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正匆匆地赶往幽兰谷。“如今我们已回来,你们且看分晓罢。”豪情壮志,溢于言表,只是这只是他的豪情壮志,不是她的。
“小姐神位陨落,母亲新丧,无论多么天才,都会悲伤失落吧,我该如何振作她呢……”光正边赶路边想,可是他虽然作为封号斗罗能独斗五怪,文采文辞却实在不足;“光耀大陆,翼覆苍穹”的祖训,想来天使家出身的小姐背的比被招募入殿的自己还熟吧,在这惨痛之中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尽管光正在现时仍可称得上是对这祖训矢志不渝,但也知道这时若说这话只会如匕首一样讽刺人心。想来想去,搜干枯肠,偏偏只想出两句奇怪的口号:“追求武魂圣殿重建的胜利,创造天使护佑再临的光荣。”想想好像还是很奇怪,而且这教训的口吻也实在不好对小姐开口;可是却是再也想不出别的了。战败斗罗易,说动一心难啊,光正想着。
毕竟是一位封号斗罗,飞行迅速,不一会,光正已到了幽兰谷,出示他临行前从唐三处得来的信物后,五位守备此地的魂斗罗又窥视谷内,见并无任何魂力运动的迹象,这才从笼罩全谷的禁制法阵中退身而出,放光正入内。“省下人命五条,时间五秒。”光正暗笑着,心头涌动着激动与紧张,喉头竟是微微抽动起来。
“一定要说动小姐,重振心神,再现武魂殿辉煌啊,”,光正飞临谷底,转为步行,时时提醒着自己,“光正你背负着多重大的使命啊!”
找到了!光正感受到了魂力的气息,加快了步伐,一边开始清嗓子,为接下来说话准备。“光照斗罗,参见!”甚至怎么耍帅都有了预案。
但是,当他步履向前,看见千仞雪第一眼,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以前也曾听闻过小姐的天才,听说过小姐几乎成功的大业,还记得当初“雪清河”殿的俊秀;但是他从未亲眼见此绝美,如此优美,又如此忧伤;那般忧伤,又那般超凡。空灵得倾国倾城,却仍是气息神圣。
是啊,他现在是背负着武魂殿使命的那个男人。可是……相形之下这使命是多么微不足道啊,微不足道的可笑。如此宏大的东西,和小姐一对撞,只不过是空洞的虚言。她才是他需要负起责任的世界啊。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结果是千仞雪先开了口。她在这里,从不见人进来,自然是好奇的。会不会来者不善呢?可是,自己的一切,毁灭就毁灭吧,本来也没有意义了……于是只是这样平平地问一问。
在光正耳中,却是如闻天籁;他惊醒过来,明明才几秒钟,却仿佛已经过去几个世纪。他强压心神,行礼道:“武魂殿十二供奉,参见小姐阁下。”
武魂殿?十二供奉?千仞雪也是心头一惊:这可从没听说过呀。却淡淡答道:“快快请起。现在,已经没有武魂殿了,我也不是什么小姐了;你如有话,快请说吧。”
“不,武魂殿还在。我亲眼见证,供奉殿与教皇殿都矗立如初……”
“那只是建筑而已,”千仞雪浅笑着,无奈和凄苦却化作淡美,“现在已经等同于一垒岩石罢。那个武魂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正是我的来意。它好像已经不在,但先祖的遗志永不消失,我们的忠诚也决不动摇……”光正只是应着。
“忠诚,吗?我知道供奉们的忠诚,也感谢他们的忠诚,曾经救下了我,”千仞雪惨声道,“可是为了这忠诚,他们不在了,而我,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
“小姐,世事无定啊。既有千万年沧海桑田,也有转瞬间天翻地覆。今日的一无所有,并不妨碍明日的光华烂漫。”光正无力地劝着。
“……”千仞雪欲言又止,仍是一片虚无。
“也罢。我与唐三他们,本来倒也无甚仇怨;如果小姐不愿出山,鄙人在幽兰谷侍奉便是,也不失供奉的职责。”光正道。
“金光岂是谷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千仞雪此时却有心揶揄他。
光正这才惊觉自己魂力太放、金光四射,忙压下魂力,显出道袍的暗灰,话却不那么收敛:“小姐转意之日,风云兴起之时。”
“你希望我转成何意?”
“其实也不是转意。难道小姐愿意身囚幽谷,今生便了?我断不信小姐欲身囚幽谷,今生便了。”光正本来还想加一句“孤身一人”,却没敢表露出来。
“我曾在天斗提心吊胆地享受着富贵荣华,也曾在武魂殿失败地扮演着天使意志,”千仞雪道,眼泛泪花,“我为了目的放弃,最后被放弃的却是自己。也许,在这方天地里平安地和自己活下去,也好?你如果愿意,可以去追求你的自由。”
“小姐背负的,鄙人无从想象,”光正颤声答道,“因此,我想,是不是请小姐再背负起一次……我的自由。”
“你的自由?”千仞雪一愣,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却升起一种反感:明明说着侍奉,却提着要求……
“我的自由便是你的定言。”光正柔声道,“当你决断,而我依从,这便是我的自由了。可是,小姐得先决断才行。”
“决断,决断……”千仞雪喃喃自语。这一生,她几曾做过决断?一辈子,都笼罩在他人的影子之下。有爱自己的爷爷,也有冷酷的生母,以及那个心魔。终于,到了自己主宰的时刻了吗?可是这一次前去,恐怕只是被天斗和星罗羞辱;难道当自己终于成为抉择的人,相应的承担却是苦痛?
苦痛便苦痛吧。自己曾经尝过无限成功的甜蜜,也算不虚此生,其他的时间里,自己的苦痛已经够多了。再添一次,又何妨?就算自己的武魂生命终结于此,毕竟是自我悬决,也好过在此地百年若梦的幻度温逝。
可是好像还有一种可能:这位十二供奉,究竟是真是假?自己身为大供奉的孙女,却从未听说过呢。虽然能入此地,必是一位强者,却不知是个江湖骗子,抑或是阴谋的一部分。那位优雅的大人,现在可支配的强者也不少。如果自己随他前去,而他却是海神的人,那么岂不是不仅不可能有任何作为,反而要被定下罪名吗?
“我们已经宽恕了你,”唐三正声道,随后放低了嗓音:“可是,你好像要辜负你母亲用最后的生命换来的东西。”说着,他拔出修罗魔剑,血红的杀气山岳般袭来,“看来,武魂殿终究不可能安稳下去,那么,只好由我做这最后底定天下的裁决!”
千仞雪简直想象到了修罗正气凌然地挥剑斩杀自己,随后边看着红色魔纹在金色天使身体上扩散,边回到淡然高贵的蓝发唐三的样子。
但这也算是取死有道了。自己的生命,在三叉戟掀起的风波中就该结束了;即使幸而活到现在,破碎的魂位下,也只剩下了一具没有希望的易朽肉身罢了。死在仿佛将要主宰这个斗罗大陆的修罗之下,或许反而能在历史的纪念中站着更高的位置呢。
“取死有道。取死有道。”千仞雪低下头,轻轻地念着。即使是刚烈如她,对死亡的暗影的沉沉恐惧,也是脖颈撑不起的重负呵。
“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果要死,也是我先献出生命。”光正听到了千仞雪的话,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还以为她在为战斗失利担忧——毕竟他尚未尝战败直至陨落的滋味,怎么会想到千仞雪所想已经越过战斗,直指命运终点呢——于是宣誓般地安慰着。
话音未落,光正已经有些尴尬,脸都有点发烫;这话可不是供奉该对小姐说的语气。倒更像爱人间的承诺呢。自己已经爱上她了,可是且不论对方是否接受,现在就不是谈情说爱的时节。
“不,你不必为我而死,”千仞雪温和地说,“武魂殿的余孽,是我,不必是你。让一切果系于一切因吧。而本不在其中的你,可以选择活下去,为武魂殿,为自己,保持一系血脉。”
光正感到沐浴在光里。但是这光既温暖着他的心,却暗含冷意,因为小姐似乎一直在预备着赴死。其实他还想说,自己如果要有血脉,也要是和你啊。可是这话,自然是待在肚子里了。
“无论如何,我会尽我的职分,”光正含糊地回应,故意隐去了“十二供奉”,“小姐既然应允,我们何时动身?”
千仞雪答:“即刻。”心中想着,命运,紧凑为上。
这却是光正没想到的,他不曾想过千仞雪会如此干脆。现在反而轮到他不干脆了。他自己固然没什么可等待的,却担忧起来:这等的干脆,内中隐隐含着不祥的气息啊。往好处想,或许是小姐天纵英才,果决如快刀之于乱麻;但这似乎有些不通,尤其是和刚才的态度不符。这中间的转变,实在令人有些放心不下。难道说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嘉陵关?可是那里除了惨痛的记忆,真是一片阴然啊。亏得他不知道千仞雪曾经的情感,否则接下来的战斗或许会让他在失了智的状态下进行呢。现在却只是疑惑着。
可小姐都已经说了即刻,那就是命令啊。虽然语气冷淡得像是第三人称,但也是命令啊。就算不是命令,难道堂堂的十二供奉要露出犹犹豫豫躲躲闪闪的懦夫样子吗?
“谨遵无违。”光正还是用了程式性的话语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