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
京城，东坊大街上人影寥落，只有倒夜香的驴车挨家挨户，收着粪桶。
这条街上，十家有九家都是风月之地，每天到了晚上最是热闹，纸醉金迷，不知也耗费多少银钱，吃掉多少珍馐美味，进去得多，出来得自然也多。
因此，若是能够在东坊大街上混一分倒夜香的差事，那是极为体面的，倒不了三十年，便能在京城买下一套宅子。
就在此时，暖香阁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面容俊朗的浮浪公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衣衫不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四郎，怎么才几天的功夫，便换了恩客？王家的娘子可是对你情义深重……”
暖香阁上，一阵调笑声悠悠传来，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这里乃是京城妇人小姐寻欢作乐的地方。
“情义深重又如何？”
黄四郎驻足，抬头眯着眼睛，看着楼上，露出冷冽的笑容。
老话说得好，智者不入爱河，除非遇见富婆。
王家的娘子对他确实不错，甚至将两间老宅卖了，都要与他共度良宵，真算得上是千金一刻。
奈何，她家资太薄，变卖所有，便再也无力为其捧场，甚至于欠下高额利贷，早已被人卖到了勾栏之所。
对于，成为半个同行的王家娘子，黄四郎岂会有半点眷恋！？
“嘿嘿，无情最是负心郎……你会遭报应的……”
暖香阁的楼上传来“咯咯”的调笑声。
“废话……”
黄四郎白了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干他们这一行最重要的便是努力，体力以及耐力。
一天三顿不下床，三年京城一套房，上进容不得他半刻的停歇。
“该去找李夫人了……鞭子忘带了……”
黄四郎摸了摸周身，一拍脑门，猛地记了起来。
嗒……嗒……嗒……
就在此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缓缓响起。
黄四郎目光微沉，下意识抬头望去。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一位青年从远处走来，他的脸上有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右臂空空荡荡，无从着落的袖子随着步伐左右晃动。
“黄四郎，跟我归案啊。”来人驻足轻语。
“你是谁？”黄四郎面色微变，沉声喝道。
“我叫商虚剑……”
清风拂过，吹动衣角，露出了那道鲜明的印记。
“玄天馆！？”
黄四郎瞳孔遽然收缩，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大胆妖孽，胆敢钓蚌逞凶！？”
商虚剑一声轻喝，冰冷的眸子里泛起森然的光泽，好似利剑飘忽，直至人心。
相比于李末离开之前，如今的商虚剑早已踏入灵息境界，虽然只是【初苗境】，却也远胜当年初入京城之时。
轰隆隆……
磅礴的灵息恍若真炎滚滚，向着黄四郎碾压而至，后者一声惊叫，脸上竟是生出黄色毛发，凛冽的妖气终于再也掩藏不住。
“我从未害人，反而带给她们快乐……你不要欺人太甚……”
黄四郎极力争辩着。
轰隆隆……
灵息灼灼，如大火冲天，将漫漫妖气焚烧殆尽。
黄四郎面皮颤动，眸子里终于涌起深深的恐惧，他不过是一头小妖，哪里对付得了灵息高手！？
呼……
就在他愣神之际，商虚剑化为一道残影，便已欺身而至，五指交错，裹挟涌动的灵息，罩向前者面门。
“啊啊啊……放过我……求求你……”
“我在京城漂泊多年，我只想留下来……只想留下来……”
黄四郎的哀嚎声惊动了半条街，然而商虚剑根本没有跟他废话，在磅礴灵息的笼罩下，前者直接现出原形，竟然是一条黄皮耗子。
“我都还没落户，你还想留下来！？”
商虚剑仅剩的左臂轻轻一甩，便将那只黄皮耗子收入【锁妖袋】内。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样的小妖也不过是手到擒来而已。
“这个月指标应该能够完成了。”
商虚剑晃了晃手中的【锁妖袋】，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京城不易居，想要留下来确实不容易，尤其是玄天馆这样的地方，人人都想进来，却不知道进来的人压力有多大。
“阿剑……”
就在此时，一阵轻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陈平平带着两名捉妖师，赶了过来。
当初，李末在万解山放生蚊道人的时候，便与陈平平结识，有了不浅的交情。
李末离开之后，陈平平对于商虚剑，还有洪小福倒是颇为关照。
“活干完了。”
商虚剑晃了晃手中的锁妖袋，咧嘴轻笑。
比起当年在龙渊府与李末争夺上京名额的时候相比，如今的商虚剑确实沉稳许多，或许也是经历太多变故的原因。
“你修为倒是越发精进了。”
陈平平接过锁妖袋露出满意之色，然而她的目光落在商虚剑空荡的右臂之上，又透出几许黯然。
“唉……当初都怪我……应该早点将你调入捉妖堂的……”陈平平喃喃轻语。
当年，李末遭贬离京，纪师落下大狱，冯万年亦遭幽禁，就连镇国公府的小公爷萧云峰都被禁足。
至于商虚剑与洪小福自然也遭到连累，直接被调出了洪门。
起初，商虚剑被武门征调，行捉妖之事，在一次任务中身负重伤，差点丢掉性命，虽然最后活了下来，可是右臂也没了。
“那帮杂碎，就是故意算计你……”陈平平看着如今的商虚剑，不由银牙紧咬。
“算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商虚剑摇了摇头：“只是小福……”
提及洪小福，商虚剑的脸上不由浮现出担忧之色。
“洪小福残杀同门，便是谋反大罪……”
就在此时，一阵冰冷的声音在街道上猛地响起，紧接着，一众甲兵纷至沓来，清一色的符甲精刀。
“玄门！？”
陈平平花容失色，一看眼前这队伍便认了出来，这是玄门的【符仪卫】，各个都是训练有素的灵息高手，也是玄门的五大精锐之一。
“商虚剑，跟我走一趟吧，玄门的幽牢等着你呢……”
就在此时，一位青年从队伍中缓缓走了出来，他未着符甲，一身青衫，然而气息强大，眸子里如藏星茫，方一出现，便让一众【符箓、仪卫】纷纷臣服退避。
“凌辰！？”
陈平平心头咯噔一下，眼前这个男人可是玄门高手，灵息巅峰【脉苗境】的修为……
馆里皆言，两年之内，凌辰有很大的希望参悟真息，踏入那个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境界。
“凌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洪小福远赴东海，生出二心，竟然残杀馆内同门，此等大罪，如同谋逆……”
凌辰眸光如剑，冷冷喝道：“他在京城只有商虚剑这么一个熟识，我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同党……自然要抓捕归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你没有证据怎么能胡乱抓人？”陈平平气急道。
“证据……审过之后就有了……”
凌辰颐指气使，冰冷的目光在商虚剑的身上扫过。
“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动手……”
话语至此，凌辰轻轻一顿，旋即淡淡道：“拘捕……可以立地格杀……”
“他不能跟你走。”
陈平平银牙紧咬，横身挡在了商虚剑的面前，她当然知道玄门幽牢是个什么地方，到了那里就算没有事情都能说出些事情来。
“陈平平，不要以为你出身【捉妖堂】我便不敢动你，敢拦……可以视为同党。”
凌辰目透寒光，嘴角噙着一丝讥诮。
“我跟你走。”
商虚剑晃开了陈平平，走到前来。
“够硬气。”凌辰冷笑，一招手：“来人，穿了他的琵琶骨，套上符锁。”
“你怎么可以？”
陈平平失声怒吼，穿了琵琶骨，那是常人不可忍受的痛苦，最关键得是身体的损伤可能会影响修为。
“他是重犯……我可是按照规程办事……”
凌辰转身，两名甲卫上前，手里的钩子泛着森然的寒光，如同刽子手一般走向了商虚剑。
“这才多久没有回来啊……京城里的野狗倒是多了许多啊。”
就在此时，一阵冷冽的声音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悠悠响起。
“嗯！？”
凌辰目光微凝，转身望去，还未散去的雾气中，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商虚剑，陈平平尽都错愕，下意识转头望去，可当他们看清来人，颤动的脸皮涌起难以置信的神情。
陈平平捂着嘴，恍若置身梦中。
商虚剑脸上的那条疤痕剧烈抖动，眼中竟有泪光浮现。
这么久了，当初，他断掉一臂都未曾像现在这般难以自持。
“老商……你受苦了……”
李末走到了跟前，看着商虚剑那空荡荡的右臂，又看了看他脸上的沧桑，想起当初这位浮浪公子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一把便给了商虚剑一个结实的拥抱。
“你踏马终于回来了……”
商虚剑咬着牙，硬是憋住了那口气，不许泪光纵横。
“你是什么人，敢挡玄天馆办差？”
凌辰一声厉喝，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冰冷的眸光中再也没有半点耐性。
噗嗤……
话音刚落，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凌辰的右臂高高飞起，紧接着猛地炸裂开来，碎肉白骨四散飞溅。
“你……你……”
变故太快，凌辰甚至未曾感到疼痛，短暂的死寂之后，他终于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雄浑的灵息冲天而起。
嗡……
几乎同一时刻，李末便已出现在他的面前，恐怖的气势直接将他浑身的灵息碾压尽灭。
凌辰一声低吼，双膝颤动，猛地跪倒在地，眼中透出深深的惊悚。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灵息巅峰的修为，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便破功断臂，站在了生死两难的界限之上。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真息……只有真息强者才有这样的手段……可是……”
凌辰心中狂吼，他是何等人物，瞬间便猜到了正确答案，然而，这一刻，他心中更加惶恐震惊。
眼前这个男人才多大年岁，看着不过与他相当而已，能是真息强者！？
“你抖什么？刚刚不是挺威武的嘛？”
李末的手指轻轻划过凌辰那颤抖的面皮，就好似磨刀霍霍，直向牛羊。
这一刻，凌辰心中的恐惧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甚至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泌尿系统。
“他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我……不是我……”凌辰下意识看向商虚剑，颤颤巍巍道。
这一刻，他甚至不敢说，你敢袭杀朝廷命官！？
噗嗤……
话音刚落，凌辰的另一只手臂高高飞起，在冲天的血光中碎裂开来。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那一众【符仪卫】竟然无一人胆敢拔刀相向。
就连商虚剑，陈平平都流露出了一丝惊惧之色。
故地重游，如今的李末与当初离开的时候似乎不同了，更加的霸道，更加的无法无天。
“难不成他谋反了！？”
陈平平心中似有一道声音在呼喊。
“洪小福怎么回事？”李末淡淡地问道。
“他……他反了……他真的反了……他入了妖道，杀了武门高手……并且留下一句话来……”
“什么话？”
“岁有福祸，犯之必凶！”凌辰忍者疼痛，颤颤巍巍道。
“岁有福祸，犯之必凶！”
李末若有所思，轻轻咀嚼着这句话。
“你……你不要冲动……我……我是玄天馆……”
就在此时，凌辰终于缓过了一丝神来，为自己争取着那一线生机。
“玄天馆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没有杀过。”
李末冷然如霜，俯下身子，凑到了凌辰面前，沉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他们没人管了，可以随意践踏欺凌？”
“你……你什么意思！？”凌辰惨白的脸上透着深深的恐惧，他心中隐隐有了一种猜测，却又不敢相信。
“没人告诉你吗！？”
“我李末回来了……”
“你……你是李末！？”
凌辰猛地抬头，失声惊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