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中,一只通体散发异光的九色蛛吐出紫色蛛丝,顺着房梁爬下,诡异的红眸贪婪盯着地上僵硬的尸体。
八只长着倒刺的蛛脚落地的一刻,九色蛛变得异常巨大,张开血口,倏地冲向尸身。
这东西早已经修出灵性,大概是认出这具尸身是浑厚的魔气化成,吞了魔气,修为瞬间大涨。
它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红色魔瞳变得极其妖异,丝丝缕缕魔气在猩红的眼珠中游窜。
它吐出蛛丝,在屋子中细细感受着什么,不一会儿,嗅到一丝还未消散的仙气,顿时兴奋的发出诡异的嘶嘶声,循着仙气的方向一路追寻过去。
魏然带着小竹和纯儿回到村子中,已经是晌午。
太阳的光芒被阻挡在阴沉的云层之外,天空仍灰蒙蒙一片。
村子里死了太多人,怨气和煞气十分充沛,滋养了许多魔物,就连以腐骨为食的寒鸦也变成了低等魔物,通了灵智,为了追求更多的力量而相互厮杀。
地上随处可见死去的寒鸦尸体,乌黑的羽毛被风一吹,打着旋儿,化为魔气消散在空中。
将小竹安置到她之前和孟章生活的屋舍。
进门时,他看见院子里悬着的一块木匾有些愣神,那是前一世孟章和茵竹在人间住了三个月的院子,有个简单的名字,看得开小筑。
那时的茵竹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整日黏在他身边,喊他师尊,而他一心向道,道心坚定,从未留意过小竹明媚的笑容后,小心隐藏起来的心思。
翌日,小竹被纯儿的哭声吵醒,一睁眼,就见到他哭得红肿的眼睛,鼻子也红通通的,不停吸着气。
她心疼坏了,抱起孩子,“纯儿,怎么哭了?”
说话间,门被人推开,魏然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她抱着孩子,没出声,将手里的粥放到桌上,然后静默的看着母子俩。
纯儿眨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滚下一串眼珠,奶声奶气地说,“阿爹呢,纯儿想阿爹了。”
小竹想解释,动了动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孩子,你父亲回不来了。
魏然看见她不停颤抖的睫毛,知道她心里难受,不由抿紧唇。
失去父亲,对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换了任何一位母亲,都难以对着懵懂的孩子说出这么残忍的事实。
“阿娘,纯儿想去找阿爹。”
“你阿爹,”她嘴唇翕动,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他……不会再回来了……”
纯儿眨一眨眼睛,困惑的望着娘亲,“为什么阿爹不会再回来了?”
她在心里叹口气,想告诉他,你阿爹死了,可是看见纯儿懵懂天真的目光,她到底不忍心让纯儿这么小就面对这个残忍的现实。失去至亲之人的痛,她一个人承受就好。
沉默良久,她对纯儿说了个谎言,“纯儿不是想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吗,你阿爹说,等他在海外仙岛为纯儿寻访到厉害的仙师,就带纯儿去拜师学艺。等纯儿学会了一身本领,就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纯儿想到自己的梦想,眼睛亮晶晶的,也忘记了哭,眨巴眨巴眼睛说道,“真的吗,阿爹要给纯儿找厉害的师傅了?”
小竹亲亲他红扑扑的小脸,笑道,“嗯,真的,纯儿的话,你阿爹一直记着呢。”
纯儿笑嘻嘻的在她怀里蹭了蹭,或许是昨夜太思念父亲,没睡好,这会儿大大的打了个呵欠,上下眼皮一搭,就在小竹怀里睡了过去。
待她把孩子放到床上,盖好了被子,魏然将桌上的热粥给她端过去,“你一天一夜没吃饭,饿了吧?”
小竹扫一眼冒着热气的白粥,不为所动,冷冷地推开他,“我不饿。”
她起身推开门,朝院子中的水井走去。
看得开小筑被孟章的结界保护的很好,即便他已经不在了,结界消失,由于阵法残留,一般魔物仍不敢靠近这里。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生机勃勃,院子外一条溪流缓缓流淌,发出清凛的水声。
小竹拎起水桶,将它挂上井绳,正要往下抛水桶,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握住井绳,“我来吧。”
她没有回头,一股子恶气从心底蹿出,甩开那只手,“我这里简陋,怕玷污公子尊身,公子还是赶紧走吧。”
她冰冷的话让他一愣,下意识收回了手,砰地一声,水桶砸入水中。
他沉默的看着她。
“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
“你在生我的气。”
“生气?”她觉得好笑,“你认为我是在生气?”
“小竹……”
他抿了抿唇,眼中倒映出她带着恨意的目光。
半晌,他哑声道,“你还是恨我。”
她不愿说话,冷笑一声,推开他,伸手去拽井绳,沉甸甸的水桶一点一点往上挪。
见她拉得吃力,魏然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就想去帮她,可她挺直脊背,不吭一声,只给他一个拒人千里的背影。
风声刮过黑瓦,发出呜咽般的响声。
小竹提着水桶,慢吞吞地往厨房走去,魏然立在院子里,盯着她的身影。
她站在屋檐下,回过头来,望一眼灰色的天空,一行寒鸦拍着翅膀擦过残留的结界,嘶哑的叫声刺破耳膜。
像是想到什么,她身子抖了一下,水桶落到地上,水花四溅。
她喃喃的说了一句,“我不该把他留在那里的。”
说完便慌张的朝院子外跑去。
这一刻,她自责的眼神刺痛了他。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也知道她要去找什么。
那间破屋里有孟章的尸身,昨夜走的匆忙,他没有来得及带回孟章。
想到这里,他比小竹更加自责。
当初入魔域,就是为了找回孟章,哪怕只是尸骨。
他答应她的话,还是没能做到。
他追上去,拉住小竹的胳膊,“小竹,你不能回去。”
“啪”的一声,她用力打掉他的手,“滚开!”
他挡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在她眼里,变成比鬼魅还可恨的东西。
“我让你滚……滚啊!你聋了吗?”
“小竹,”他柔声道,“外面太危险,你先回去,好不好?”
小竹一心只想回去找孟章,即便是尸体,臭了烂了,她也要把他带回来。
谁都不能拦她。
魏然惊愕地看见,她忽然凑上来,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他闷哼一声,没有躲避,站在这里让她咬。
牙齿陷进肉里,带着十足十的恨意。
要生生啃掉他一块肉才罢休。
他闻到血液的铁锈味,捏紧手指,从齿间溢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换边肩膀继续咬。”
只要你不往外跑,咬死我都可以。
不知过去多久,小竹抬起头来。
见他无动于衷的眸子平静的看着自己,她伸出嫣红的舌尖,一点点舔去嘴角的鲜血,像是品尝着他鲜血的美味。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脸上没有表情,心脏却一下,一下,跳动得愈发剧烈。
她冷冷睨着他,“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对不起。”
每次让她伤心难过,他都会下意识说这句话,说了很多次,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苍白。
“对不起?”她怨毒道,“如果我杀了你最爱的人,再说一句对不起,你就不会痛不会恨了吗?”
他无言地垂下眸。
事已至此,他无论说什么,都弥补不了对她的伤害。
他不敢看她冰冷的眸子,柔声道,“你留在这里,我去找他。”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转身时,一缕淡淡的松柏清香从他苍青色的衣袖中传入她鼻中。
呼吸一滞。
这是和夫君身上如出一辙的气息。
分明熟悉得让她想掉泪,此刻却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沿着鼻孔钻入她肺腑,她冷得肝胆俱颤。
对着他的背影,她道,“我杀不了你,是我没用。待寻回夫君,你就走吧。滚得远远的,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你。”
他背脊僵硬,良久,才哑着声音道,“……我不会走,但我会离开你的视线。”
不看见,她是不是就会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