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鸣屿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太阳下山之后。”
“哦。”
“不能早点么?”少年又问。
“不能。”
“哦。”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夏日天长,太阳下山后,天空依旧被晚霞映照得透亮。
“悲鸣屿大人,这边。”提着镰刀的少年劈开挡路的树枝,压下人高的荆棘,挤出密集的竹林,淌过冰冷的溪流,找到做过记号的树木和巨石,借着晚霞昏黄的天光,努力辨认着方向,带着身后高大健壮的男人,朝着记忆中那个地方缓慢而坚定的前进着。
——“儿子,快看,前面有个山洞!”带着儿子上山撵兔子却被突发暴雨困住的父亲高兴的喊到。
——“来啊!混蛋!我是不会让你伤害我儿子的!”提着柴刀与山洞里的野猪对峙的男人怒吼着,向着比他还高一个头的大野猪发起了冲锋。
——“儿子,来,尝尝这块猪腿,嫩香!”男人笑着撕下一大块后腿肉递给了自己的儿子,外面倾盆大雨,洞内野猪烤肉,此刻男人便是孩子心中最最伟大的英雄。
越是靠近,回忆便越是难以抑制,四个人一起摘野果,一起野炊,一起数星星,一起相偎着在篝火噼啪声中入眠,母亲笑着说父亲简直就是山大王,自己却像个孩子似的捉鱼逮鸟搂兔子,玩的比谁都欢。想着想着,眼泪便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你会在这里么,父亲?”少年喃喃道。身后的悲鸣屿听到了这几不可闻的低声自语,“南无阿弥陀佛。”他轻轻念诵了声佛号。
天色渐暗,随着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天尽头,深蓝色的夜幕迅速填满了天空,随后被更深沉的黑所取代。
彼时正值明治四十年芒种之后,正是月亏之时,漆黑的天空只有几粒星光,却还时不时的会被乌云遮挡。
山田冈正点亮了提灯,昏昏沉沉的光线下,树枝草叶的影子摇曳跳动如妖魔起舞,昔日悦耳动听的虫鸣蛙叫此刻却是噩梦在征召,在那比影子更黑的黑暗里总似有着什么可怖又致命的东西在窥伺。
山田冈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森林。他的心跳逐渐加速,身子开始颤抖,背后早已浸湿,山风吹拂而过,恐惧如野草在少年心里疯狂滋长,随后便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愤怒所取代,因为他看见了,黑暗深处,亮起的一双猩红可怖的双眼,以及那烛光明灭间勾勒出的,熟悉的身影。
“哟,想不到竟然有食物自己送上门来,今天真是幸运呢。”恶鬼的声音如此的熟悉。
“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么...”山田冈正心里最后的一丝希冀与幻想破灭了。“为什么!”少年抽出腰间别着的短斧向着人影冲去,“为什么要变成鬼!”那噩梦般的夜晚如梦魇般又出现在眼前,愤怒,委屈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他快,悲鸣屿更快。
但听“嘭”的一声,悲鸣屿一拳轰在了鬼的脸上。少年被悲鸣屿越过自己时带起的劲风扑倒在地,再抬头便看见那恶鬼的脑袋如被打碎的西瓜般炸开,鲜血混着骨头四溅,恶鬼的身体旋转着,撞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父亲!”少年本能的一声惊呼,旋即反应过来,面色复杂。
自从加入鬼杀队之后,悲鸣屿行冥已经很久没有用拳头与恶鬼战斗过了,拳头杀不死恶鬼。只是那个孩子说过,他想亲自给与父亲解脱,悲鸣屿不想辜负这份决心,而且他早已注意到,那个孩子极力掩饰的疲惫与不安,怕是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吧。“南无阿弥陀佛。”
无头的恶鬼在地上挣扎,悲鸣屿的拳头带着风压,一下一下将恶鬼的四肢关节全部打断,任由恶鬼扭曲挣扎。
山田冈正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看着在地上如蚯蚓般扭曲着的曾经的父亲,那被打爆的头颅正在缓缓再生,布满獠牙的嘴里说着最恶毒话语诅咒着——用山田冈正最熟悉的嗓音诅咒着猎鬼者,诅咒着自己的儿子。
然后被悲鸣屿一拳打碎了下巴。“南无阿弥陀佛,可不能诅咒自己的孩子啊。”
山田冈正擦了擦眼里的泪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始终难以平复下来,所幸一咬牙,一闭眼,双手高举过头顶,对着恶鬼的心脏劈了下去,“父亲,请安息罢。”
噗嗤,斧头轻易的劈进了恶鬼的胸膛,恶鬼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在黑暗的山林里传出了好远。
“山田少年,这样是杀不了鬼的。”悲鸣屿说道,“用这个,砍断他的脖子,才可以杀死鬼。”
悲鸣屿将身上的手斧和链锤递给了少年,山田冈正伸手,然后整个人便被巨大的力量带的一个趔趄。
山田冈正:......
山田冈正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摆好架势,气沉丹田,握住了斧柄,卯足了力气往上提,短斧颤颤巍巍晃晃悠悠的被提了起来,然而还没向前走几步,山田冈正便把持不住,双臂如断了似的疼。
山田冈正:阿这......
悲鸣屿行冥:......
“哇~”多日的委屈,恐惧,与对未来的彷徨,绝望于此时再也压制不住,山田冈正失声痛哭,他恨父亲变成了鬼,杀了母亲,也恨自己的无能,连悲鸣屿大人的武器都抬不起来,无法让父亲解脱。
“终究还是个孩子啊。”悲鸣屿叹息一声,他伸出双手,覆盖在山田冈正的双手上,轻轻用力,四只手握住鬼杀队特制的短斧举过少年的头顶,然后坚定而又准确的劈断了恶鬼的脖子。
恶鬼停止了挣扎,身体渐渐崩散消失。
“对不起,爸爸,真的对不起...”山田冈正瘫坐在地,喃喃道。
“南无阿弥陀佛。”悲鸣屿轻诵一声佛号。
山风渐起,山田冈正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紧紧贴在他的背上,冰冰凉凉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刚刚神经紧绷时不曾觉得冷,甫一放松下来便只觉这夜风着实是寒冷了些。所幸山洞便在不远处,借着烛光也依稀可以看见那黑黢黢的洞口,山田冈正便拾了些干树枝和枯叶松针,与悲鸣屿在山洞里生起了篝火。
夜,还很漫长。
“悲鸣屿大人,鬼究竟是什么?”少年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情绪相比于初见时平静了许多。
“鬼,本是人类,却以人类为食。他们的身体素质远超人类,即便受了伤也能快速治愈,被利器砍掉的部分也能重新接回去,甚至还能长出新的手脚。”悲鸣屿顿了顿,继续道:“只有阳光直射,或者用特制的武器砍断他们的脖子,才能真正杀死他们。”
悲鸣屿向火堆中扔了两根枯枝,继续说道:“世界上只有一只鬼,能用自己的血将人类变成鬼。”
——“其名为,鬼舞辻无惨,最初只鬼。”
山田冈正依稀记得,那夜悲鸣屿先生说到鬼舞辻无惨的名字时,平静的声音里有着极力压抑的愤怒。
山田冈正记不清了,许是篝火太温暖,许是悲鸣屿先生带来的强烈安全感,山田冈正很快便睡着了。
这一夜,连续袭扰了他好几天的噩梦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