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彭雪大大方方表示杯子碎了没什么关系,但夏缘的担忧到最后还是成为了现实。
黄莲换完鞋在家吃完饭后早早就来到教室,看到班上懒散的模样,立刻大发雷霆,一个一个点名出来骂:
“尹瑞超,我在走廊就听见你的声音,给我到外面站着去!”
“蒋岩航,啊。你上次小测验考班上二十多名,你还有脸在这里得瑟?你今晚给我站着上自习!”
“我们班一向是学校的优秀班集体,就是被你们几个少数害群之马耽误了!几粒老鼠屎害了一锅粥,你们几个成天就知道嬉皮笑脸的,我真是要被你们气得吐血了,真的是……”
黄莲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去寻找自己讲台上的茶杯。
当然,茶杯什么是没有的,黄莲摆弄着讲台的东西四处翻找,都没见茶杯的影子。
夏缘本来进门就想说这个事情,但黄莲一进来就大发雷霆,让她错失了第一个时间节点,而一旁的彭雪还在没心没肺地补着觉呼呼大睡。
没办法,夏缘只好先把彭雪扒拉醒,然后硬着头皮走到讲台前,然后跟黄莲说明了情况。
黄莲的脸肉眼可见的扭曲,最后变得十分铁青。
“你说,我那玻璃杯摔碎了?谁干的?自己站出来!”
夏缘连忙摆摆手道,“我和彭雪看到的时候就已经碎了。”
“其它值日生呢?当时不在吗?”
“他们都先下去吃饭了,我们在等卫生委员检查。”
“既然在等检查,你们应该一直在班上等着才对,你们乱跑去哪里了?”
彭雪这时候也醒了过来,连忙举手接过话茬:“老师,夏缘那时去了洗手间,我跟检查卫生的聊了几下,回头就看到杯子在地上摔了。”
“你就没看见个人从班里出去?”
“没太注意谁出去,都是班上那几个检查卫生的人。”
彭雪摇摇头。
“……”
黄莲又问了一些细节,夏缘也都如实说了,得知事发现场只有彭雪一个人在的时候,黄莲铁青着脸没有说话,夏缘傻呆呆地站在老师身旁,神色张皇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回位置坐下来了。
“老师……虽然杯子不是我们摔的,但是我和彭雪确实有没看顾好的责任,要不我们凑钱赔您一个?”
“我要你们学生的钱做什么?先回位置上去。”
夏缘战战兢兢地走到位置上坐下。
“当然,一个杯子可能值不了多少钱,但是这个茶杯如果能看清一个人是否诚实,那它的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作为一名语文老师,黄莲总是说着说着就会给大家讲道理,“就比如说,有的人表面上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内心极度丑陋肮脏,脏污不堪。我反复跟你们强调过,做了错事不要紧,最可怕的是不敢承认。”
“当然,更令人作呕的是,有的人受了批评不知道悔改,反而故意跟老师作对。”
黄莲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夏缘彭雪这边,两人此时一直低着头写作业不说话,黄莲嘴上还喃喃地念叨,“我跟你们能有什么仇什么怨?我教完你们三年,你们都不会回来看我一眼,我还教我的下一届,你们现在跟我作对没关系,耽误自己的前途可就——”
啪!
终于,一直在被指桑骂槐的彭雪受不了了。
她握着笔狠狠拍了下桌子,整个教室也安静下来。
“彭雪你搞什么名堂?我说你了吗?心虚是吧!”
“我说了不是我摔的!”
“谁允许你坐着跟我说话的?站起来!听见没有!”
彭雪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她长舒了一口大气,正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问你,你说不是你摔的,谁能帮你证明?夏缘吗!你也给我站起来。”
就在夏缘站起来的同时,黄莲也走上前来质问夏缘,“你刚才跟我说得很清楚,你当时回来的时候,是不是看到杯子已经碎了,彭雪在扫杯子?”
夏缘犹犹豫豫地点点头,“但是这个也不能——”
“但是什么但是?你好的不学,净跟着彭雪学坏是吧?又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你们的清白,你们怎么就能证明杯子不是你们俩摔的?我看你们动机很充足啊!下午打扫卫生的时候被我说了两句,心怀怨恨是吧?”
“老师,你自己心理阴暗,就不要老是揣测别人好不好!”
“还顶嘴?”
“我说的有错吗!”彭雪冲着黄莲奋力大吼,“我都说了不是我摔的,是我摔的我早承认了好不好!为什么你非要揪着我不放,你有病吧!”
“那好!你说我有病,那你就问问我们班同学,你觉得哪个同学会做这种事情,会摔我的杯子?嗯?你能找出来一个,能让他说清楚动机理由吗?”
黄莲让夏缘让出座位,拽着彭雪就往讲台上去,“来,你找,你抬头看看,除了你,班上谁会摔我的杯子?尹瑞超,你站起来,是你吗!”
尹瑞超站起来赶紧摆摆手,“我、我大扫除的时候都在打篮球。”
“蒋岩航,是不是你?”
蒋岩航也摇了摇头,“我、我一直在排队买牛肉面,我不知道啊!”
黄莲把彭雪晾在讲台上像是公开处刑一般,她拍着手示意大家:
“我看今晚自习大家也别上了,找不到摔杯子的犯人,咱们也没有继续学习的必要,因为大家得先学会做人。”
“如果一个学生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害群之马在我们班是非常危险的。我看这样吧,你们每个人都拿张纸出来,说清楚自己今天下午大扫除都在哪里做什么,谁能帮你们作证,我一个个收。”
短暂的迟疑后,班上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拿出信纸便签开始写东西了。
只有夏缘还低着头,攥着小拳头,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当然,你们如果有证据,看到谁把我的杯子摔了,哪怕只是怀疑谁,你都可以写上去。”
“要知道,你们这不是在害她,你这是在帮她。”
“如果找不到,那你们也要记住,今天晚上没能上自习,是因为有一个人耽误了大家的进度。”
“是谁啊!站出来承认呗!浪费大家时间……”
“一个杯子能值多少钱,我帮你赔啊,我还要好好学习呢!”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和窃窃私语的议论声萦绕着整个班级,环绕在彭雪的耳边。
即便是她现在也开始动摇了。
黄莲成功将不满的情绪在班级扩散蔓延,并将众人的不满全部集中在了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
她仿佛置身于一座无人的孤岛,周围全是一片漆黑的浓雾,黑夜漫漫,无边无际。
黄莲一边收着大家写的纸条,一边打乱顺序,隐去姓名,开始高声念着纸条上的部分内容。
大多数纸条里的学生都只是在撇清自己的关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也有少部分好事之徒在怀疑对象里提到了彭雪的名字。
他们提到彭雪极度讨厌黄莲,在背地里叫她黄脸婆的事情;
他们提到彭雪说过,她有想把黄莲的自行车放气的恶劣念头;
甚至还有故作好人,希望彭雪不要继续嘴硬,好好向老师道歉的话语,让班集体恢复以前的和谐有爱,但这已经直接把彭雪界定为犯人。
里面的一些内容是彭雪只对同伴倾诉的抱怨,现在反而全成为了扎向她心中的一根根尖刺。
这让本来已经习惯于被针对的她,即便被如此对待也维持心态平和的她,终于萌生了一种跌落深渊的绝望感。
收着收着,黄莲的纸条终于收到了夏缘的面前。
“夏缘,你写的东西呢?”
夏缘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问你,你听到没有?给我站起来!”
夏缘继续沉默,但拳头却始终攥得紧紧的。
在连续的催促声中,她终于缓缓站起身来,面对着面色铁青的黄莲。
而前方的讲台处,一向总是开心乐呵的彭雪,现在正咬着唇低着头,她那漂亮的空气刘海此时也无力地贴着额间,谁也不知道她此时此刻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夏缘,你为什么不写东西?”
“因为,在我看来,老师您根本就不是在认真找犯人。”
“您只是在找个由头,找个由头来向小雪撒气而已。”
夏缘昂首挺胸,眺望着自己的班主任,目光里满是愤怒。
“您不觉得,您这么做很下作吗?”
“我不明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连班里的同学也在跟着您做这种下作的事情!”
“小雪都已经那样说了,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界定她就是犯人?”
一向与人友善、尊师重道的夏缘这次为了维护彭雪,直接站在了彭雪这边,与班里的老师、同学全都为敌了。
当然,没有人站出来支持,也没有人站出来反驳。
只有身处深渊之中的彭雪稍稍抬起了头,她的空气刘海微微晃动,她模湖的视线落在耀眼的夏缘身上。
黄莲的心情极度气愤,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在她看来平日里胆小怕事的乖乖女会对她如此大逆不道。
“所以说,你是一定不听老师的劝告,非要跟别人同流合污是吧?”
夏缘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不想同流合污。”
她那澄澈的眼眸,坚决又充满了愤怒。
“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跟你们这帮人同流合污的!”
啪!
恼羞成怒的黄莲气急之下朝夏缘脸上甩了一记耳光,清脆的声音让整个教室也都安静下来,夏缘白皙的脸颊立刻显现出一道鲜红的掌印。
夏缘自小长到现在十多年,她的爸爸妈妈、姥姥、林有兮梅方,以及更多的其它的朋友,从没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总是扮演小哭包角色的夏缘这一次并没有当场掉下眼泪,而是依然不甘示弱,坚定地盯着黄莲。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黄莲忽然被人向后拉拽了几小步。
拉开她的,是原本在讲台上罚站的彭雪。
彭雪在看到夏缘为她挨巴掌后仿佛受了非常巨大的刺激,她迸发出咄咄逼人的杀气,揪着并没有比她高出多少,体型瘦小的黄莲衣领,也狠狠甩了黄莲一耳光,在她的惨叫声中,两人揪着头发厮打起来。
班里的学生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大家也是愣了好一阵,最后才在班长陈家聪的指挥下将两人拉开。
气急败坏的黄莲指着彭雪破口大骂:“你给我滚!现在就收拾书包走人!我没有你这样品德败坏、目无尊长的学生!”
彭雪揍完黄莲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疼地揉了揉夏缘的脸颊,而后开始收拾书包。
“我……我也跟你一起走!”
彭雪摇摇头笑了笑,她捋了捋乱糟糟的鬓发,又轻轻拍了拍夏缘的脑袋,“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谢谢你缘缘。”
“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开心。”
“我会永远记住的。”
打老师在这个小县城的人看来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故,出了这档事后彭雪想要留在学校继续念书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也很识趣地挎着书包,昂首挺胸,大大方方地走出了教室,旁边的学生在她的气场下都纷纷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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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非常骄傲。
她从不寻找。
……
隔壁班闹出的大动静让9班和7班上自习的班主任也跑了过去查看,李式兵走后班里的学生一阵骚动,不少好事学生打算熘过去观摩,还是林有兮维持秩序安静下来。
梅方之前送牛肉面的时候就听夏缘说了砸碎黄莲杯子的事情,他本来就很担心,然后他看到彭雪拎着书包揉着眼睛大跨步地从走廊经过时,也立刻意识到缘缘那边应该出事了。
这天8班全班的学生一直被黄莲留堂到了八点钟才走,当夏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教室时,看到还在走廊等候的梅方和林有兮,她想也没想就一头扑进两人的怀里。
林有兮和梅方很默契地没有询问什么,他们只是任凭夏缘同自己拥抱着。
精疲力竭的夏缘陪着两人走到半路,才逐渐理清思绪,向梅方和林有兮讲述了晚间发生的这场闹剧。
梅方听完后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愤满想要发泄,他这一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生气。
不过看到缘缘那憔悴的面容,他也不忍心再让夏缘回忆一遍方才的痛苦,发泄自己愤怒的情绪。
她讲的很细碎,但梅方能大概脑补出彼时的场景。
彭雪几乎复刻了前世的深渊之行,但这一次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夏缘成为了她唯一的光芒,正如昔日她是林有兮的光芒一样,梅方对夏缘的拯救,成为了夏缘对彭雪的拯救,她将彭雪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缘缘……你真的很了不起。”
在梅方看来,为了好友与整个世界作对,在当时那个氛围下,即便是他这个重生者,都不能绝对有把握做到,但她却做到了,而且无比闪耀。
“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站在她这一边,这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可能拥有的勇气。老实说,我都不一定有你这么坚决。彭雪一定很感激有你这个朋友,同样她才会在那个时候为你挺身而出。”
“我倒希望她不要帮我……”
夏缘对此一直感到十分难过自责,“这样小雪反而没办法留在我们班,留在我们学校了。”
“既然整场事件的起因是一场误会,如果能消弭这个误会的话,说不定校长那边也可以通融一下。”
林有兮问的不多,但她始终紧紧捏着夏缘的手,为她分析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明天多问问附近班上的人,如果找到真正的犯人,起因的责任就可以转移到黄脸婆的身上去了。”
“哈哈,有兮,你怎么也开始叫她黄脸婆了?”
“我为什么不能叫,竟敢欺负我们缘缘。”
林有兮轻轻摩挲着夏缘的右脸颊,言语里满是心疼,“我们一起长这么大,你都没有被人这样打过……”
“其实也不是很疼了,嘿嘿……特别是小雪帮我把黄脸婆揍了一顿之后,我反而觉得很爽快!不过,你们愿意跟我一起相信,小雪不是那个犯人吗?”
“当然了。”
梅方轻轻捏了捏夏缘的脸颊,“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无条件维护你支持你。”
“我也是一样的。”
林有兮拉着夏缘的手。
“诶嘿嘿……有你们在,真好。”
夏缘说着说着,接着又扭头望向梅方。
“不过……就是……我现在真的很累,有点想——嗯,我现在就想要阿方超级能量,可以吗?”
以往梅方遇到这种情况肯定要纠结半晌,更何况这是在林有兮面前。
但今天是特殊情况。
梅方想也没想就抱了上去,还把夏缘抱起来兜了两圈。
林有兮在一旁抿着嘴唇看着,眼里满是温存的笑意。
夏缘从梅方怀里下来,不过她还没有心满意足,而是凑向林有兮张开怀抱。
“然后……然后是有兮超级能量!”
林有兮似乎对这个名词并不感觉到特别的讶异,这让梅方反而有些自己自作多情的失落感。
阿方超级能量,看来不是个什么专有名词啊!
不过,只是和有兮共享独特称谓的话,那倒也没什么……
梅方安心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们在一起贴贴,笑容收敛后,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这件事当前的首要目标是洗清彭雪身上的冤屈,找出真正摔碎杯子的罪魁祸首,这样彭雪才能回归课堂。
当然,光这样肯定是不够的。
首恶并不会因此而退场。
年轻的孩子们不敢或者不知道怎么反抗大人的不合理管教,但一旦知道如何操作,具备这样的勇气,很快就能明白学生也不永远都是什么弱势方。
需要承认的是,绝大多数老师都是愿意爱着学生、关心着自己的学生,不负教书育人之责的好老师。
但是,黄莲这一类教师也并非绝不存在。
被被如此针对的情况下,唯唯诺诺一味忍让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唯有反抗是唯一的出路。
梅方主意打定,现在将开始准备战术方案。
我可不能让我家缘缘再这样受黄脸婆的折磨了。