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很快开始,江鱼二人与周自得和几位武陵郡最大的商贾拼酒划拳、谈地,王劲威与小兰不喝酒,在一旁默默吃菜。
见小兰吃得狼吞虎咽,王劲威不由得笑道:
“小兰,吃慢些,别噎着。”
“嗯……”小兰摇摇头,回过身来含糊不清的道:
“王大哥,我娘给我说,要多吃东西,才能长得高高的,姊姊也告诉我,等我长到桌子那样高,就能见到爹娘了……”
听得眼前孩子天真无邪的话,又想起小鱼一家这段时间遭受的悲惨命运,王劲威不由得心头一酸,他摸摸小兰头发:
“小兰乖,你爹娘已经到家啦,正在家里等你呢,到时他们见你长这么高了,一定高兴的不行呢……”
“对呀,所以小兰一定要吃的多多的,这样爹娘才能高兴。”
“好呀,要吃什么,王大哥给你夹。”
王劲威替小兰夹了一块“剁椒鱼头”后,小兰突然抬起头,神神秘秘的道:
“王大哥,你凑过来。”
王劲威依言将耳朵凑到她耳边,一只小手拉住他耳朵,悄悄道:
“姊姊这一年来都好忙,就连她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是隔着窗子偷看隔壁张婶做菜,现在已经学会做炒鸡蛋了,哦不,还会拌黄瓜……”
王劲威听得一笑:
“这也算秘密?”
“当然了,”小兰正色道:
“我要自己悄悄炒菜,给姊姊还有爹娘吃,吓他们一跳……哦,差点忘了王
大哥,到时候你也来吃吧。”
王劲威乐呵呵道:
“好呀,我等着小兰炒菜给我吃,一定美味得紧。”
小兰眼睛一瞟桌子那头,凶巴巴的道:
“不过先说好,到时候不准叫江笑书来。”
王劲威也压低声音:
“不错,他惹咱们生气,休想吃我们炒的菜。”
小兰抬头想了想,才道:
“他脸皮那么厚,万一好声好气的求我,我该怎么办?王大哥,你说呢?”
王劲威也想了想才说道:
“那咱们给他吃一口,多一口也不成。”
小兰拍手笑道:
“好,王大哥你真聪明。”
王劲威挠挠头,憨厚一笑。
可随后小兰又不说话了,她抱着手臂,一张小小脸上满是忧愁。
王劲威问道:
“怎么啦?”
“我好想快些给大家炒菜,可是我不会生火,灶台上的油盐酱醋也拿不到,为什么不能长快点啊,真烦人……”
王劲威万万料不到这个孩子竟为此事发愁,他哈哈一笑,大手一挥:
“这还不简单,你忘了刚刚咱们玩的游戏了?”
“游戏?”
“是呀,你站在王大哥肩上,或者骑在王大哥脖子上,不比灶台高得多了?至于生火,王大哥帮你弄了就是。”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王劲威拍拍胸膛:
“不瞒你说,王大哥也是个厨子呢,还可以亲手教你呢。”
“哇,原来王大哥是厨子?你厨艺怎么样?有我娘亲、隔壁张婶他们那么好么?”
“马马虎虎吧。”
“不,你胡说。王大哥人这么好,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厨子。”
王劲威一愣,这小小孩童的一句话,竟让他整个胸膛都暖暖的,他轻轻点头:
“谢谢你,小兰。”
小兰胡乱扒了两口饭,便攥住了王劲威的手:
“王大哥,咱们这就去吧。”
王劲威一笑,一大一小二人便去了后厨。
后厨的厨子得知贵客要借用厨房,立刻便将后厨腾了出来,王劲威拉着小兰一同生火,随后他便半低身子,让小兰便骑在他脖子上,在他指导下炒了一个简单的鸡蛋,菜品出炉,小兰不满十岁,拿着锅铲翻炒半天,已累得小脸全是汗,不过却兴奋得很,连筷子都等不及找,直接用手抓起菜来,用力吹了吹,便塞入了口中,嚼了两口:
“好像,好像还不错?”
王劲威放下筷子,也用手抓了一块鸡蛋,随后点点头:
“当然了,自己炒的菜,永远是最香的。”
小兰十分开心:
“那我们去拿给姐姐尝尝?”
王劲威摇摇头:
“我看不急。”
小兰奇道:
“为什么?”
王劲威道:
“厨艺一途,讲究色香味俱全,小兰这盘炒鸡蛋,当然算符合了标准,可还有一个讲究,是说要荤素搭配,配上鲜汤凉菜,才是真正一桌好菜呢……若想要吓姊姊和爹娘一跳,咱们还得再多学几道才是。”
小兰听得心驰神往,赶紧拉住王劲威袖口:
“王大哥,你教我。”
王劲威点点头,随
后拉起小兰:
“好,我们先去挑食材……”
后厨内,王劲威与小兰钻研厨艺,乐此不疲,浑然忘我,二人身上发着光,不知是炉灶里的火,还是别的光辉?
人们总说孩童纯粹,大人污浊,可若他看见眼前这一幕,便会明白一个道理——用心坚持做某件事的人,总能纯粹的像一个孩子,只有碌碌无为,却又不肯行动,只会成日胡思乱想的人,才会变得污浊世俗而又平庸无趣,他们却总不认为是自己的错,而把一切的不顺都归咎于年龄。
许久后……
鼓瑟吹笙楼内,已是酒过三巡,众人其乐融融,好不快哉!
江笑书揽住周自得的肩膀:
“周大人,刚刚我俩划了多少拳了?”
周自得虽正襟危坐,可通红的脸还是暴露了他身上的醉意,听江笑书这么一问,他呆了呆:
“好像,好像划了七八十拳了?”
“是七十四拳,”江笑书纠正道:
“我赢了四十一拳,你赢了三十三拳,周大人,你还不承认你喝醉了?”
周自得脸一板:
“什么话,这区区一点酒水,我岂能醉了?来来来,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别别别,”江笑书赶紧拉住他,随后环顾一圈:
“咱们从白天喝到现在天要下黑,两个人已比其他人一桌的喝的都多啦,他们都是醉倒的醉倒,辞别的辞别,咱们再硬着头皮喝,伤了身子,可就不妙得紧了……我恰好有几个问题,想像大
人讨教,不如先聊聊,酒慢慢喝不迟。”
“如此便依江公子意思。”周自得听得江笑书这么说,就像碰到了什么机括似的,立刻软倒在椅子上,苦笑道:
“老实说,在下的确有些吃不消了。”
“哈哈哈哈,周大人倒是坦诚得紧。”江笑书哈哈大笑,随后问道:
“周大人和那芷江县令马忠国,似乎是同年?而且很早就人识?”
此时大秦实行科举制,每三年举行一次大考,同一年殿试被录为进士的一批人,便互称对方为同年或同科。
先前在府衙时,为了证明清白,周自得便拿出了马忠国寄给自己的信,当时江笑书留意到,信的开头是“恬然兄亲启”,落款是“同科马忠国谨书”周自得表字“恬然”,与名组在一处,便是恬然自得之意。既然用此称呼,而非官场上的“周知府”、“周上官”、“周大人”,想来应当是较为亲近之人才会如此称呼,故而有此一问。
周自得一呆,勉强点点头:
“嗯,是这样——二十年前,那是崇煌七年,我和马忠国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相识,得知对方也是湘州同乡,自然是不甚欣喜,殿试放榜后,在下是进士二甲第十二名,而他则在三甲之列,赐了个同进士出身……后来多放辗转,前几年做到了武陵郡知府的位置,也勉强算是衣锦还乡,这是收到他寄来的信,这才知道他已在芷江做了好些年的县令
了。”
江笑书轻轻点头——殿试有三甲,头甲三人,即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第一名,称“传胪”(起初,三甲头名亦称传胪,后仅限于二甲头名),中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人数最多,赐同进士出身。这里的“同”实际上表示的却是“不同”,目的当然是为了给落第贡士一点心理安慰,省得他们一时想不开,上街游行,或是滋事喧闹。这马忠国是同进士出身,原本不能称二甲的周自得为“同科”的,如此称呼,倒有些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味道了。
江笑书随后道:
“周大人可知马忠国在芷江的所作所为。”
周自得轻蔑一笑:
“岂能不知?不过他也没什么特别,整个湘州官场都是如此,他不过是同流合污、随波逐流而已。”
江笑书听得他话中有话,便追问道:
“周大人似乎对湘州官场有独到的见解?在下倒想请教。”
提起这个,周自得便十分气恼,哼了一声:
“又有什么好说——两政可使三湘乱,三官便教四水枯。便可以说得明明白白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
“三湘四水,指的自然都是湘州了。所谓两政,说的是政以贿成,苛政如虎。而卖官鬻爵,官匪勾结,官虎吏狼,这三样东西加起来,便是三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