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炮台上。
恩里克正拿着饭盆,在举着勺子的炊事员的呵斥下,排成长队。
铁锅中飘出土豆,番茄炖牛肉的香味,旁边还有堆成小山的香肠和面包,炊事员不住用汤勺搅拌着铁锅,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他打完饭后,又看到炊事员身边,一脸凶神恶煞的军需官递出一把散烟:“拿着,每个人都有一份!”
恩里克便赶忙叼着面包,腾出手去接,这种纸烟可是好东西,即便自己不抽,在军队里也是硬通货,能从同僚手里换来很多好东西,巴里那个大块头的怀表,就是靠纸烟换来的。
他在挖好的避弹室内找了个空的弹药箱坐好准备进食,适时旁边坐下了一个不认识的穿着很罕见的十字罩袍的士兵,他也一样端着饭盆,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来。
“你是哪里人,我怎么没见过你这种相貌?”
“库尔德人,我来自埃及。”
德瑞姆笑着说道:“叫我德瑞姆就好。”
“埃及?那里不是英国佬的地盘吗?”
这样想着,恩里克却也没多问,而是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伸出手跟名叫德瑞姆的怪人握了握,发现这家伙的手劲大得惊人:“看你这身打扮,你是军医吗?”
在德克萨斯,只有医生和修士才会在身上佩戴十字架。
德瑞姆微微颔首:“没错,我师从乌尔丁主教,他是个医术相当高明的大师,曾经医治好过耶路撒冷王的麻风病,我跟他一同学习过数个月。”
恩里克不知道耶路撒冷是哪,但每一个士兵对于军医都是心存敬畏的,赶忙掏出刚得到的纸烟递了过去。
“哈哈,我不抽这东西。”
跟德克萨斯人也算相处了一段时间,德瑞姆也不至于像个土包子一样什么都不懂。
他是自告奋勇来到一号炮台这个最危险的地方的,他们这些来自中世纪的骑士们,在这个时代,似乎除了一些体力活以外,便也无甚发挥的余地。
“你是个...普通人?”
恩里克对这个问题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也没发现突然长出耳朵之类的灵异事件。
“对,难道你不是吗?”
德瑞姆苦笑道:“当然是。”
这些天,他算是领教了凡人的脆弱,获得敕令骑士战技的他,本以为也算是剑术,马术,射术高手,却不曾想在跟德克萨斯人的训练当中,完全被吊起来打。
真可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恩里克,你为什么参军?”
“强盗想要抢夺我们的财富,牛羊,牧场,庄园,难道我们不该奋起反抗吗?狼族的大人们已经履行了足够多的义务,我觉得我们也不该袖手旁观。”
他参军其实想跟那些威风的牛仔们一起巡逻边境,或是痛击那些可鄙的侵略者——无论是英国佬还是墨西哥佬。
只可惜他还不够格。
即便在德克萨斯,人类与狼族已经趋于平等,但两者与生俱来的差别,却依旧有着深远影响,比如说地方的政务官,镇长往往都是凡人担任,警长,游骑兵队长则几乎全是狼族担任。
他曾询问一个北边来的扬基移民:“为什么你们英国佬已经这么富有了,还总想着来抢夺我们这不值一提的牛羊,牧场,棉花?”
“嘿,兄弟,别叫我英国佬,我其实是不列颠岛北边的盖尔人。”
他先是否认了自己的身份,旋即答道:“对于不列颠岛而言,我们盖尔人才是这座岛屿真正的主人,只是海盗们频繁入侵不列颠岛,盎格鲁人,撒克逊人,维京人,诺曼人都在此地扎根,英国就是由这群海盗族群共同组建的国度,抢掠别国,乃其天性使然。你觉得英国人富有,便不会抢掠他人,岂不是忽略了他们的富有,本就是建立在不断的抢掠之上的?”
恩里克将这番谈话转述给了德瑞姆听,德瑞姆对此深以为然,作为库尔德人,他不知道什么维京,诺曼征服,但盘踞在西西里的诺曼海盗,可谓臭名昭着,生活在地中海沿岸的居民就没有不怕这群恶棍的。
“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战?”
德瑞姆思索了一阵,答道:“为了国王陛下,为了荣耀,为了救赎。”
又是一堆自己听不懂的话。
“虽然我没上过学,但是军医先生,德克萨斯没有国王。”
德瑞姆笑了笑,没有予以解答,穿梭时空这种事,无论对哪个世界的人而言,都太超出想象了,想要解释清楚得浪费不少口舌。
恩里克有些贪婪地用最后一块面包屑把盆里的汤汁吸满,塞进嘴里,才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肚肠:“这是这些天我们吃过最好的一顿,据说是侦察连的一位长官,清理了一伙偷牛贼,战斗过程中有几头倒霉的长角牛死了,才有这么一顿。”
德瑞姆点了点头,新巴斯利卡塔施行食物配给制已经很久了,这让他深切感受到了这个国家跟他们新建立起的十字军之国最大的区别,这里的行政机构,是强而有力的,完全能支配整个国家。
一只黑色的老鼠突然从角落里蹿了过去,德瑞姆抬手便丢过去了一枚石子,吱的一声,便将老鼠给砸死了。
“厉害!”
恩里克叹为观止:“在炮台上,最恼人的就是这群老鼠了,我们的长官前些天还打了份报告上去,要求送几只猫儿过来。”
德瑞姆笑着说道:“以前放羊的时候练出来的。”
突然,一阵剧烈的刺耳尖啸声响起。
炮台的长官,一位角头立刻扯起嗓子大喊道:“躲避,注意躲避,敌人的炮击来了!”
但很快,他的嗓音便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当中,头顶碎石乱飞,山体在颤抖,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顽童手中不断摇晃的盒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颤抖和轰鸣声才停息了。
恩里克看到角头的嘴巴不断开合,但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又转向对面穿着十字架罩袍的“军医”:“我聋了,军医先生,快帮我看看!”
德瑞姆挖了挖耳朵,示意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便想探出防炮洞去观察敌情,结果又被角头拉了回来,喝令他待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勉强恢复了听觉。
“不要慌张,敌人的炮击轰不塌我们的炮台,也伤不到躲在防炮洞中的我们,炮击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记住,戴好你们的头盔,张开你们的嘴巴,可以趴在地上,但绝不要将你们的胸腹贴在地面!”
角头不断重复着,随行的军官们大声呵斥着那些惊惶失措,被吓懵了的新兵蛋子,喝令他们即刻戴上头盔。
德瑞姆和恩里克手忙脚乱地各自戴上头盔,对于一个中世纪人而言,这样的炮击也太可怕了,即使是他们那个时代,一百架,一千架巨型投石机一起开火,恐怕也就是这种程度吧?
...
沃夫堡的城墙上。
洛萨感受着山体传来的震动,以及一号炮台上,那冲天的硝烟,眉头深深皱起,这样可怕的炮击,真的是芙琳刻画了些魔阵就能抵挡住的吗?
如果说中世纪是属于骑兵的时代,那么如今就是大炮巨舰的时代,人类的伟力,得到了飞跃式的提升,白水晶缔造的火药武器,完全能摧山裂地。
哪怕是拥有超凡力量的狼族,看着这一幕也觉得心头震颤。
朱利亚诺喃喃自语道:“他们就不怕引爆地底的白水晶矿脉,把所有人都炸上天吗?”
洛萨意有所指道:“显然不会,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更清楚矿脉的位置,对于这种可怕的矿物的了解,也远比我们更深。英国佬大量使用白水晶,已经有小半个世纪了。”
狼族有内奸,而且地位显然不低,不然也不会知晓此前在狼族内部当中,都属于绝密的白水晶矿脉的内情。
朱利亚诺还无法确定内奸究竟是谁,怀疑的几个目标也都没搜出确凿的证据,只能统统关押了起来,打算等芙琳腾出手来,用魔法手段侦讯一番。
查理男爵有些惊愕地看着远方接连响起的爆炸:“大人,我们那个世界,未来也会出现这种武器吗?”
“或许吧。”
洛萨对此不置可否,中世纪的世界规则,对火药武器有所限制,调配得当,本应拥有更大威力的火药,也只能发挥些微火力,营造出烟花爆竹的效果。
但世界规则是否一成不变,也是难说的事。
本来已颇为自满的查理男爵,心下也不禁警醒起来,他们的确击败了大敌萨拉丁,即将鲸吞整个埃及,乃至新月沃土。
但世界并非一成不变,倘若未来,此等可怕的敌人侵来,他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敌人很快就开始了第二轮炮击,相较于第一次,这次的准头明显更佳,数十门大口径重炮,包括那可怕的攻城巨炮都将火力倾泻到了一号炮台之上。
照这样下去,即便一颗炮弹都炸不到守军头上,光是炮击产生的震荡波,就能把山腹中的守军给震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