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振东一觉睡到了早上八点,起来精神好了很多,但心情还是很不美丽,懒洋洋的,连想棋的心思都没有。
吃罢早饭,新凤兰把众人集合在一起,宣布了一个消息:“今天先不回去了,我们搞一个团建活动。”
“啊,在这儿?还是回家搞吧,而且最好低调些,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赢了庆功呢。”
雷振东兴致缺缺,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家,就像受伤的野兽只想第一时间逃回巢穴,默默的舔舐伤口。
新凤兰否决了他的提议:“必须在这里,而且只能在这里,我已经跟学校汇报过了,咱们延迟一天回去,今天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凤岗,莞城下一个平凡的小镇,这里除了独特的客侨文化,还是着名的‘象棋之乡’,这方水土,养育了象棋界的一代宗师——魔叔杨官璘。
漫步在凤岗,随处可见与魔叔、与象棋有关的文化符号。
这里有全国第一个象棋文化主题广场——杨官璘象棋广场,以当年魔叔破解过的经典残局为背景,西侧竖立着一个高近四米的杨官璘铜像,看起来饱经沧桑,广场四周还有五十多个石制棋盘,可以方便群众在这里以棋会友。
新凤兰领着众人参观这里的历史博物馆,里面里面有一个专门的‘杨官璘纪念展室’,收藏了杨老生前很多生活用品,书信文字,包括他获得的奖杯奖牌证书等等等等,记录了杨老生平的点点滴滴。
漫步在这些展品之间,众人仿佛穿越了时间,亲眼看着魔叔是如何从凤岗小镇出发,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棋王’,一步一步走向全国,成为万众敬仰的一代宗师。
新凤兰是岭南人,对魔叔的生平自然是如数家珍,此刻化身义务讲解员,给大家讲起了魔叔成名前的艰苦岁月。
“杨老在五十年代称霸全国,曾四次夺得全国个人赛冠军,桃李满天下,这些故事,相信你们都不陌生,但是在这之前,他所经受的磨难,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杨老生于民国乱世,凤岗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家,成长于倭寇入侵,山河破碎之时,那是国家局势最动荡,百姓生活最困苦的时候。
杨老小小年纪,就挑起全家人生活的重担,靠承接车衣为生,就是做裁缝,给人缝剪衣物。
杨老做生意就跟他下象棋一样,靠的是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没有八面玲珑的本事,再加上时局动荡,生意很不好做。
为了谋生,他不得不四处奔走,为了省钱,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情,甚至坐火车买的都是挂票,这样省吃俭用,也只能让一家人勉强糊口,日子过得举步维艰。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杨老对象棋的热爱也不曾稍减,每到一地,必定要向当地的好手虚心请教,稍有闲暇,就拿出棋子打谱复盘,或许这是当时唯一能让他放松的事情吧。
艰难困苦的生活,反过来造就了魔叔百折不挠的性格,这种性格体现棋盘上,就是意志如铁,每盘棋都要坚持到最后一步最后一秒,从不轻易言败。
凤岗是个偏僻的小镇,没有什么象棋名手,杨老又不擅长交际,自然也拜不上什么名师。
因此他十分珍惜每一次和高手较量的机会,赛前如果有条件,一定要仔细研究对手的棋谱,了解对手的棋风棋路,赛后无论胜负,都要认真的复盘拆解,对其中的关键招法反复琢磨。
杨老没有师承,他的棋艺进步完全靠这种日复一日的复盘拆棋。多日的番棋战,他甚至可以彻夜不休的拆棋,头天输了,第二天就把场子找回来,所以很多棋手赢他一次容易,但想赢他第二次就难上加难了。
在日复一日的拆棋训练中,魔叔养成了严谨细腻的棋艺风格,逐渐炼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鬼魅残功’也是这样慢慢炼成的,大家初时称他为‘混世魔王’,后来都尊称为‘魔叔’。
当时的棋手,喜欢搜罗各种古谱,酷爱钻研布局飞刀,一旦有所得,便当做家传绝学,好似武林秘籍一般,敝帚自珍,绝不肯轻易示人。
二十年代,棋坛总司令谢侠逊编纂《象棋谱大全》,竭尽全力的搜遗补缺,这本来是对象棋推广功德无量的好事,却仍有一些人反对,认为漏了底,砸了棋人的饭碗。
魔叔和这些棋手根本的不同,是把系统性的复盘拆棋当做提高的最主要途径,把赛前准备,赛后总结提高到战略性的高度,把比赛当做一场战争来筹备,力争做到‘知己知彼’。
这些工作琐碎枯燥,见效又慢,远比不上一把布局飞刀学了就能用,一旦时间久了,还可以换个地方继续用,一招鲜就能吃遍天。
所以很多棋手都不愿意下这样的笨功夫,唯有魔叔坚持下来了。
可以说魔叔这位当时的‘非职业棋手’,无意间建立了现代职业棋手的行为规范,把象棋这门竞技艺术正规化,科学化,系统化,从此不再是街头卖艺,坑蒙拐骗,难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
当然,这也是时代的潮流所向,不是一个人的功劳,但魔叔无疑起到了十分正面的示范作用,我们所有的职业棋手,现在仍要向他学习。”
“魔叔在1956年夺取了第一届全国个人赛冠军,正式加冕称王,但是在这之前,他就已经遍游南北,与各地名手都有过较量角逐,历经大小数千战,战绩彪炳,可以说所向无敌,已经是当时棋坛公认的第一人,享有‘无冕之王’的称号。
但是和他的人生经历一样,这个征战过程绝不是一帆风顺,甚至颇多挫折。
其中最值得说道的,除了与好友华南神龙陈松顺的两次十局赛,就是他与当时的华东第一高手,四省棋王董文渊的纠缠较量。
1950年,魔叔赴港岛以棋谋生,在这里夺取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冠军——港岛象棋协会会员赛冠军,他乘势向当时最负盛名且刚好在港岛的董文渊发出挑战。
董文渊曾经战胜过‘九省棋王’周德裕,加上他自己的‘四省棋王’的称号,因此也有人称之为‘十三省棋王’,彼时棋艺正在巅峰。
魔叔先前和董文渊曾有过较量,只是浅尝辄止,这一次却是真刀真枪的摆明车马,大打出手。
可惜魔叔这时候初出江湖,‘魔功’还未大成,经验也没有董丰富,虽然苦战力拼,最后还是为董所败。
魔叔遭此一挫,并不气馁,回家苦练内功,一年之后,卷土重来,这回战场转移到了沪上,也是董文渊活动的老巢。
当时的魔叔在岭南港岛已经打出名堂,但是在卧虎藏龙的上海滩却是无名小卒一枚,无奈何又得重头打起。
魔叔在沪上设擂,先后与华东十多位高手较量,凭借高超的棋艺,横扫群雄,击败了华东绝大多数顶尖棋手,其中包括骁将陈荣棠,老将窦国柱(胡司令的启蒙恩师),和好友陈松顺一起组成华南队,战败了华东队的何顺安,朱剑秋。
这两位老前辈与董文渊并称为‘华东三虎’,是当时沪上棋界的头面人物,董文渊正是华东三虎之首,棋艺最高。
如此,魔叔挟连胜之势,再度与董文渊较量,两人作六局赛,一番苦战,结果魔叔一胜两负三和,再次败下阵来。
战后,董文渊曾不无得意的对魔叔说道:‘自港岛分别后,这一年你的棋艺大有长进。但在一两年内,恐怕在我身上还占不了便宜。’
魔叔默不作声,打道回府,潜心修炼,把与董文渊对赛的六盘棋大拆特拆,准备来年复仇。
又过了一年,魔叔再次卷土重来,这一次更加来势汹汹,他选择了直接攻打董文渊坐镇的米高扬舞厅象棋擂台。
在当时,设立擂台,吸引观众,卖票分成,是顶尖棋手最主要的谋生方式。擂台赛的规则也很简单——胜者为王败者寇,擂主败了,要么撤台散伙,要么直接下台把擂主之位让给胜利者。
关系到饭碗,董文渊自然要殊死一搏,二人展开了规模空前的‘十局大赛’,在当时可是万人瞩目,比赛现场更是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新凤兰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惹得众人纷纷追问,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是如今重提往事,仍然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
十局赛毕,魔叔以五胜二负三和的压倒性优势打败了昔日的头号强敌,董文渊则黯然让出了米高扬象棋擂台台主的位置。
董文渊战败后,仍不服气,反过来又数次挑战魔叔,结果都大败而归,他的棋路已经被魔叔拆透解透,而他本人又懒于探究棋艺,没有什么提高,这个结果也就不奇怪了。
其实当时很多成名的棋手,刚开始水平都胜过魔叔,也各怀绝技,然而被魔叔钻研透彻打败之后,就再也不能东山再起,很多人甚至一胜难求,这里面不只有天赋的问题,后天努力的因素更重要一些。
若论勤奋刻苦,棋手里没一个能及得上魔叔,不止是当时,也包括后来,还有现在。”
顿了一下,新凤兰又道:“其实董文渊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
此人确实天赋过人,他不只是象棋国手,称雄华东,还精通围棋,曾参加过全国围棋个人赛,取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绩,是名副其实的‘双枪将’。
然而此君人品棋品都颇值得商榷,斯人已逝,我也不好过多评判,但论及对象棋的虔诚热爱,刻苦用功,他与魔叔相比,确实有天壤之别。
所以我们不仅要学习魔叔的棋艺,更要学习他做人的品德,做事的态度。做人要谦逊低调,百折不挠,做事则勤勤恳恳,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