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议论,汪小溪也不见生气,脸上仍是笑嘻嘻地:“原来小爷这么出名儿呐,连江湖双璧之一的皎月公子都知道在下?”
怜怜经历了一番变故,现在接受能力极强,很快就面对了这个事实,登时一拍桌子,替自己人说话:“贼怎么了,贼还懂得江湖道义呢,不比你个叛徒走狗强吗,什么皎月,我看分明就是个角瓜!”
“噗!”
林小木没忍住喷出一口茶,怜怜骂人的技巧着实有待提高,或许可以跟汪小溪学习学习。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倒不是惊讶于白玉楼叛徒不叛徒的,而是——竟然还会有年轻姑娘看不上白玉楼的?这可奇了!
再仔细一看,说话那姑娘原来是斩月楼的对家天一门掌门方圆之女方怜怜,顿时都了然了。
白玉楼连眼皮子都没抬,慢悠悠把玩着手里的扇子。
怜怜被无视,怒而起身道:“道貌岸然!都这时候了还装无辜,你说,陆伯伯中毒是不是你害的?”
这一质问,众人一时都朝这边看过来,目光中写满诧异。
白玉楼终于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方姑娘慎言,在下才刚到龙啸山庄还没有半个时辰,论嫌疑甚至比不上你。”
“你!敢做不敢当,还是不是男人!”怜怜啐他。
“敢问方姑娘,没做要如何当?”
“不是你……那就是你爹白敢先!白敢先不是早就到龙啸山庄了么?”
白玉楼折扇在手里一敲一敲的,面色淡然镇静:“方姑娘,早到龙啸山庄的可不止我爹一人,比他早到的人多了。何况,凡事都要讲个证据,陆盟主中毒这么大的事,你单凭想象,张嘴就给断了案,似乎不太妥当,有失偏颇,就算方掌门在场,也不会赞同的。”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
怜怜方才说那话太得罪人,分明是把陆羽峰中毒之前到达山庄的门派都给装进去了,有些人看向她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好了,再说江湖上谁不知道天一门和斩月楼是竞争的关系,她张口就来污蔑对家,实在很难令人信服。
甚至有人小声嘀咕道:“按你这么说,要论嫌疑,方掌门也有!他到的更早!”
怜怜听了这话又要冲过去跟人打架,余鱼忙架住她,劝道:“淡定!别急,证据总会有的,没有不透风的墙。”
白玉楼冲她一笑:“娘子说得对,那我就等着娘子替我正名,还我清白了。”
说罢。饭也不吃,施施然起身走了。
连着来了这么两拨人,都是添堵的,怜怜摔下筷子赌气:“不吃了!”
余鱼琢磨了一下,道:“看白玉楼的神色,好像真不是他做的……现在对陆盟主动手,对斩月楼确实没什么好处。”
“他说的话你也信?”
怜怜愕然看向她,顿了一下,迟疑道:“余鱼,你该不会真想嫁到斩月楼吧?”
“哪儿能!”
余鱼想也不想地否认。
怜怜还想说什么,看她状若沉思,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替白玉楼说话有什么不妥,张了张嘴,终究是没作声。
一顿饭吃得七零八落,胡乱填饱了肚子,几人各自回房休息。
回房躺了一会儿,余鱼有些精神了,想起方才席间吃的一道葱爆羊肉嫩而不生,香却不膻,便想趁着时辰还早,去后厨找李大厨取取经。
忙活完了前厅众人的晚饭,此时后厨清闲了下来,有人在抓空吃饭,有的在备明日饭菜的用料。
门槛上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边端着碗吃饭一边指挥两个小丫头拌肉馅儿。
“顺着一个方向搅,别换手,哎你干嘛呢!说了多少次了后放香油,要不味儿就不对了,怎么还记不住?”
小丫头被训斥吓得一缩手,差点儿打翻了香油瓶子。
“真是……笨手笨脚的!”
男子骂了一声,回过头来,见一个不认识的姑娘正站在对面看自己,看那穿着像是山庄里的客人,只是不知道跑到后厨来做什么,忙起身,手里的碗端着也不是,转身送回去更不是:“那个……姑娘有何吩咐?”
余鱼笑问,“请问李大厨在吗?”
男子架着筷子“嗐”了一声,“厨房就在下一个姓李,大厨称不上,做饭有些心得罢了……姑娘找我有啥事儿?”
余鱼没想到李大厨居然是个眉目疏朗的年轻男人,她还以为能称得上大厨的,少说也得四五十岁了,毕竟厨艺这东西是熟能生巧的技能,日子越久越精。
心下更加佩服:“我想跟李大厨请教下,羊肉做之前要怎么处理才能彻底去膻?”
“姑娘也对做菜感兴趣?”
李大厨一提到做菜,脸上神采飞扬:“羊肉去膻办法多得是,水泡两个时辰,或者淋一碗底儿醋都行,我这回使的是橘子皮……之前吃橘子剩下的,晒干了用处多,跟羊肉一起煮,只去膻不去香,去燥还健脾,绝了!”
余鱼问道:“鸭肉也可以这样做么?”
“鸭肉和羊肉又不同,一个是腥,一个是膻,做鸭子有个简单的办法,姑娘洗完米后水别倒,用那淘米水把鸭子浸上小半个时辰,包管什么腥味都没了!”
余鱼一一记下,李大厨人很热情,又主动跟她说了几个做菜的小窍门,余鱼看他还端着半碗饭,不好意思一直问,便笑着告辞:“多谢李大厨,你先吃饭,等我再有不明白的地方恐怕还得来打扰你,到时候可千万别嫌我烦。”
李大厨豪爽地一摆手:“哪里话,小事儿,有不懂的尽管来,姑娘别嫌弃这后厨火气连天的就成!”
余鱼转身离开,背后李大厨的大嗓门又亮开了,“王五你怎么回事儿啊!菜这么早就给切出来了,显你勤快是吧?明个儿早上不都蔫巴了!”
余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骂的王五放下菜盆,正唯唯诺诺地道歉,在前厅见过一面的张师傅走了过来,从旁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别要求这么严,蔫了也没什么,一炒看不出来的……再说这孩子才十三,桩桩件件的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十三还小么,我十三的时候都做副厨跟着大厨做席面了!”
李大厨说着,放下吃了一半的饭,跟王五耳提面命去了:“你别小看了做菜,这东西就和盟主他们练功夫是一个道理,失之毫厘,味道差之千里,光有了架子不行,还得有实在东西,你小子现在是连架子都摆不好看!”
李大厨一边说着,一边手把手地教他,有师父在身后亲自指点,王五更加紧张了,一个哆嗦刀就切歪了,又惹来李大厨一顿臭骂,王五一缩脖,看那样子都快哭了。
余鱼忍不住弯了下嘴角,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师父骂自己的时候没有李大厨这般直接,都要在话里绕个弯儿,亏得她能听懂——对了,也不知道师父这时候收没收到自己给她写的信。
沿着甬路往回走,一路景色宜人,出都出来了,余鱼打算顺便逛逛园子。
龙啸山庄实在太大,她漫无目的地晃了一个时辰有余,不过才逛完了七八处,眼看天色暗了下来,便往回折返,经过一个偏僻的院子时,突然听到假山后边有细细的抽泣声。
江湖门派又没有后宫深院,高门内斗的,谁大晚上的偷偷跑来这里哭?
余鱼站住脚,一时纠结着上不上前去问一下,万一人家就想自己安静的发泄一下呢?正犹豫着,那人自己走出来了——还是个熟面孔,正是先前厨房里头挨骂的那个王五。
王五也没想到这个时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能碰见人,吓了一跳,忙抬起袖子抹了把脸,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站住。”
余鱼背着手绕到他前面,见这小少年眼皮子肿着挺高。
“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哭?”
并不是要多管闲事,只是她觉得,王五年纪尚小,可能还理解不了李大厨对他的用心良苦,李大厨是个热心直爽的人,若他的一番苦心反倒遭了记恨就不好了,她是过来人,既然碰见了就不能袖手旁观,便打算提点这小子两句。
王五窘态被她撞个正着,索性自暴自弃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揉着发烫的眼皮不吭声,铁了心装哑巴。
余鱼心想要是还对付不了你一个小孩,这十七八年算白活了,于是故意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李大厨骂了你,你心里不服气?”
“不是!”
王五果然被她激得开了口,飞快地否认。
“哦?”
余鱼在他身边坐下,继续挑拨离间:“方才我明明都看见了,你不过是切错了两刀菜,李大厨就张嘴骂人,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至于么,简直太可恶了罢!”
“不许你说我师父!”
王五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猛地站起身:“你懂什么!师父、师父他是为了我好,看我手笨,跟着着急,家里的小店是爹娘留给我和弟弟的唯一念想,我再不出师挣钱就只能卖掉了……”
王五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不同于方才的低声抽泣,这回是彻底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了。
余鱼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递给他一块手帕。
王五接过捂着脸,“师父肯收我这种资质差的,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现在不仅能学东西,还有月钱拿,我都很知足了。”
“这么说你不是因为李大厨骂你而感到委屈了?”
“当然不是了!”
“那是因为什么?”
余鱼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但王五这天崩地裂的哭法,隐情实在令人担忧。
王五被她问得一窒,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泣,半晌,才道:“我、我不争气,师父对我那么好,我对不住他……”
原来是这个缘故,余鱼笑了笑,使劲儿一拍他肩膀,鼓励道:“说什么对不住,学然后知不足,你能有这个上进心,已经很争气了!”
“真、真的吗?”
王五两个核桃眼哭得都快睁不开了。
“当然了,你为了守家业苦学厨艺,还能挣钱养弟弟,不光你师父,你爹娘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王五呆呆地看着她:“……谢谢姐姐,我一定努力,我、我现在就去后厨练习!”
说着匆匆起身,掩面跑走了,余鱼欣慰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正在高兴,假山后徐徐走出个人来:“你不该骗他。”
余鱼扁嘴:“想不到你还有听人墙角儿的癖好啊。”
白玉楼笑着打开折扇,“有的人注定没有天赋,再怎么努力都没用,你激励他是出于好心,但激励他去做不可能的事,就是办了坏事。眼下他最该做的不是练习切菜,而是抓紧辞工,去干点他擅长的营生。”
余鱼不赞同,“不坚持怎么知道不可能?”
“王五已经来龙啸山庄半年多了,还连个菜都切不好,你觉得他可以成为掌勺的大厨?”白玉楼摇摇头,“我看无望,不过他对食材搭配有些天赋,写写菜谱倒不失为一条出路。”
余鱼诧异地看着他:“这你都知道?”
“我还知道平王府有管事来找过李大厨,开出了不菲的价格,可他一个连御膳房都不肯入的人,又怎么会入平王府。”
余鱼默默地看着他。
白玉楼奇怪,“怎么了?”
“……后厨这些鸡毛蒜皮你也感兴趣?”
余鱼一边说着,一边充分发挥她的想象力——一身白衣的白玉楼潇洒地一撩衣摆,蹲在鸡架后探头探脑地听人八卦。
平王和皇上的争斗,已经细节到连一个厨子都要抢了么?
白玉楼摇头:“鸡毛蒜皮里头可有大学问。”
余鱼无言。
白玉楼抬头看看月亮,“天色不早了,娘子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那么远的路两天半就赶到,一定累坏了。”
余鱼看他笑意盈盈的,分明是在揶揄自己——提前到了,累个半死却毫无用处,不仅见不着陆盟主,连方圆的影儿也没摸到,怜怜性急,在饭桌上失言透露出风声还没人信……想着就觉得憋屈,于是板起脸转身就走。
白玉楼长身玉立,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方收起折扇,与其一同收起的还有他嘴角的笑意:“陆羽峰情况如何?”
一道黑影立即如飞鸟般从林中掠出,暗影抬起头来:“回禀公子,陆羽峰一动不动,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估计持续昏迷的状态得有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