被人误解,做好事不留名,很伟大?”
白玉楼闻言停下脚步,终究是对她方才的某个回答心存不满,甚至还有一点怨气,不客气地回敬:“赵瑾瑜,你又是图什么?觉得我吃了亏,打抱不平,很仗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