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跪行爬过那锋利的瓷堆,江笑书本就该不行了,可不断接踵而至的事件,让他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他似乎看见自己脑中的那根弦被用力绷紧,意识也开始有些神游,看着另一个江笑书在四处奔走,处理大小事务,向同伴解释……
终于,在进房的这一刻,江笑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虽然他还算有点儿良心,在昏倒前提醒了小鱼,可小鱼哪里料得到上一刻还神采奕奕的人下一刻就人事不省?猝不及防,被江笑书带着一同摔倒在地。
嘭一声响,小鱼和江笑书一同跌倒在地,被江笑书沉重的身子压着,小鱼不由得一声喘吁。
他怎么会这么重?在这一瞬间,小鱼就来得及想到这个。
其实这倒也不奇怪,江笑书常年习武,打熬得一身筋骨,自然比常人重了许多,再加上他轻功造诣甚高,腿脚下盘十分稳固,腿骨脚掌骨之坚韧厚重,常人更是难以望其项背。所以他虽然看着削肩细腰,却的确不轻,尤其是在小鱼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看来,他更是比一头死猪还要沉……
此时,小鱼两只手撑住江笑书的脑袋,免得压在自己脸上,可她那对柔若无骨的细腕又能支撑多久,不到片刻,便觉得手臂酸麻,只好缓缓弯肘,将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脑袋压上来,小鱼身子不由得紧绷。
她拍了拍江笑书肩
头,小声道:
“笑书公子,地上凉,去床上歇吧……”
可却不知为何,江笑书双目紧闭,哪里有半点回应,小鱼心中又急又羞——这幅模样,可成什么样子?而且,他怎么突然就……小鱼戳戳江笑书脸,刚想说话,却不由得一愣。
某人常常自夸自擂,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虽然众人没考证过,可就连最爱唱反调的柳伶薇,也不怎么就这点反驳他,看来他这个自诩倒算是比较贴切。
此时,小鱼与江笑书相距不过数寸,二人呼吸可闻,自然比平时看着更清楚——一张男人少见的瓜子脸,皮肤如玉般洁白,薄薄的嘴唇,挺立的鼻梁,飞剑似的眉……五官长得标致也还罢了,可偏生生的位置不偏不倚,移了半分,便再也不复现在的神韵,当真应了那句“恰到好处”。
可惜,他的那对狐媚眼紧紧闭着,不然更是要平添几分光彩。
小鱼心里不由得想道:
“造他的时候,女娲娘娘一定用的是玉石和翡翠,跟他一比,我们这些凡人都像是泥捏的……”
突然,小鱼一声惊呼,再也顾不得别的,大声道:
“盛公子,王公子!”
就在自己的注视下,江笑书的口鼻开始渗出鲜血,眉头紧紧皱起,怎么也抚不平,而他的牙关,更是紧紧的咬住,脸颊上的咬肌突然乍起。
小鱼这才明白,江笑书根本不是想做什么无礼之事,他是伤势复发,真的昏
了过去!
隔壁的盛王二人听见响声,还以为是来了敌袭,连忙赶了过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一愣。
王劲威小声道:
“好急……”
盛于烬却一眼看出了原委,他一伸手,便将江笑书毫不费力的提了起来,随后便将江笑书丢到了床上。
小鱼赶紧爬起,跑到床边:
“笑书公子怎么了?”
“昏了。”盛于烬言简意赅,可似乎和不说也没什么分别。
“怎么会突然昏了?”小鱼赶紧追问。
“他早该昏了。”
“早该?盛公子请你说明白些,”小鱼沿着床边坐下,掏出手帕,替江笑书擦拭脸上的血迹:
“还有这血,他到底怎么了呀?”
盛于烬按住江笑书胸口,片刻后道:
“内脏肺腑没事,口鼻的血是先前牙关震出来的,劲威。”
“啊。”王劲威应道。
盛于烬抬手一扯,便把江笑书腿上临时裹着的布扯下,露出了那惨不忍睹的小腿和脚掌:
“去找个郎中,再给他做些补元气的药膳。”
王劲威去后,盛于烬又对小鱼道:
“小鱼姑娘,等一下要麻烦你了。”
小鱼自然明白盛于烬的意思,认真的点点头——先前从东郊回来之时,众人就劝江笑书去治伤,可江笑书却哈哈一笑,说这点小伤,又能奈小爷我如何?先办完正事,再慢慢治也不迟……随后他便取下酒葫芦,将整整一瓶烈酒浇在了伤口上。
然后他就被疼的龇牙咧嘴,上蹿下跳,哦不,他
的腿已经动不了了,所以他那时只好拿拳头在地上蓬蓬的捶,简直像个发了病的癫子。
众人见他这幅模样,自然是面面相觑,小鱼赶紧扶起江笑书:
“这么疼,真是难为你啦……”
“切,这、这算什么……嘶——!他娘……这简直是小菜一碟,根本就不疼嘛。”
当时,看着江笑书那张苦瓜脸,小鱼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啦,我知道你不疼啦。那就依笑书公子的意思,先去办事,办完之后,我亲自照顾你就是。”
可说来奇怪,江笑书明明上一刻还疼得狂呼乱叫,但一开始行动,他便像换了个人,除了要人搀扶外,简直就像什么伤都没受过似的,他太过于轻描淡写,以至于他晕倒后,小鱼才忽然记他昨晚曾经历过的巨大痛苦……
听见盛于烬的话,小鱼点点头:
“交给我吧。”
盛于烬随即便转身离去了,走到门口时,却又被小鱼叫住:
“盛公子。”
“嗯?”
“先前在芷江分舵时,我曾听见你们对话,听你们的意思,他明明双腿受那样的重伤,可似乎非但不影响他的武功,反而实力更上一层楼了?这……”
“很复杂,我不想说。他醒来以后,你自己问他吧。”
盛于烬丢下这句话便离去,望着被合上的房门,小鱼不由得一呆。
王逵已死,芷江分舵被灭,江岳帮求和,小兰的下落找到了……明明是尘埃落定了,盛
公子为何还是一副烦躁的样子?
这个问题先前众人已提过,这时又在小鱼脑中一闪而过,她想了片刻不得要领,随后又转头看向了江笑书,她低声道:
“你真是个好奇怪的人。”
…………
“瞬影行羽,分三层——第一层者,体态日轻,纵跃渐强,习练之,需……第二层者,飞菩落叶,不扬微尘,来去若电,踏雪无痕,习练法门……第三层者,毅力超群、天赋过人,二者缺一不可,乃趋化境,天下轻身之翘楚,如鬼似魅,神而明之,习练秘法……”
“下落之时,气沉于丹田,直走任脉曲骨、关元、石门等穴,以求其利……随后周天三次,行带脉诸穴,活通气血……后又经督脉七穴、涌足太阳、足太阴诸穴,以彰其速……最终复归丹田,便可施展轻功。施展时,足底微弓,髋骨行内,以求身随心动,来去若电……”
江笑书的确算得上天资卓绝,就凭这两段简要的口诀,加上向羽风的一次示范,他便已习得了这天下最顶级的轻身功夫“瞬影行羽”。
而后在苗疆盘桓的那几日,江笑书便已暗中突破了“瞬影行羽”的第一层,知道这一点后,更是让阅人无数、心高气傲的向羽风目瞪口呆,真正的心悦诚服。
要知道,向羽风当年行走江湖,或拜师求艺,或强取豪夺,或坑蒙拐骗,或四处交换……用了足足二十年,终于凑齐了江湖上
最高明的轻功秘籍——天星阁的“电流星散”、天绝门的“逍遥纵”、镇凉宫的“大风起兮”……这些大派的轻身功夫,拿出其中任何一种,都足以让江湖豪客们抢破了头,可在向羽风搜集的秘籍中,却只能算是中下等而已。
搜集完这些秘籍后,向羽风找了一座深山,在一个山洞中苦思冥想、闭关修行,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在苦苦思索,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终于有一天,一道贯彻云霄的大笑响起,声镇山野。
一门汇集百家之所长,超越所有前人的轻功秘法横空出世,在轻功一途,向羽风已可算是当之无愧的大宗师,继往开来,为后世武林所敬仰膜拜。
大笑过后,向羽风便想给这门功夫取个名字,恰巧此时天上飞过一只雨燕,那是天下最迅捷的鸟儿,向羽风那时神功初成,心中豪气纷飞:
“你是天下最迅捷的鸟儿,我是天下最快的人,今日就来比试比试,看看我俩谁快。”
随后他一跃上树,轻功全力施为,便与那雨燕赛跑起来,那雨燕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奋力振翅飞了起来,可它无论飞得多快,向羽风始终离他相距半丈,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终于在跑了一日一夜后,雨燕忽的停了下来,向羽风冲天而起,手轻轻一抄,接住了雨燕小小的身躯,只见雨燕气喘不止,翅膀都颤抖起来,却原来是和自己斗脚力,最
终不支倒下了。
向羽风哈哈大笑,这场斗快终究是自己赢了,他拔下雨燕的一片羽毛:
“你身影如风,羽翼扑动,自然是快得很了,可我却比你的更快十倍,瞬息之间,就能倏忽幻动,来去自如……好!这门功夫就叫‘瞬影行羽’罢!”
他手一扬,雨燕便又慢悠悠的飞上了高空,而他也如这只燕儿般,再度踏入了江湖,凭着天下无双的“瞬影行羽”,跻身世间一流高手之列,纵横江湖,无人能敌……
如此奇功,江笑书三五日便学了个通透,突破第一层正式入门,这如何不教向羽风惊叹万分?
他当时曾拍着江笑书道:
“江小子,你一定不能死啊。”
“向老伯这个愿望倒是别致得很。”
“你又要犟嘴。”
“别的我敢犟嘴,这个我可不敢犟,难不成我还真死个给你看啊?”
“你若死了……我可就寂寞得很了。”
“我死了,你又寂哪门子寞?”
“我想与一个真正的轻功高手较量较量,这是我有生之年一大愿望。”
“哟呵,合着按你的意思,我就是这个人咯?”
“是的,”向羽风当时表情严肃,认真的拍拍江笑书肩头:
“不出三年,你就能突破第二层,也许再用上不到十年,就能突破第三层了。”
“嗤,哪用得着这么多年啊。”
“去!”向羽风一拍江笑书后脑:
“老夫花了二十年才创出的绝世武功,常人能在有生之年入门就要烧
高香了,你三年内大成,十多年圆满,还有什么不满意?”
“嘿嘿,那是常人嘛,我可不是常人。”
“嗯……”听着江笑书的自吹自擂,向羽风猛吸一口烟,竟真的想了起来,神游之际,肩头被拍了拍,他扭过头,对上江笑书贼兮兮的笑:
“向老伯,你一定不能死啊。”
“说什么屁话?”
“说不定等十年八年后,我也有个愿望,想和真正的轻功高手比划比划呢?”江笑书说完挑挑眉。
一老一少同时哈哈大笑……
时间回到昨晚。
见到马忠国、总掌柜与王逵勾结时,小鱼曾非常不乐观,她认为,王逵布下了天罗地网,江盛二人只剩下两种选择——江笑书识破了诡计,所以选择避战,最终自己全家落命;江笑书没有识破诡计,前来救援,最终自己还是全家落命,还要搭上一个江笑书……
但其实她不知道,江盛二人还有第三个选择——识破了诡计,但是仍然要来。
侠客之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面对当时的情况,原本按江笑书的估计,王逵离开人质只要超过一步,自己凭借轻身功夫,便可跨越十丈,发起偷袭,谁知却被夺命发现,连累小红被残忍的杀害,而且王逵起了戒心,刀身再也不离开王劲威的脖颈。
饶是江笑书机智过人,在那时也不禁慌了神,在王逵要自己跪行穿越瓷堆时,江笑书更是脑中一震。
他立刻就知道,王逵除
了要用这种方法羞辱自己,还有就是想损伤自己的腿脚,彻底断绝自己的生路。
可看穿了又怎么样呢?王逵的刀已压入王劲威的颈中,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进退都是死路,江笑书却比平时更冷静,他想了几十条计策,却每一个都有隐患。
随着脑中心思急转,他看见了自己幻想出的秦尊、安然、父母、兄长……终于在一刹那灵光一闪,想到了“瞬影行羽”。
如果我突破了第二层,也许就会有一线生机。
当机立断,江笑书口中低声念诵口诀,丹田之气游走在各条经脉之中,他开始尝试突破“瞬影行羽”第二层。
要知道,突破武道上的大关时,最忌的就是心有杂念,受人干扰平日里突破时,非但要选一个绝对安静之处,还要找一个亲近之人护法,即便这样,也还常常有走火入魔之虞。
可江笑书那时,身边强敌环伺,伙伴被擒,自己受辱,身体受到宛如酷刑般的折磨,像他那样突破,简直就是在找死。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在盛于烬要割耳朵换自己时,他递过了一个眼神,盛于烬立刻明白了:
“我有把握。”
真气在体内经络四处游走,可似乎是受了江笑书视死如归的决绝之气所感染,经络竟异常的顺畅,真气如潮水决堤般冲过,却半分崩溃的迹象也没有。
江笑书也浑然忘记了一切,在那一刻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灵台
空明。
他只记得两件事,跪行爬过去,突破大关。
他都做到了,在开口安慰王劲威的前一刻,真气如一马平川般涌向周身经络,尤其是双腿的经络骨骼,更像是经过了神只的洗礼。
三年内才能突破的第二层,江笑书在绝境之下,只用了一炷香。
更令江笑书庆幸的是,在突破第二层大关时,全身九成的真气都护在了腿部,所以自己虽然跪行时十分惨烈,却没有被伤到筋骨。
瞬影行羽发动,断王逵手臂。
似前实后,一记“一日千里”,瞬杀紫带高手夺命。
这似乎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认为,做任何事,只要肯堵上性命去做的人,他自己就是幸运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