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鱼愣了一下——白玉楼那神情,难道真如她所想,是要帮着对家算计白敢先?
正琢磨,只见白玉楼眉眼一沉,换上了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脸不可置信且绝望地看着白敢先:“……父亲,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就算您时常念叨着当年错失盟主之位不甘心,我也没想到,居然过了这么多年您还有这个心思!亏我还将您视为毕生的榜样……您太令我失望了!”
说着以袖掩面,似乎伤心过度不忍直视。
白敢先顿时懵了。
众人皱眉指指点点,“啧,这样的好儿子怎么摊上这样的父亲!可怜啊……”
“枉为人父!”
“定是孩子娘小时候教得好,要不然啊……”
不少姑娘则趁机心疼起白玉楼,“白公子好惨!”
“白公子别伤心,如不嫌弃,我愿陪你共渡难关……”
余鱼瞠目结舌——白玉楼扑倒在白敢先跟前,微仰着头,眼中水光潋滟,玉白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看得一堆姑娘心神荡漾。
墙倒众人推,白敢先千算万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不仅江如烟,汪小溪八成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不然要是没人给方圆通气儿,方丈和张道长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他的计划,事先埋伏好?
这时候就连自己的“儿子”都出来踩他一脚,大义灭亲,坐实了他觊觎盟主之位谋害陆羽峰的事,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啊!
白敢先此时心思转了几个来回,早已明白过来,这多半是平王的授意,一时间吃惊、懊恼、痛恨……各种情绪冲撞在一起,几乎要喷发而出,可再愤恨后悔也无济于事。
虽然他知道方圆当年的罪行,但那些证据也都是白玉楼派人去查证的,他手里并没有,眼下连白玉楼都背叛了他,还能指望他将证据给他不成?
白敢先咬碎了一口牙,趁乱偷偷起身……
有人眼尖,立即喊道:“他要跑,快抓住他!”
“快拦住他,陆盟主生死未卜,不能让他这么溜了!”
“让他交出解药来!”
“道貌岸然的小人,抓住按武林规矩处置!”
一见这人人喊打的局面,白敢先再顾不得那许多,跳起来在人群中仓皇逃窜。
江湖第三的排名名副其实,只见他在人墙中灵巧地左闪右躲,一路蜿蜒向大门口奔去,而祝凝香此时正好站在门口,见状忙伸手去阻拦,哪知白敢先抬起手就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众人:“……”
只听祝凝香“嗷”地尖叫一声,挡在门口的手转为去打白敢先的咸猪手,白敢先就势收回,趁机绕过她的堵截,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无耻!下流!”
“真真是最后连老脸都不要了……”
受了惊吓还未缓过劲儿来的祝凝香满面涨红,法令纹不停地抽动着,怒不可遏道:“必须下江湖追捕令,等闲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众人忙不迭点头安抚她几句。
白敢先是跑路了,随之而来的两个问题却不得不解决——一个是要抓紧救治陆盟主,这时几个山庄弟子已将呆滞的陆夫人押了起来。
第二个问题就是该如何处置斩月楼。
老子跑了,不还有儿子么?
白玉楼见父亲逃跑,一脸痛苦地对众人作揖,“各位——此事皆因我斩月楼而起,我作为斩月楼的少主,追查凶徒,责无旁贷,还请各位武林同仁给我一些时间,也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众人一听,有人惊讶,有人点头,有人沉默——白玉楼到底是白敢先的儿子,谁知道他是不是装模作样迷惑众人?
也有人认为,不传言说白玉楼不是亲生的么,所以父子感情差,他并不知道白敢先的诡计也是有可能的,不知者无罪,要不然他何必多此一举揭露白敢先呢?
众人叽叽喳喳讨论了半晌,最后还是方丈走了出来:“陆盟主如今昏迷不醒,老衲年纪最长,托个大,斩月楼一派不可一日无主,既然白少主说他并不知情,我等不如姑且相信,由他暂领楼主之位,戴罪立功,协助武林同盟追查白敢先的下落,待陆盟主醒后再做其他打算,各位觉得如何?”
方丈向来处事不偏不倚,何况白玉楼向来名声不错,如果他真能大义灭亲追捕白敢先,也说明他是真的不知情,假如他是做戏,还能一辈子不和老子联系了?到时候跟着他来个顺藤摸瓜也不错。
一时间大家都被说服了,有人挑头说:“皎月公子的人品还是牢靠的,我看此法可行。”
接着有人点头赞同,“现在都真相大白了,即便白玉楼是同谋,再有什么幺蛾子也逃不出大家视线,信他一次倒也无妨。”
于是又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白玉楼顺理成章地接手了自家的门派,成为了新任的斩月楼楼主。
接下来就是讨论派出哪些武林同盟去追查此事了。
斩月楼自然首当其冲,责无旁贷。而祝凝香因为方才被白敢先“占了便宜”,恼怒不已,主动提出焚香谷也要帮忙除害。
趁众人讨论的工夫,白玉楼漫不经心地往人群里扫了一眼,见余鱼正冲他皱眉瞪眼龇牙咧嘴,不是什么好看的表情。
便微微一笑,冲她眨了下右眼,余鱼一愣,想起他那天说的话来——因为我比他更坏啊。
果然是更坏!
余鱼原先还以为他是痛恨白敢先将他给卖了,却没想到他是为了谋划楼主之位,男人呵,果然还是名利地位最重要,白玉楼也不例外,思及此,她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嘁,看不起你。
汪小溪此时也看着白玉楼,神色晦暗不明——陆羽峰真中毒一事他并不知道,而白玉楼一副了然的样子,应当是早就知情,却没告诉他全盘的计划——显然平王并未完全信任他。
他之前听白玉楼细数方圆的罪行时,还以为自己已经顺利地打入敌人内部,得到了秘密的消息,打算等他们除去白敢先之后再揭露方圆的罪行,不动声色地将他这坏蛋也拿下呢。
可万没想到盟主会真的中毒……眼下这情形,陆盟主生死未卜,平王分明是得逞了。
白玉楼见汪小溪死盯着自己看,亦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几个山庄弟子在陆离的指挥下将陆羽峰抬了起来,打算挪回起居室,戏没演成,凶手之一还跑了,就没必要继续再待在这儿了,密室密不透风的,对身体也不好。
陆离欲随陆羽峰离去,怜怜拦住他打听:“想不到陆伯伯竟真中毒了,真是陆夫人做的么?”
陆离摇头叹气,一脸懊悔:“原本我就不赞同这计划,毕竟人心难测……”
众人一听还有隐情,连忙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
原来,当初方圆发现斩月楼对天一门有所图谋后,便提议由“斩月楼的人”陆夫人趁着夺宝大会的机会,假装给陆羽峰下毒,来引诱白敢先进一步行动,到时候大家一齐将白敢先的罪行揭露。
果然是方圆这个坏蛋出的主意!现在他是一箭双雕了,白敢先跑了,陆盟主倒了,就剩他了么!
余鱼琢磨着,怜怜的事儿陆羽峰应当并不知情,光是意图谋害盟主一事,都够给白敢先定个死罪的了,哪儿还用的上牺牲怜怜他们。
陆离接着说,当时他便有担心,因为陆夫人到底是哪边的,全凭她一张嘴说,万一她真是白敢先的人,岂不是正置父亲于危险之中了?
但陆羽峰考虑了两天,却还是同意了方圆的这个计划。
陆离解释说,父亲虽然宠爱陆夫人,到底江如烟是伺候过白敢先的人,他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也想借此机会试试陆夫人的真心,没想到……
没想到把自己半条命都给试进去了。
余鱼想不到堂堂武林盟主,还是个囿困于儿女私情的人,不过由此也说明,他真的是很看重陆夫人,不然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试她的真心。
陆离说,按照计划,在一次宴席间,陆夫人背地里找到白敢先说了自己的想法,毒药是早就备好的,不过白敢先的意思是等解决了方圆再说,陆夫人佯装撒泼不听他的,一意孤行,当着他的面将毒药下进了酒杯里,端给陆盟主喝。
陆盟主对枕边人没有防备,一饮而尽,结果当晚就毒性发作了,就有了后来的这些事,白敢先也就将计就计了。
不过因为白敢先生性多疑,当时几人商量着为了不让他看出漏洞,毒药是真的下了,但是减少了剂量,所以陆盟主既有中毒的迹象,又不至于致命,之后便可由方掌门将那少量的毒素逼出……可眼下父亲分明是中毒太深的症状。
陆离一捶墙壁,自责:“都怪我没有阻拦父亲!”
余鱼听完,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一回头,发现怜怜正恨恨地看着远处跟人应酬自如的方圆。
怜怜再次见到方圆,一时间新仇旧恨纷纷涌上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不仅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想害自己和陆伯伯,自己却没能力为父申冤……
眼看着仇人现在如鱼得水,心情更加烦闷,恨不能跟他同归于尽才好。
林小木觉察到了她的情绪,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安抚。
陆离瞥见了,神色有些黯然,不过他此时也没有心思想这些儿女情长了。
怜怜勉强镇定下来,忍不住提醒陆离:“陆伯伯中毒,方……我爹天天在他身边,肯定早就知情,他怎么没说出来?”
陆离愣了一下,刚要说话,这时,方圆信步走了过来,面色慈爱地问道:“怜怜,怎么就你自己,你青云师兄呢?”
见他没看到青云,脸上有点惊讶,怜怜心中更加恨意翻涌,这是惊讶她怎么还没死于青云之手?
于是冷冷道:“不知。”
林小木忙捏了她一把,眼下方圆这情况和白敢先可不同,白敢先有利条件尽失,众叛亲离,众人自然可以“痛打落水狗”,罪加一等,而方圆护陆盟主揭露斩月楼“有功”,她若这时候把事情说出来,又没有证据,实在很难打击到方圆,反而会因此打草惊蛇,并不是明智之举。
怜怜心中也明白,再不愿意,也只好忍着恶心应对他的虚情假意,生硬道:“我不知……最近一直没看到师兄,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爹忙了这些天也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
怜怜一向胆小,方圆以为她是被方才的事吓到了,也未介意,听她言语间仍是关心自己,脸色稍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帮忙给你陆伯伯驱毒。”
说完,冲几个年轻人点点头,尤其是带着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汪小溪,和陆离一齐往外走了。
见陆离也信了这毒是陆夫人下的,余鱼微微皱眉,她这出身确实不利……看来名声还是重要啊,怪不得人人追逐。
怜怜乍一看到方圆,又受了不小的刺激,林小木赶紧拉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新上任的楼主白玉楼意气风发地领着暗影往外走,擦身而过时,汪小溪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他,“你早就知道陆盟主中毒的事?”
白玉楼微微一笑,“你现在不也知道了?不晚。”
不待他说话,白玉楼又看了一眼余鱼,语带蛊惑:“毒是方圆下的……想替你们的朋友报仇,这可是个好机会。”
说完,转身走了。
汪小溪呆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玉楼的背影。
余鱼也愣在原地,心惊——白玉楼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平王并未打算提携方圆,连他也想一并除掉?!
余鱼沉下心细想平王要除去的这些人,陆盟主、方圆、白敢先、陆夫人……都是或多或少知道玲珑的人,莫非是因为他已经拿到了玲珑宝藏图,未免其他人争抢,便想将知情人全部解决掉?
思及此她浑身发冷,虽然方圆确实该死,但平王这人的心还是太狠了!
她下意识看向白玉楼,此时一切都已明了,平王倚重的人,从来都只有他一个。
他步步为营,将众人心理揣摩得透彻,一切都按他们所想的来了,他们只是隐在背后,既无需动手,也无人知晓,一直以来出头的不过是他们这些被利用的“工具”罢了,难怪汪小溪的脸色那般难看。
平王有这样的军师……他们真的应付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