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怜哭了几回,最后累极,昏昏然睡了过去。
余鱼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出门,汪小溪也正从隔壁怜怜的房里出来,两人一对视,他冲余鱼轻轻摇了摇头:“青竹不见了,应当是被青云处理掉了。”
余鱼自打白玉楼送来那个盒子起,心口就跟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听说青竹没了,这种压抑感更甚。
她坐在石桌边抬头望月亮,轻声道:“不是都说,方圆为人老实敦厚,天一门是所有门派里头最与世无争的一个么。”
这话现在说起来有些可笑,可要不是青云亲口承认,余鱼根本不敢相信方圆和白敢先骨子里是一样的人,甚至行事比他更狠更绝。
不用细想,但凡方圆是个正常人,此举就绝不会是舍小己为大家的壮义之举,斩月楼尚且知道对外算计,天一门却是发起疯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为了要对家中计,杀了这么多人,简直比邪门歪道还不如了!
余鱼不知道陆盟主和李师伯他们知不知情,方圆若也有当盟主的心思,除去了白敢先,下一步岂不就是陆羽峰?他现在就在密室,乘人不备下手倒是方便得很……正琢磨着,汪小溪忽然问她:“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极乐阁阁主说,是有个男子把怜怜给送进来的?”
余鱼点头:“想必那个将怜怜送来的人想来就是青云。”
说什么怕耽误大会将几人先行遣走……应当那时天一门几个师兄弟就全部遭了他的毒手,只有青竹一人侥幸逃脱,后来她还纳闷白玉楼身边怎么一直不见青云的踪影,估计是追杀青竹灭口去了,却没想到青竹会潜入山庄,被怜怜所救。
可她还是有不许多明白的地方,“方圆要是想突出斩月楼的恶行,怜怜是他‘闺女’,一个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把弟子都舍出去?那些可都是他的嫡系弟子!”
汪小溪笑了笑:“若是一举两得呢?”
余鱼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既能栽赃斩月楼,又能遮掩自己的罪行。”
余鱼一愣,“罪行?”
听汪小溪这话里的意思,又联想到青云说的“当年的事”,“杀人灭口”的,方圆以前难道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汪小溪叹道:“说来话长,其实青云原本并不是方圆的嫡系弟子。你记不记得咱们在茶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曾说过和天一门的掌门有旧?”
“第一次见面是在密云山的悬亭。”余鱼纠正。
“……”
汪小溪尴尬地抬手假装揉了下眼睛,当初他是有目的地接近余鱼,那个小人之心不提也罢。
好在余鱼也没再提这事儿:“记得,那时候你易着容,所以青云还以为你是和方圆同辈的一个江湖前辈,对你很是恭敬。”
“没错,但那个时候我所说的掌门,并不是方圆,而是方丞。”
余鱼惊讶之余不自觉向前探了下身,想起怜怜方才说的那句“我是方丞的女儿”,怜怜的亲生父亲,就是叫做方丞的这个人,曾经也做过天一门的掌门?
——等等,那按照天一门内那一套“尊卑”的门规来看,如果方丞是掌门的话,方圆岂不是属于……旁系?他应当这辈子都没可能当掌门了,可现在方圆明明就做了掌门啊!
余鱼突然想起暗流说的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话来,难道……她心跳如雷,瞪着眼睛等汪小溪接着说。
汪小溪却把眉毛一挑,“想白听故事啊?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这回余鱼被他吊足了胃口,急于知道内情,见他又开始下道儿,拧眉道:“想喝酒自己去厨房拿不就完了!”
“你陪我去呗。”
“不去,你自己是找不到路?”
汪小溪捂着嘴,小声道:“……怕黑。厨房整天杀生,猪啊羊啊鸡啊的,可血腥呢,黑咕隆咚的我自己去多可怕,万一被游离在附近的猪魂附了体怎么办!”
余鱼抽着嘴角:“……我看你现在就被附体了吧?”
要不然怎么一直跟脑子发昏似的?
好说歹说,汪小溪硬拉着她去了厨房。
后半夜,后厨早没人了——再隔一两个时辰大家都陆续快要上工了,此时只有一个小学徒在炉子旁边守着,以防有人突然要汤要水。
余鱼抬脚就想进去,汪小溪却一拉她的胳膊,将她带到房顶上。
“做什么?”
余鱼疑惑,汪小溪是不是职业病犯了,要个酒还偷偷摸摸的?
“有人来了。”
汪小溪熟练地揭开一片房瓦,厨房里,那学徒正支着脑袋靠在灶边昏昏欲睡,外边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一看却是王五。
王五四处望了一圈,轻轻翻找着什么东西,睡着了的学徒突然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王五顿时被吓了一跳,背着手站好。
学徒站起身揉揉眼睛一看:“小五啊?还真是你,李大厨说你把宝贝菜谱落在厨房了,肯定会回来取,怎么大半夜的才来啊?喏,我都给你收好了。”
学徒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本子递了过去。
王五慌忙接过翻了翻,松了口气,宝贝地捧在怀里。
余鱼瞥见那菜谱上勾勾抹抹,新痕旧迹交错,记录得十分认真,心下微动。
王五道了谢,转身要走。
“等等。”学徒忽然叫住他。
王五脚下一顿,不解。学徒拉住他,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随后飞快地打开柜子,从一堆碗盘后掏出一根红纸包的参来,递给他。
王五一愣,不知他是何意,不肯接。
学徒不耐烦了,催促道,“快拿着吧!是给你弟弟的,你弟弟不是先天不足总爱生病嘛,给他补身子的。”
“小九,这怎么行!不能偷庄里的东西!”王五一听慌忙推拒。
“哎呀,我哪有那个胆子!”
小九把人参往王五怀里一塞:“是今天有人来给库里头送参,李大厨看这批人参品相好,价格也合适,自己掏腰包给你买的。”
王五一听,一时抱着参不知所措:“师父他、他……”
小九转身又从笼屉里拿出几个包子麻利包好,一并塞给王五:“他什么他,你本来就是破格入庄的,李大厨怕对你太好,你会遭别人闲话,这才嘱咐我偷偷交给你的,用心良苦,你可别叫别人给看见了。”
见王五呆愣地看着他,小九一拍胸脯,嘿嘿一笑:“当然了,你放心,我是肯定不会说出去的,我还想入李大厨的门呢,何况咱们都是受过李大厨恩惠的人,互相帮助呗!”
王五抿唇,局促地盯着鞋尖不吭声,小九以为他又在自责了,安慰他道,“你也别一天老灰心丧气的,让人看着不舒爽……甭管别人说什么,李大厨看人最准,他说你行,你肯定行!”
王五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包着两泡泪了,“嗯,我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话是充满斗志的话,他说的却有气无力,还有几分迟疑和畏缩。
“好,我等着你成为王大厨那一天!”小九嘿嘿一乐,拍了他一巴掌。
看着王五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余鱼忍不住感叹:“李大厨可真是个好人啊。”
汪小溪瞥她一眼,“有我好?”
“跟你比什么?”余鱼无语,跳下去跟小九要酒。
小九认得余鱼,知道她和李大厨关系要好,不仅给她拿了酒,还给装了两碟下酒的花生和果脯。
两人满载而归,回去的路上,汪小溪话里透着酸气:“行啊,看来赶明儿我也得多跟李大厨套套近乎,好处不少。”
余鱼心说你在厨房顺的水果还少么?
“怎么套,你要学做饭?”
汪小溪皱眉站住脚:“我看你隔三差五就往厨房跑,会做饭的男人真那么有魅力?”
“当然了,会做饭的人热爱生活!”
“我也热爱生活啊!”
汪小溪闻言有些泄气:“你这什么逻辑,热不热爱生活跟会不会做饭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整天吃难吃的饭菜,肯定吃不饱,吃不饱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哪来的力气热爱生活?”
汪小溪嘎巴嘎巴嘴:“……你怎么也学会牵强附会了?”
“跟你学的!”
两人拌着嘴回到院里,把东西放在石桌上,余鱼刚要坐,汪小溪不知抽什么风,忽然一伸手:“哎!”
幸亏余鱼马步基本功扎实,及时停住,要不然就坐他手上了!
汪小溪见她没好气地瞪着自己,嘴都瓢了:“我我我不是要占你便宜啊,石凳子上凉!”
说着颠颠跑回房间取了个垫子出来。
余鱼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大夏天的……”
“不识好人心!”
汪小溪亦后悔自己脑子抽筋突然来这么一出儿,什么时候轮到他巴着姑娘讨好了?个没出息的劲儿!
暗骂了一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她倒杯酸梅汁。
余鱼一愣,“哪儿来的酸梅汁?”
“厨房拿的啊!”
“什么时候?”
“你跟小九要酒的时候。”
余鱼:“……”
汪小溪摸了摸鼻子,“时间长不练习就手生,师父传下来的技艺也不能丢不是,万一进不去六扇门……”
余鱼端起酸梅汁喝了一口,酸得直皱眉,这厮拿回来的八成是原汁,还未稀释加糖的。
于是伸手就去摸酒壶,汪小溪忙挡住她,一脸受惊吓的表情:“做什么?”
余鱼理直气壮:“太酸了,喝不了。我要喝酒!”
“不行不行!”
汪小溪回想起春香楼的那个晚上,心有余悸:“我怕你喝完把我阉了,我这大好的年华,可不想进宫做总管。”
余鱼闻言泄气。
“不过,你的酒量怎么会那么差啊?”汪小溪一直没搞明白。
“我也不知道。”
余鱼无奈摇头:“从小就这样,有一次我们宫里摆宴,我只喝了点儿葡萄酒,就浑身起疹子还撒酒疯,打那以后师父就再也不叫我碰酒了。”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体质。”
汪小溪一脸遗憾地摇头:“唉,看来这辈子你是与酒无缘了,少了多少乐趣啊!”
“也不是。”
余鱼拈了个李子脯吃:“现在大了倒是不起疹子了,顶多喝完撒酒疯,有缘无缘纯粹取决于跟我喝酒的人扛不扛揍。”
“……”
汪小溪抽了抽嘴角:“那等我先养养身体的,然后再找你大喝一顿。”
余鱼喝酒不成,只好去剥花生吃,“你说你见过的掌门是方丞,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