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墓正出口前,众杀手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便已落在了众人面前。
“哪里冒出来的东西?吓老子……嗯!这是?”
“江笑书!站住!”
“不要跑!”
江笑书落地后,扭头看了众杀手一眼,随后便施展轻功一趟钻入了黑暗中,疾若奔马。
杀手们哪里肯罢休,他们一边叫嚷,一边挺着兵刃追了上来。
跑在最前头的那个杀手转入黑暗中,突然撞到了某个人,他恼怒道:
“滚开,别挡老子……”
“你说什么?”来人淡淡问道。
那杀手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便冷静了,他低头道:
“赤明大人……属下不知道是您。”
看着随后奔来的杀手们,朱煜锦冷哼一声:
“你们去干什么?”
“回禀大人,刚刚我们看见江笑书了……”
“什么!江笑书?”
“不错,他往您身后跑了。”
朱煜锦扭过头,果然在黑暗深处看见了江笑书,对方笑吟吟的站在不远处,看见自己竟也不逃。
朱煜锦沉声道:
“小贼,又在捣什么鬼?”
江笑书回敬道:
“狗贼,你太蠢了,耍你耍多了都没什么意思了……你是个好小子,过来和你江大爷大战三百回合啊!”
狂妄!众杀手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赤明大人天赋异禀,外加主上教授神功,今年虽不满二十五,武功却已远超同侪,这姓江的小贼在江湖上连二流都算不上,怎么敢独自迎战赤明大人?
“大人,让我们取他头颅来!”一个杀手请命道。
朱煜锦点点头,众杀手便鱼贯而出,可他突然抬起手:
“慢!”
随后他脸色一变,立刻命令道:
“你们立刻回正出口固守,没我的命令,绝不可轻举妄动!”
众杀手面面相觑,随后立刻便了然——江笑书太过狡猾,这只怕又是个调虎离山之计,己方若一拥而上,反倒遂了他的心意。
众杀手立刻便返回原位,朱煜锦则一个闪身,向黑暗中的江笑书冲去。
江笑书大骂道:
“他娘的,没想到你这猪脑子也有学聪明的时候,小爷我可不奉陪了,拜拜了您……哎哟!”
随后传来呛啷一声,他的兵刃竟已被打落。
朱煜锦的声音杀气腾腾:
“你哪里都去不了!”
众杀手听见江笑书受伤,便各自安下了心——好猖狂的小子,没了阴谋诡计,不过三招两式就给交代了。
不过二人在黑暗的转角处打斗,众杀手没法窥见赤明大人大展身手,不免有些遗憾了。
没有人发现,身后已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悄悄钻了出去。
只听得剑刃破风之声越来越急,想来江笑书拼命挥舞护住周身。
朱煜锦骂道:
“小贼,看你撑得到几时!”
随后呼的一道猛烈的掌风刮起,江笑书闷哼一声,然后破口大骂:
“呼!老子能撑到八十岁!撑到你全家从坟堆里爬出来都不会停!”
呜呜之声响起,众杀手不禁一愣——这小贼竟识得使软鞭?
软鞭飞荡,在通道内打得啪啪作响,听上去倒是威势不小。
“花拳绣腿!”朱煜锦一声断喝,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响起。
鞭声便似被扼住咽喉般戛然而止。
“噗——”江笑书一面吐血一面含糊不清的骂道:
“呕唔……呸!好硬的猪蹄,老子总有一天把它炖来喂狗……唔!”
众杀手面面相觑——被打成这样还敢骂人,这人莫不是疯了?
朱煜锦气极反笑:
“哈哈哈,好好好,好啊!我马上会把你的整张嘴都凿下来。”
掌风腿影阵阵,呼啸连连,长剑软鞭的还击声就如狂涛中的小船般,那样的弱小可怜。
便是聋子也听得出来——江笑书已被朱煜锦逼得手忙脚乱,再也抽不出空来说话了……
石壁之后,却是另一番光景。
“朱煜锦”将外衣解下,不断甩动,发出猎猎风声,同时嘴里还不时发出几声低喝。
江笑书坐在一块儿大石上,右手武器朝空处不断挥砍,左手则提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下一刻,他夸张的喷出一口酒,然后掐着自己喉咙断续道:
“王八蛋,你……你有种放、放我下来啊!咳咳咳……老子神功一动,马上砍了你的猪头……你的猪头来下酒,呃咳咳咳……”
随后他朝“朱煜锦”动动眉头。
侯爷,该唱下一出了。
…………
通道内,虺蛇已命一众杀手围了上去。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对手显露出的狂妄往往意味着无知,而带血的刀剑和皮肉外绽的伤口,是最适合这类对手的一门课。
不过学费有些昂贵,绝大多数人都付不起。
虺蛇残酷的笑了起来。
数息之内,面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会惊恐,会害怕,会跪地求饶……不久之后,他会求自己给他个痛快。
杀手们围了上去,十余名杀手里里外外将盛于烬团团围住,刀剑已出鞘,指向盛于烬的周身要害,只等待虺蛇的一声令下,盛于烬会在一瞬间化为肉泥。
可盛于烬却好像已成了一座雕塑,对包围的敌人和近在咫尺的利刃熟视无睹。
他全身上下好像只有眼睛会动,静静的盯着虺蛇,没有丝毫波动。
虺蛇有些吃惊,也有些不满——至少从目前看来,盛于烬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
虺蛇打量着对方深邃的五官,眼中突然冒出奇异而兴奋的光芒,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他原本是三清安插在荒狼国的探子,他的前半生几乎全部消耗在了荒狼白沙城,那座终年有大风的城池。
后来自己被慕江一族的人抓住了,险些被砍头祭旗,用尽浑身解数才侥幸逃命,逃回来后反倒被上司一通责骂,好些年没得到重用。
直到某天,新晋的赤明大人找到了自己:
“跟着我做事,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大人说笑了,我上司不会同意的。”
“他死了,你现在归我了。”
“什么?”
朱煜锦丢过一个头颅:
“他是个不会用人的废物,三清教不需要废物。”
那赫然正是自己上司的头颅,不过他平日趾高气昂的样子半点都没有了,只有惊恐的表情和一对死了都不敢闭上的眼睛。
朱煜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这是你欠我的,你该回报我。”
当时自己头脑一片空白:
“回报?”
“你要学最好的功夫,杀最多的人,办最多的事,最后带人杀回荒狼,把你的仇人屠戮殆尽……这就是对我的回报。”
“啊?”
“你听不懂?”
“大人如此厚爱,家豪受宠若惊,实在是……”
“你现在叫虺蛇,是我最得力的干将。”
从那天之后,虺蛇丢掉了“秦家豪”这个平庸的名字,跟朱煜锦一头扎入了这苗疆大山之中。
五六年过去了,虺蛇得到了赤明的传授,学会了血尸术,杀了无数的人,做了无数的事,越发受到教中重用。
可他最想杀的,还是荒狼的慕江一族,可惜苗王墓这边的任务越发紧张,他终日待在这昏暗的墓地中,连活人都难见到,更何况是荒狼人。
复仇的渴望无时不刻灼烧着内心,终于再次见到荒狼人,而且能亲手结果他,这让虺蛇如何能不兴奋?
他叹道:
“荒狼人,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盛于烬神情不变,就像聋了似的。
虺蛇忍不住问道:
“你是吞江还是慕江的?”
盛于烬摇摇头:
“不知道。”
虺蛇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我见过不少荒狼人,你与他们很不一样。”
盛于烬早已闻到了虺蛇身上血尸术的味道了,此时虺蛇走进身来,他更是眉头微皱。
几个时辰前,他拿十六个人练过功。
于是他举起双刀:
“我杀过很多畜生,你与他们一模一样。”
虺蛇的脸色逐渐阴沉下去,随后便一声断喝:
“动手!”
十余柄蓄势待发的刀剑,同时斩向了盛于烬。
…………
关押向依灵的房间外。
朱煜锦已在门口站了一炷香时间,听着屋内若有若无的啜泣,他的手又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伏桌痛哭的向依灵根本不理会他,仍是哭个不停。
朱煜锦只当没看见:
“依灵,听说你找我?”
向依灵不住摇头,却什么话也不说。
朱煜锦走到她身边坐下,伸出手抚摸她的秀发。
向依灵身子一颤,随后拼命往里缩去。
朱煜锦的手悬在半空,就像他的表情一样僵硬。
他叹了口气,随后自顾自说了起来:
“依灵,你明白吗,我一直把你爹当亲生父亲,把你当亲妹妹。”
向依灵哭声略微一顿。
朱煜锦坚定的道:
“依灵,我发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若有半句虚言,必定不得好死!”
向依灵似乎被震住了,片刻后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
朱煜锦低声道:
“向伯收留我的第十年,那年我正好十七岁,他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了千户寨,那时我年轻气盛,也想出去闯荡,恰好那时大秦正在往苗疆修路,我便跟着一批工匠跑到了大秦……我记得那天你拉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我却一把将你甩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煜锦叹了口气:
“若是你当时拉住了我,说不定一切都会不同了——我来到江湖上,却因为武功低微吃了无数的亏,这时一个老人找到了我,他教我功夫,教我为人处世,听到我小时候的遭遇后对我百般安慰……我当时把他当做神仙来崇拜,想着在他的教导之下,我总有一天会功成名就,风风光光的回苗寨来。”
向依灵有些呆住,她从来没听过这些。
“在我终于有了好多本事之后,我向老人告别,他却突然打昏了我,等我醒来,便已是在牢笼之中了,他正在牢笼外冷漠的看着我。”朱煜锦眼眸低垂:
“我拼命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他是三清教的首领,需要我的仇恨替他完成大业,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很美女人走了进来,那是他们三清教的圣女,最离奇的是,她身上连一块布条都没有,她坐进我怀里,然后……”
向依灵耳朵通红,似乎很难为情。
“啧,我不该给你说这些无聊的事情,”朱煜锦轻轻一笑,随后话风一转,语气中充满森然之气:
“片刻之后,圣女伸手一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扭过头对首领说,他果然是个残废,已不中用了!”
朱煜锦目眦欲裂:
“是的,拜苗寨里阿龙、阿远他们这群畜生所赐,我早早地成了一个废人!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那时圣女赤裸的身躯与无情的讥笑,却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此生再也不会熄灭!”
朱煜锦神情惘然,继续道:
“这时首领站起来问我,你想不想报仇?想不想杀人?我当时大声叫道,我要报仇,我要杀光那群畜生!”
说到这里,朱煜锦不自禁的大吼起来,直震得室内回声阵阵、嗡嗡作响,好像那天的情形再度重现了似的。
向依灵听得胆战心惊,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已经过去了,别怕。”朱煜锦连忙拍拍她手背,然后继续回忆:
“首领传给了我一门叫做血尸术的功夫,从此我便稀里糊涂的加入了三清教……这血尸术十分玄妙,每练一次,功力就会大增,渐渐的,我越来越强,比其他修炼者都强上几倍,心中的仇恨也越来越重……”
他痛苦的看向向依灵:
“我刚刚才突然醒悟到一件事——血尸术本就是给心中有仇恨的人修炼的,你的恨越深,就练得越好。可与此同时,每练一次,你心中的仇恨就会更深一寸,直到深入你的骨髓和灵魂!”
随后他握紧拳头:
“可是依灵,我明白你说的道理,我不能在继续下去!我已打算好了,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会与三清断绝关系,从此与你和向伯远走高飞,再也不问世事……好么?”
向依灵一动不动,呼吸却有些急促,似乎正在纠结。
扑通一声,朱煜锦跪了下来,声音中满含悲苦:
“依灵,我的仇报完后,绝不再杀任何一人,我会自废武功,以示诚意,可以么?”
朱煜锦猛的磕了一个头,鲜血与泪水从他脸上同时滑落,他嘶声道:
“依灵,你答应我!”
“嗯。”向依灵终于开口了,虽然只是短短一声,却令朱煜锦欣喜若狂。
他只觉自己这一生从没这样快乐过,轻飘飘的仿佛在云端一般,他站起身,轻轻揉了揉向依灵的头。
向依灵这次没有再躲开,反而拉住了他的手腕。
朱煜锦满脸欢喜,却突然心中“咯噔”一声。
近在咫尺寒光猛的射向了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